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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奏折》新考(中)

2016-05-14孙果达

读书文摘 2016年5期
关键词:张作霖小生奏折

孙果达

奏折之钥匙

《田中奏折》 公开问世的途径是经过蔡智堪与王家桢。因此,解开奏折之谜的钥匙就只能隐藏在“蔡说”与“王说”之中。

(一) “蔡说”之质疑

“蔡说”其可质疑之处起码有六:

其一,其言作为引路人的山下勇竟被人证明子虚乌有。此人是蔡进入皇宫不可或缺的一环,据称是日本政界巨头的内亲,绝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有人冒名顶替。

其二,其言中国代表团在国联泄露奏折来自皇宫,及报载皇宫书库众多人员因此受罚事件竟也被人证明子虚乌有。

其三,其言奏折“后来发表的还不及全文的一半”,但查发表的文字已达3万,如果蔡实际上起码抄了六七万字,两个晚上就势必要明目张胆通宵达旦。皇宫内的警戒竟然如此松懈,除非是有关部门视而不见。

其四,其言为商人,但1955年10月5日台湾 《中央日报》 发表记者的文章似乎不以为然:“当时在日本东京社交界最活跃的,有台湾的蔡扁先生,和大陆的蔡智堪先生……无有不熟悉其人的。其最有趣的事情,即是……面貌、身材一模一样……众人以为蔡扁与蔡智堪是孪生兄弟。”“事实上呢?蔡扁与蔡智堪就是一个人……当他穿西装的时候,他就掏出‘蔡扁的名片,用流利的日语自我介绍是在东京做生意的台湾人。反之,蔡智堪就是一付不折不扣拱手作揖的‘洋相,演变成两个人,来掩护他从事的爱国行动。东窗事发,蔡智堪在日本报的户口姓名是蔡扁,‘智堪二字仅与中国有关人士来往,前后又用化名山口与各方联络,所以日人一时摸不着头脑,查不出蔡扁就是蔡智堪。”可见蔡智堪绝非是个普通的“商人”。

其五,其言从接受任务、设法进入皇宫抄写,随即交出文件的过程看似波澜不兴顺理成章,但在东京警视厅为保护 《田中奏折》 “增加外事警察三千名”的情况下似乎过于一帆风顺恰恰不合逻辑。除非“日人”有意网开一面。

其六,其言奏折已被改动,但在回忆中却极力回避他所抄写的奏折与公布的奏折究竟有何不同,对省略的内容一字不提。

概括诸多质疑其实为一,就是获取奏章的过程过于天遂人愿心想事成,因为奏折事件毕竟是重大的间谍案,如此信手拈来马到成功完全不合情理。

(二) “王说”之质疑

其可质疑之处起码有八:

其一,王上任后的任务究竟是什么。“王说” “我是1927年秋从郑州乘火车到汉卿那里工作的”。必须指出,王当时是为张作霖而非张学良工作,其任务是“主要搜集日本对华政策,特别是对东北政策的情报”。这就是说,王家桢其实是张作霖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尤其要指出的是,当时正是大连会议刚结束之际,蔡说:“因之各国情报人员到达东京者即达2000名之多,企图侦察‘东方会议及‘大连会议的真实内容。”“小生”行动就在此时,理应与王的上任有关。

其二,“小生”与王家桢究竟什么关系。“王说”文件来自山本条太郎家,竟然是“林说”的翻版。这就表明:林就是“小生”,而且必然与王有联系,否则两人决不可能说出内容完全相同的话。

其三,行动命令究竟何时下达。不管“小生”与蔡是抄写会议记录还是入皇宫获取奏折,显然都是奉命行动。“王说”均以“接到”作为回忆的开头,完全回避了命令的下达者与下达的时间,造成似乎是“小生”与蔡均系主动而非奉命的错觉。毫无疑问,先是张作霖后是张学良就是命令的下达者,王家桢就是具体的指挥者。

其四,文件究竟何时收到。“王说”对此有两种不同的回忆,先是:1928年年尾前后,收到“分批给我寄来一些文件”,“稿子全部到齐,经过翻译整理,订成为一个完整的文件,已经是1929年的春天了。”后是:“我是在1928年末前后接到蔡智堪首次寄给我 《田中奏折》 的抄件”。文件是“分十余次”寄来的,每次间隔两星期。如照此推算,仅收全文件就要到1929年的5月底。可见“王说”这两个收到文件的时间其实都不足为信。因此,最合情理的解释是:王1927年秋上任,其时大连会议刚结束,山本家“小生”的行动使得王在1927年末收全“小生”分批“私录”的文件,并于1928年春装订成册。换句话说,“王说”把收到文件的真实时间挪后了一年。这一年的时间极为重要,因为避开了其间发生的皇姑屯事件。如果文件在此之前收到,最初掌握秘密的就是张作霖而非张学良,那么对张作霖随后采取的一系列相应行动以及皇姑屯事件就应该有不同以往的解读。

其五,“小生”与蔡智堪究竟什么关系。“王说”在提及奏折来源时始终把“小生”与蔡相提并论,似乎他俩一直在通力合作。实际上当年“小生”抄得会议记录后“想尽方法”才与“张姓青年”取得联系。换句话说,如果“小生”真的与蔡合作,那么他俩无论谁抄得文件,又何需操心联系问题,更无需寻找联系人。难怪“蔡说”涉及奏折的“唯王家桢、王正廷与晚生三人”,“小生”根本不在其内。看来“王说”把蔡与“小生”回忆成合作者的主要目的也为了能够挪后一年的时间。

其六,文件的性质王究竟如何得知。“王说”文件是“在大连召开的东方会议的一部分会议秘密记录”,而了解文件来源的只有也只能是“小生”,也就是在山本家的林快青。“王说”收到文件的同时也收到了说明文件性质的信,可见“小生”的文件与信都寄给了王家桢。

其七,文件究竟是邮寄还是“亲送”。蔡是日本富商,频繁往来于中日两国顺理成章。如果偶然利用邮政传递情报还有可能,但在近半年里寄出“十余次”始终冒险只用邮政就难以置信了。因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当时实际上进行了两次行动:1927年秋根据张作霖的命令在山本家获取会议记录,1928年夏根据张学良的命令在皇宫获取奏折。获取人分别是“小生”与蔡智堪。前者身为秘书又无行动自由,只能在偷录后分批寄出;字迹潦草难以成文,因为“私录”匆忙,而会议实况记录本身就是不成文的;王收到这些记录,当然就要花费大量时间整理成文。后者具备一次性在王府面交奏折“拷贝”的条件,但如果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公布“拷贝”,也就必须劳神费心地进行修改。因此,邮寄和亲送其实都是事实,只不过“王说”不想牵扯出更多的秘密,隐去了两次下达行动命令的时间,便于把两次相隔不久内容又相关联的行动和当事人进行嫁接,以致蔡与“小生”及后人一直不明所以。

其八,王与蔡引用的关键词究竟为何不同。“王说”在引用奏折关键词时说:文件“开头就说‘要征服全世界,就必须先征服中国;要征服中国,就必须先征服满蒙。”“蔡说”在引用关键词时说:奏折“向世界宣言说:‘中国内乱能波及满蒙,紊乱治安。帝国因有特殊地位与权益,不论乱自何方,帝国决予以适当之处理。”蔡在抄奏折时不可能没有看到那句“开头”,没有理由要舍而取其次,除非他抄的奏折中其实并没有这句“开头”。据“东方会议真相与 《田中奏折》 问题”一文考证:“《田中奏折》 中所写侵吞全中国、征服亚洲、称霸世界等全球性战略问题,据现有史料考释,东方会议没有涉及到。”显然,“王说”看到的文件要比“蔡说”多。

以上事实表明,“蔡说”来龙去脉清晰,可疑的是其顺利。但“王说”却非同寻常,其几次回忆的明显差异可能是健忘但更可能是故意,目的就是在提供明显的暗示。

(三) “王说”的暗示

概括其暗示起码有五:

其一,奏折与“蔡说”。“王说”除了认同蔡确实获取了奏折外几乎全盘否定了“蔡说”。因为“蔡说”只是反映其个人获取奏折行动过程的真相,而“王说”其实是在暗示奏折本身的真相。就此而言,王指出蔡是“瞎说”毫不为过。

其二,奏折与“小生”。“王说”借回应“蔡说”引出“小生”,其实是在暗示当时是两条线上的行动,从而引出了“小生”、山本和奏折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密线,尤其是在暗示蔡的行动远不及“小生”重要。

其三,奏折与附件。“王说”奏折是“在大连召开的东方会议的一部分会议秘密记录”,同时暗示了时间与内容。此暗示还有旁证:“蔡说”奏折上奏的时间是“大连会议后某一天 (约为8月25日至29日)”,田中将两次会议的结果,即所谓田中奏章,上奏天皇。王的暗示是针对奏折的附件,为研究提供一个证伪的切入点,因为附件中标出的上奏时间是1927年7月25日,内容是“六月二十七日至七月七日”在日本召开的东方会议。也就是说,王其实是在透露两个重要信息:王与蔡均未见过奏折的附件,这一附件是后来添加的;奏折的内容已由两次会议改成一次会议。由此可见,添加附件是为了把奏折的时间提前到东方会议之后,以便彻底隐去大连会议。

其四,奏折与山本。“王说”从未认同“蔡说”奏折来自皇宫,却在1944年与1960年先后两次坚持表明来自山本条太郎家。这一坚持颇有深意,把“小生”、奏折与山本挂上了钩。山本究竟是何许人,可以从其东方会议刚结束就肩负的重要使命略见一斑:“田中部署的以山本条太郎为主角的秘密外交,与吉田、芳泽外交官员的交涉相平行,在悄悄地进行。”如果当时山本只是在与张作霖秘密外交,既无必要,更不会招致各国间谍的云集。那山本究竟在与谁秘密外交?因此,“王说”两次回忆尽管相隔16年,都坚持奏折来自山本家,山本还“亲为田中修正奏折原稿”,其实都是在强烈暗示奏折、山本、秘密外交的三位一体。

其五,奏折与大连会议。“王说”坚持奏折是大连会议“一部分会议秘密记录”,“蔡说”也坚持奏折是东方会议与大连会议的总结。也就是他俩都坚持奏折与大连会议有关,可见大连会议是在专门研究秘密外交,以致显得如此神秘与重要。

“王说”把奏折、附件、“小生”、山本、秘密外交等形成系列的暗示都指向大连会议,指出了破译奏折之谜的正确途径。

奏折与东方会议

由于东方会议与大连会议唇齿相依,因此,要了解后者,就必须先正确解读前者。至此,研究开始切入核心。因为 《田中奏折》 的真正命门非其真伪,更非其内容的对错,而是不合历史逻辑。众所周知,日本踏上东北的土地,俄罗斯就是其难以逾越的障碍与对手。但田中上台就一扫前任的软弱无力而信心百倍地企图一口吞下东北,奏折内容更是像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而且还“语气夸诞”,对俄罗斯在东北的存在和力量熟视无睹置若罔闻。这种看似突如其来凭空暴增的自信和能量完全不合历史发展的逻辑,除非,日本获得了俄罗斯的许可,才使得田中内阁与其前任相比似乎是脱胎换骨不可一世。东方会议与大连会议深藏的秘密由此浮出水面。

迄今为止的研究对东方会议召开的原因基本忽略。试举两例:日本出兵山东“这期间,日本政府召开了研究对华政策的重要会议。外务省、陆军省、海军省、参谋本部。海军军令部的首脑、骨干,以及驻外的关东军司令官、驻华公使、总领事等参加,这就是以后所说的东方会议”。“在国内渡过金融危机之后,田中内阁决定召开东方会议,制定以‘满蒙分离政策为核心的对华‘积极政策。”其实,田中突然召开东方会议,是因为苏联提出了缔结秘密和约的要求。这就是全世界如此多的间谍闻风而至的真正原因。

早在1926年4月1日,联共 (布) 中央政治局由斯大林主持在莫斯科举行会议,专门研究“我们对中国和日本的政策问题”,提出了针对日本的所谓“喘息”政策。认为目前日本“最危险”,苏联“必须设法争取在这里有一个喘息的机会。而这实际上意味着‘搁下满洲的国家命运问题,容忍南满在最近一个时期留在日本手中”。“在远东采取加剧帝国主义列强之间矛盾的方针和首先同日本实行某种妥协的方针,需要在中国革命力量的舆论方面认真做好准备,以排除不十分了解情况的人可能对这种政策作出错误的解释,认为这是以牺牲中国的利益来调整苏联和日本国家间的关系。”剑桥 《中华民国史》 对此是这样评价的:“通过以中国的利益为代价收买日本,来分裂帝国主义阵营。”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日本始终把苏联作为首要敌国,一切战略措施首先都是针对苏联的。因此,苏联“这些年情报工作的重点是获取真实的秘密文件,破译外国密码,以察明日本军国主义者的计划”。对其远东的情报机构更是强调:“你们在今后的工作中要特别注意察明准备侵略苏联的全局情况及侵犯苏联在北满、蒙古和远东利益的局部情况。”“苏联是强国,但同时面对来自德日两方面的威胁,分化德日同盟,中立德国和日本,至少避免德日同时进攻自己,是苏联外交的重中之重。苏联对华政策从属于苏联的对德日政策,而不是相反。”就此而言,苏联为了化解日本的进攻,以中国的利益“收买”日本为其“喘息”政策服务也并非意外。

当时苏联著名的东方学家波兹涅耶夫应苏联情报机关的要求,从1926年3月起到东北旅行以“评价中国和满洲的局势,‘摸清日本的立场及日本对英国的态度”。7月14日,波兹涅耶夫的报告作出了“莫斯科感兴趣的重要的基本结论:第一,日本毫无疑问在准备发动战争,并针对这一情况,正把满洲变成自己的后方。第二,这次战争最可能与苏联进行。第三,日本各军事训练大纲期限表明,日本抱定的目的是在1930年前完成最后一个训练大纲,此后可能爆发军事行动”。报告甚至认为日本图谋将自图们江口至布拉戈维申斯克的整个地带从苏联版图上分割出去。

报告促使苏联加快“喘息”政策的实施,《苏联情报机关在中国 (20世纪20年代)》 一书透露了苏联先后采取了两次极其重要的秘密外交行动。

第一次是波兹涅耶夫的报告后不久。1926年8月,苏联驻日本临时代办别谢多夫斯基奉苏联政府命令,向日本外务副大臣出渊建议签订互不侵犯条约,“该条约类似1926年4月24日在柏林签订的苏德条约。9月2日政治局责成外交人民委员部‘就改善我国同日本关系制定具体外交措施并呈报政治局”。9月30日,出渊向苏联外交人民委员部代表声称:“日本现时还不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因为双方还没有完全履行1925年1月20日签订的苏日关系基本原则公约规定的义务。按照他的话说,应该先签订渔业协定和贸易条约,解决向日本提供租界的问题,此后才能考虑新的义务。”

第二次是田中上台。1927年4月20日,田中义一奉命组阁。21日,苏联立即采取行动。根据联共 (布) 中央政治局秘密会议第96号记录:“要求多夫加列夫斯基极其秘密地探听日本政府对苏联、满洲和华南的行动计划,并将结果报告莫斯科。”苏联必须了解田中的态度,准备再作努力与日本早日签订和约。22日,田中发表施政演说,强调日本“最迫切、最直接的重大问题是中国的局势”。日本对独占东北的渴望是众所周知的,更是田中内阁的首要目标。据张作霖的日本顾问町野武马回忆,田中曾对町野提出要求:“我这次接受组阁,实际上就是要解决中国问题,也就是要处理满洲问题。因为满洲是日本的生命线。”为此,苏联在东北的存在就成为其最大的障碍。当时田中认为:“必应再次与俄国发生冲突”,“虑及苏联武装力量之现状及其与他国之关系,应尽快进行日苏战争。依我之见,必令帝国政府实行尽快发动与苏联战争之政策。”确实,如果日本不能击溃苏联在东北的势力,征服满蒙显然就无从谈起。就这一意义而言,所谓征服满蒙,其实首先就是驱逐苏联势力出东北尤其是北满的代名词。但令田中意想不到的是,他刚上台就有了送上门的天赐良机。因为苏联在了解了田中的态度后及时抓住了机会:“1927年6月,苏联全权代表多夫加列夫斯基在同日本总理大臣田中谈话时,再次强调了苏联关于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的愿望。”由此可见,苏联强烈希望与日本订立秘密和约的要求,正是田中随即召开东方会议与大连会议以决定“满蒙分离”新国策,或者说确立新谋略的主要原因。确实,对如此重大的政策调整,田中不可能不召开会议进行研究以形成共识。

以此原因为新视角,我们再来看东方会议及其泄露出来的内容,就会有新的解读:

(一) 会议性质

东方会议是日本对华政策的转折点。上世纪20年代中期,日本“币原外交”对华政策的特点是适应华盛顿会议体制,打着“尊重门户开放”、“尊重保全中国之主权及领土”的招牌,实行以经济侵略为主、高压手段为辅,逐渐蚕食中国的方针。在保持和发展日本权益的前提下,承认“满洲”是中国的一部分。东方会议的目的则是要把“满蒙”从“中国本土”分离出去,“是战前日本外交上的一个转折点”。更准确地说,东方会议确定了对苏谈判的方针,是日本外交对苏、对华的共同转折点。

(二) 会议目的

田中在开幕词中说:“最近中国的局势极为凝乱,因此政府在执行对华政策时要慎重考虑。现中国战局一时得到平稳,所以借此机会征求诸君的坦率意见,以供政府参考。同时想得到诸君对政府所执行的政策的充分理解,以便执行统一的彻底的政策。为此召开了这次会议。”“会议主持者曾声称:这次会议不过是‘对满蒙地方以及其他悬案事项,由与会者交换意见和情报。”东方会议的主角之一铃木贞一也在会上说:“我的目的在于,就日本在大陆应遵循的方针统一思想,我们之中大多数人认为,应当把满洲从中国分离出来,置于日本统治之下,这就要求日本的全部政策,包括国内政策,外交政策和军事政策集中一致,促其实现。”田中与铃木的表述虽然都非常隐晦,但了解其真实背景,就不难理解东方会议其实是田中为签订日苏密约争取支持统一思想,以确定新的全面对华政策。难怪有论者认为:“据目前已披露的材料看,足以证明会议内容涉及日本全面对华政策,满蒙问题只是其中议题之一。”用皇姑屯炸死张作霖的主谋之一河本大作在远东军事法庭供词中的隐晦说法:东方会议的本质是日本“为了本国的利益而向满蒙发展”。确实,日苏密约为日本“向满蒙发展”敞开了大门。

(三) 会议名称

东方会议这一名称其实大有名堂。山浦贯一编著的 《森恪》 传记一书记载了铃木贞一别有用心的解释:“所谓东方会议是使这种政策执行起来具有糖衣包起来的作用。”其实,东方会议的名称非常贴切,因为会议要讨论的内容是日本对“东方”的一揽子规划,完全名副其实,不仅包括满蒙和大陆政策,还包括对苏联的政策,而且后者更为重要,难怪日本谨言慎行不敢“露骨”。确实,有了苏联的默认,日本在“东方”自然所向披靡,“分离”满蒙自然也轻而易举。因此,铃木一伙牵强附会的“糖衣”解释其实是在进行刻意误导,因为掩盖了满蒙问题的会议为何用“东方”命名的疑问,也就掩盖了东方会议的真正“内幕”。

(四) 会议形式

东方会议历时11天,“但档案里只有五天的议事日程,其余六天没有记载。显然这几天的会议有不宜外传的秘密内容”。日本学者井上清说:“在公布的文件中,尚且这样露骨地表明了干涉和侵略的意图,而会议中的秘密部分,必更加具有侵略性就可想而知。”从时间与内容看,完全不能排除东方会议其实由公开与秘密两个会议合成,各有各的时间与内容,以透露前者来隐蔽后者。田中在开幕词中说:“当考虑掌握政府政策的方法、细节事项时,随着会议的进行,我认为可能有必要组织特别委员会。”可见在大会中还有“小会”。正是这种交叉进行的会中会成功掩饰了会议的真正内容,但无法压缩的会议时间却暴露了其中的秘密。

(五) 核心议题

东方会议的核心议题是“满蒙分离政策”,其结果就是 《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是日本参谋本部的铃木贞一与日本外务省政务次官森恪、日本驻奉天总领事吉田茂等人在1927年东方会议前密谋”。这些“密谋”显然是在接到苏联的签约要求后紧急进行的。所谓的“积极”就是主张签订密约的隐语,所谓“根本”就是一劳永逸地解决满蒙问题。可见东方会议要求苏联出让的是整个东北而非仅仅是“南满”。

(六) 主要内容

根据主要议题无非包括三项主要内容:肯定签订密约对解决满蒙问题的积极性与根本性;制定密约签订后的对华政策;如何解决张作霖的地位问题。因此有文章指出,奏折“它的全部内容,包括那些失实和漏洞,都是在我东北实行侵略的实际,和企图加紧吞食‘满蒙的计划和设想”。

(七) 应对措施

武藤信义在会议上说:“根据二十年来的外交经过,说明满蒙问题除了以武力解决以外,普通的外交手段是无望的。”并向会议提交了关于“武力解决满蒙问题的计划”。会议还决定:“万一动乱波及满蒙、治安混乱,我国在该地区的特殊地位、权益有遭受损害之虞时,不问来自何方,将予以抗击。”这就是说,如果与苏联谈判失败,就用武力实施“满蒙分离政策”。

(八) 发展方向

“为以后分离华北工作开辟了道路”。这就是说,东北已被日本视为囊中之物,并准备在分离东北后就分离华北。可见东方会议已经决定在谈判中放弃北进准备南下的承诺。

(九) 政要话语

必须指出,东方会议所透露出的相关决定,尤其是日本政要的相关话语,几乎都遵循心照不宣的原则而模糊具体的指向。也就是说,当时谈话双方在同一语境下都知道含义但决不挑明。因此,必须具备身临其境的意识,才能确切解读这些文字的真实内涵。《森恪》 传记收录的田中与武藤在东方会议决定大陆政策之际的一段对话:“武藤:如此重大的方针,一旦付诸实施,必须估计到将会引起世界战争。至少美国不会沉默,英国或其它列强会跟在美国后面大吵大闹。在引起世界战争的情况下,怎么办?阁下有这样的决心和准备吗?田中:我有这样的决心!武藤:以后不致发生动摇吧?田中:没问题,我已经下了决心。武藤:政府既然有足够的决心和准备,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什么时候命令一下,我推行政策就是。”根据1906年签订的 《日俄密约》,北满是俄国的势力范围。东方会议要独占东北,竟然对苏联的存在熟视无睹,却把美英作为反对日本满蒙政策的主要威胁。通常认为这段对话反映日本侵华的狂妄,其实是针对日苏密约。因为“如此重大的方针,一旦付诸实施”,日本以后只能南下,虽然没有了后顾之忧,却必定与英美针锋相对。

(十) 会议后续

东方会议结束后日本的首要任务就是开展与苏联的秘密谈判。田中在7月7日东方会议闭幕那天的会上说:“有关我国对华政策的实施的具体办法,本大臣和各位另行商议。”确实,东方会议主要还是以形成共识为目的的务虚会议。田中用他们能够听懂的语言承诺决定性的务实会议必须在日苏谈判后才能进行。

(十一) 秘密谈判

东方会议一结束,田中就指定山本条太郎作为“首相的代表”负责秘密谈判,“应将全部情况严格保密,不可让外务省轻举妄动”。“在指使山本进行秘密外交的同时,他又部署驻华使领通过正式外交渠道进行交涉。7月20日,田中训令驻奉天总领事吉田茂,责成他同奉天当局交涉‘满蒙问题。”7月23日,吉田茂就开始了谈判。毫无疑问,山本秘密谈判的对象绝不是张作霖,理由起码有五:一是方式不对。田中作为首相在规则与礼仪两方面都不可能与下属同时开展对张作霖的平行谈判。田中显然是避开外务省特地选用心腹以便亲自掌管对苏联的秘密谈判。二是人选不对。无论是山本还是吉田都是田中的心腹,都是东方会议的主角,田中不可能隔离他俩。因此,最大的可能是吉田配合与掩护山本的谈判。三是时间不对。“1927年10月,田中派遣政友会前干事长山本条太郎到北京会见张作霖,要求缔结两项秘密协定:一是以换文的方式,签订一项允许日本以武力‘维持东三省治安的政治协定”。另一项是向日本“开放南北满和东部内蒙”的“经济协定”。田中的“双管齐下”注定山本的秘密谈判必定与吉田的公开谈判同步并行才能得到掩护。当时大连会议早已结束,山本的秘密谈判也已经完成,与张作霖迟到的谈判最合理的解释只是为了解决日苏密约定局后张作霖的地位问题,其实是逼其同意做傀儡。四是口气不对。“田中说过:‘一旦发生最坏的情况,就要豁出全国力量干,即军刀精神。”据 《山本条太郎传记》 记载,田中向町野表示决心说:“如果不成功,将赌国运,用武力干!”甚至不惜“引起世界战争”。如果仅与张作霖谈判,田中何须如此小题大做破釜沉舟。五是逻辑不对。如果可以无视苏联在东北的存在,仅与张作霖谈判,不管是公开还是秘密,就以为能确保实现东方会议“满洲分离”的目标也未免过于荒诞离谱,田中内阁不至于如此无知昏庸。但是,如果那些似乎夸张虚妄表态的真实含义是在讨论与苏联谈判的成败与后果,那就是非常贴切的。

由此可见,田中在东方会议后指定山本负责的真正任务是与苏联秘密谈判,所用方法是两路人马平行开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的是张作霖,暗的就是苏联,以前者来掩护后者。因此,东方会后40天日本显然与苏联进行了谈判,并于8月16日又召开历时十余天的会议以兑现田中的承诺,这就是神秘莫测的大连会议。

(选自《上海党史与党建》2015年第6、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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