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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馨与雄山书院

2016-05-14董剑云

文史月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上党尚书书院

董剑云

李惟馨(约1328—1389),字庭芳,潞州上党荫城(今山西省长治县荫城)人。元末入仕,累官至兵部尚书。明代洪武初年(1368年),曾短暂应明太祖征辟,入朝参与考正礼乐。晚年隐居雄山,主持了上党地区最早的书院——雄山书院(前身为秋谷书院),对推动地方文化教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执著守望,拓创书院

荫城李氏为当地望族,相传为唐高祖李渊后裔。《潞安府志》记载:“长治荫城,居民皆姓李,唐韩王之后。”在荫城李家,至今还保存有一本明代的《上党雄山乡荫城里李氏族谱》,上有“望族唐高祖梓潼人也,生二十二子,一子名元嘉,而雄山荫城李氏实为元嘉之后”的记述。金代时,家族中的李植治家有方,成为泽、潞、辽、沁州即上党地区首富。到元代至元年间,传至李惟馨之父李贵时,已经家道中落,数代业农,但其家族诗书继世、忠厚传家一如既往。

李惟馨熏陶于“家诗书而户礼乐”家风,“七岁属句,十三能诗”。稍长,又入秋谷书院,发奋读书,“专意经史翰墨”。母亲去世后,他谨奉父命,外出求师,“走武昌,历龙兴 (今南昌),逾浙江”,游学大江南北,又赴京师,交游名师巨公。“国子祭酒王文肃公一见器之,遂入太学,所得益大而富”。

但不久,李惟馨理想中的这条学优而仕之路,就因爆发元末红巾军大起义而被迫中断。

元朝末年,政治腐败,社会贫富不均,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日益激化。“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是元顺帝至正十年(1350年)普遍流行于黄河灾区的一句民谣。次年,果然因为挑动黄河,天下反了。这一年,元朝政府令贾鲁(山西高平人)以工部尚书出任总治河防使,征发汴梁、大名等十三路农民共十五万人修治黄河。黄河堤修竣了,但就是这些黄河工地上服役的农民却点燃了红巾军起义的导火线。刘福通、徐寿辉领导的红巾起义爆发以后,一时“贫者从乱如归”,不出数月,黄河长江两淮之间,到处揭起起义的旗帜。红巾军很快发展到数十万人,纵横驰骋于长江南北,控制了湖北、湖南、江南、浙江以及福建等广大地区。丞相脱脱奉诏出师征讨,征募智谋之士。李惟馨响应从军,投到内台治书侍御史李孟豳帐下,任幕府参谋。他在军中七次献策,多被采用。次年三月,李惟馨之父病逝,李惟馨丁父忧,返回故乡。

荫城是上党地区文化兴盛较早的地区,早在汉代时就建立了上党郡最早的乡校。到北宋靖康年间,又于雄山山麓创办了秋谷书院,以山背处所有的田地作为先生束修和学生膏火之费。这所书院不仅是上党地区最早的书院,也是现在山西唯一留有遗址的宋代书院。

北宋靖康之乱后,社会动荡不安,书院开始衰落。于是,当地居民开始侵占学田,或修庙祭祀,或据为己有。到了元泰定二年(1325年),秋谷书院已破败不堪,旁边寺庙里的僧人便想侵夺学田。这时,荫城儒士李桓挺身而出,首倡捐资重修,并以二顷田地、万株松树赠作书院讲学资费。他和志同道合的人披荆斩棘,“支颐剔蠹,兴废补弊”,建起五间正殿,塑先圣十哲像;东西各七间廊房,绘七十子像;五间南房,作为学舍。并改名为雄山书院。又聘请了德劭学高之士任教,雇专人开垦看守学田树木以供师生资费。李桓临终前,放心不下书院,把雄山书院的一切事务托付给同族后辈李惟馨,希望他在此传授儒宗,诱掖后学,教化风俗。

但好景不长,到了至元四年(1338年),乡里的不法之徒趁李惟馨宦游在外的机会,与贪官污吏相勾结,侵占学田,砍伐树木,“凡学之租粟,己吞食之;山之林木,己斫伐之”,鸱张虎视,村民莫可奈何。李惟馨闻知后,忧心如焚,多次寄书郡县。但其时,他还只是一介书儒,人微言轻,结果当然都杳无下文。

书院被占的这种情况,一直延续了15年之久,直到李惟馨投军到治书侍御史李孟豳帐下,事情才出现了转机。李惟馨在军中几次献策,得到李御史赏识,便借机道出自己乡学之事,博得了李御史的同情,遂修书一封送回荫城。治书侍御史手握监督执纪之权,亲自过问此事,地方官吏当然不敢再掉以轻心。这时,分管教育的礼部尚书王致道又曾在河东担任佥都御史,与李惟馨有师生之谊。李惟馨又向王致道投书,请求帮助。王致道喜道:“馨,吾门生也。予佥河东宪时,悉其人。”遂为其题写了“雄山书院”的匾额,并榜示学宫。

这时,曲沃人刘仲殷接任潞州知州,上任后,比较重视教育。李御史的修书、王尚书的榜额联翩而至,而荫城的儒生李健也将侵占学田的事告到了州府衙门,刘知州遂下令彻查,将不法之徒绳之以法,并为书院追回土地200多亩,粮食360石,树木数万株。并且“立案于官,移副在学”。至此,书院才算是有了官方的正式认证。

雄山书院因为是乡村馆舍,在刘知州到任后已经奉令改为宣圣庙。考虑到原来的地方确实拥挤狭窄,遂在宣圣庙的一侧购买了4亩地,用追回的资产重建书院。而这一过程中,李惟馨也因为父亲去世,丁忧在籍。遂由李惟馨主持,兴建了明伦堂三楹,供先生日常办公教学;又修建东西斋各五楹,供学生学习与住宿;又在明伦堂的后面建屋三楹,用以祭祀先贤;南面为书院大门,以通来往。又在宣圣庙的东面买地六分建房,为先生休息之所。装饰堂斋,砖砌台阶,粉刷壁宇。书院“阖辟有门,周方有垣,林有守望,租有出纳”,与原来比较简陋的乡村馆舍相比,焕然改观,不啻新造。书院于至正十三年(1353年)七月动工,次年三月竣工。之后派人到邻近的高平县,聘请进士出身的崇福司照磨宋子明前来执掌。不久,宋子明因事辞职,又聘请进士李拥皋执教。这时,前到这里学习的学子超过百十人,“洋洋济济,为一时乡校之盛”。从此,当地百姓“始知礼乐而户诗书矣”。 雄山书院的创立,“桓也倡之,馨也成之”。“人经两辈,岁历三纪”“收人心于分裂溃散之余,夺吞食于朵颐垂涎之际”。 为维护、发展书院,李惟馨持之以恒数十年,为之艰,成之难。

书院走上正规后,李惟馨也结束了丁忧乡居的日子,参加到镇压红巾军起义当中。

雄山三老,同主讲席

元至正十七年 (1357年)六月,红巾军刘福通部攻克河南汴梁(今开封市)。数月后,起义军又越过太行山,进入山西境内,相继攻陷泽州陵川县、潞州。次年,农民军分途过太行山,焚掠上党。李惟馨毕竟经过战阵,与一般官绅不同,没有随他们逃往山中,而是就地组织乡党,成立民团武装,据险防守,收到一定效果。不久,陕西行省左丞察汗帖木儿聘李惟馨继续为参军事,屡献奇策,功绩显著,历升枢密经历、兵部郎中、礼部郎中、礼部侍郎、工部侍郎。后又擢升为礼部尚书,转兵部尚书。不久,元顺帝在明朝军队的打击下北逃,李惟馨带领散兵夜遁岚州。眼见元朝气数已尽,难以挽回,遂北向再拜,仰天长叹:臣力穷智尽无能图复,“岂敢忘国恩以渝厥志,惟俟没世尔”。遂解散队伍,“归家杜门训子,业耕学为终老焉”。

明洪武三年(1370年),明太祖朱元璋鉴于讨元战事基本底定,深感制宪安邦迫在眉睫,急于选贤任能,厘定礼乐,遂征召一些元朝遗老赴京参校。李惟馨在元末曾任礼部侍郎、礼部尚书,自然在征辟之列。事毕返回。三年后,即洪武六年(1373年),再次应召入朝,考礼定乐。这一次,李惟馨与宋濂、陶凯、刘基、张翥等人同事。事后,各同僚都加官进爵,只有李惟馨执意以老病辞。明太祖只好允准,并赐金、赐衣、赐杖,晓谕沿途水陆送行。

临行时,名公巨卿如宰相宋濂等以诗文相送者百余人。宋濂为李惟馨归隐吟有五言诗相赠,凡六十四句,赞扬他:“嘉遁闻高士,清声动上京。”“士俗惟高尚,朝廷重老成。”“人皆占特达,公独谢光荣。腹露琅玕直,心倾葵霍诚。”海门人瞿庄赠七言古诗,赞誉他:“乞身不为夸高洁,两鬓秋风颭华雪。独携笻竹伴闲身,留得青松同晚节。”永嘉人林温作《赠李庭芳还潞州》:“白发前朝老从官,偶承恩宠到金銮。薄田负郭归耕好,昭代优贤礼数宽。竹杖稳扶行庆乐,云山长向静待看。万松闻说青如旧,留与幽人伴岁寒。”礼部尚书陶凯撰《送李庭芳(惟馨)还山西序》,赞他性情老成,若施教于乡,定会教化乡里。

李惟馨回归故里后,倾心于雄山书院,视之为私家别业。他邀请元朝旧臣董诚(长治县东火村人,元末户部尚书)、杜斅(上党壶关人,明初礼部尚书兼太子宾客)执教讲坛,奖掖后学,以三代遗风化俗雄山一方土地。杜斅是李惟馨的老师,而董诚则是李惟馨的旧属。三位尚书隐退庙堂之高,甘处江湖之远,结社于雄山之巅,授学于雄山书院,坐看云卷云舒,闲听松涛阵阵,对酒当歌,其乐融融,被时人誉为“三老”。牛谅(山东东平人,明初曾任礼部尚书)曾作《万松亭赠李庭芳(惟馨)》,记其情状。诗曰:“花落泉香绕涧,鹤归云散春空。童子坐拥书卷,先生卧听松风”。

两朝三尚书,同讲一书院,这在中国教育史上也实属罕见。可以说,雄山书院在明初能够名噪一时,得以兴盛,与“雄山三老”的主学是密不可分的。

李惟磬在创办书院的同时,又建造了“知非斋”“可已堂”“万松亭”等。其时正是元灭明兴、改朝换代的非常时期,明太祖朱元璋为加强中央集权,广兴狱案,大肆残杀怨望之士。李惟馨作为元朝遗老,即使优游山林,也如履薄冰。他以“知非”“可已”“万松”起名,表示知今是昨非,要可已而已,优游山林,其用心之良苦当可想见。兹录诗三首以证。一首是李惟馨的《题万松亭》:“山径崎岖彳亍行,万松亭上碧云横。虬枝直耸乾坤柱,偃盖高张日月擎。雨露林峦新节操,冰霜庭院旧风声。归来坐此消闲虑,酒兴诗怀分外清。”一首是钱恕的《可已堂为李庭芳赋》:“可已堂前老使君,攀龙附凤日纷纷。自从拂袖归来后,日引儿孙看白云。”一首是张筹的《知非斋赋》:“自知今是昨都非,此意由来识者稀。扫石焚香心似洗,青山坐看白云飞”。

洪武十六年(1383年),杜斆受聘于明太祖,赴京任太子宾客、四辅官。李惟馨特作诗《送杜征君先生致道赴京》送行。杜在京倍受恩宠,享太祖非常礼遇,后告老归里,终于家。董诚返乡,不知所终。李惟馨在讲学期间,还著述了《宋辽金正统论》和《知非斋存稿》,约于洪武二十年(1387年)前后病逝。

前贤远去,风节可追

清末,上党壶关有一位儒学名流宋之光,时常客坐雄山书院旧址,他曾从从军、入仕、归隐、著述等方面对李惟馨作过全面评价,称:“考其生平,借诸筹兵,则济一时之大变也;考礼定乐,则明一代之大典也;辞职还山,励一身之大节也。其文章之最不朽者,则在正统一辨。”“先生应聘,匡时厝置得宜,然犹不过智谋之士耳。至于考礼定乐则居然大儒之流矣,且陈其道而不居其位。”又说:“先生其百代之伟人哉!先生在,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议论其先后应聘于元明二代,最后退隐山林,著述《宋辽金正统论》,而后归结为“大儒之流”和“百代之伟人”,其评价可谓至也。李氏家族后人对李惟馨尤为推重,十五世孙李钟祥在族谱序中称:“吾李氏雄荫之巨族也,家承相传自古为昭然竹芳于二代(元、明),运筹画于一心,可仕可止,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惟吾始祖元兵部尚书司马公。司马公讳惟馨,仕于元而志在保民,应于明而情殷维世,岂建功于一时哉!”

史遗志阙,历史迷雾

让今人难以理解的是,李惟馨在元末官至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在明初又为太祖征君,可以说职尊衔显,但在《元史》《明史》这两部正史的列传中,居然都遗漏无载。而地方志中,尽管万历《潞安府志·卷十·名贤》、万历《山西通志·卷二十·潞安府》中的“李惟馨”条记录颇详,并记其曾仕元至兵部尚书,但以考核精赅著称的光绪《山西通志》,在《卷一百二十七·名宦录》“李维馨”条中,虽然基本移植了前述两志中关于李惟馨在元末随脱脱平定红巾军起义一事的详细记载,也记了其晚年曾应明太祖征辟赴京考礼正乐,最后辞归退守其先世雄山书院,建万松亭、知非斋、可已堂一事,却独不录其曾于元末仕至兵部尚书一节。而其现在荫城的后人手中所保留的“元礼部尚书”古匾,既不能证明匾为元代原物(因为不论何朝何代,都不会在职衔前冠以本朝字样),也不能证明为李惟馨所有。

时至今日,有关雄山书院的直接的文字记载,只有时任潞州学正李遹(至元年间亲自参与审理书院夺回学田一案,并见证了雄山书院的改名、新建)撰写的《雄山书院记》这一篇文字。而《雄山书院记》中反复出现的只有“李馨”,并没有“李惟馨”。 而李氏族谱中,则只有“李惟馨”,没有“李馨”。当时是否为笔误,或者为后来改名,至今已经难有定论。而李惟馨在书院时曾著述的《宋辽金正统论》《知非斋存稿》两书,现在已失传,也难以为今天的争论提供任何信息。

有关李惟馨参与雄山书院创建的事迹,实际上只记载在其荫城李家保存至今的一本明代《上党雄山乡荫城里李氏族谱》中。而本谱又记:“雄山书院,即今之西林寺。”但西林寺庙门西开,这又与《雄山书院记》关于雄山书院“南为楼门”的记载明显有出入。有人说雄山书院在圣井背,即今之先师庙。但《重修先师殿碑记》明确记载,先师庙为荫城李家为纪念同族大唐后裔李琼沃所建,坐南朝北,庙门北开,显然也与《雄山书院记》的记载不符。因而,历史上的雄山书院究竟建于何处?其具体遗址到底在哪里?多年来一直众说纷纭。

但不管怎么样,雄山书院原址坐落在雄山怀抱中的荫城,这是确定的。李惟馨与杜斅、董诚“雄山三老”曾讲学书院,不仅极一时之盛,而且在上党地区产生了深远而广泛的影响,有了雄山书院为主要代表,才有了屯留藕泽书院(元)、长子廉山书院(明)、黎城苍溪书院(明)、襄垣泰晋书院(明)、壶关尚友书院(明)、长治心水书院(莲池书院,清)、沁州铜鞮书院(清)、沁源琴泉书院(清)、武乡鼙山书院(清)等这些上党古书院的赓兴继起,才有了上党文化的熠熠生辉,代有繁衍,这也是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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