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子(外一篇)
2016-05-14曹德权
曹德权(1955—2010),四川荣县人。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中国作协会员。著有长篇报告文学《红岩大揭秘》(三卷)、《重庆棒棒军传奇》,中短篇、小小说集《大山留下一个谜》《勋章上的微雕》等文学作品十余部,多篇小小说作品收入中学生教辅教材。
雷公干吼了一阵后,那一弯月儿骇得躲进一汪黑纱中。渐渐地,黑沉沉天地一色。山梁子上偶尔亮起火星,是守窝子的汉子点燃了辣味十足的旱烟叶。
嘎咚!不知是哪个窝子放了鸟炮。便有粗野的骂声打破夜的宁静:“我日你个干妈,再来老子送你上西天叫你断子绝孙!”
夏夜是野猪的世界,各家各户的山地边都蹲了守窝子的男人。这个时候苞谷棒子正长得旺实呢,如不精心守着,遇到野猪光顾,包管一夜工夫全给你拱平!
二妞一直蹲在自个儿的窝子里,呼吸也一直紧促。男人被婆妈支差到很远的姑爷家帮工去了,让她来蹲窝子。
哒,窝子边轻响了一下。二妞浑身一颤,抓紧了身边的鸟炮。
夜,总也是静。她轻叹一口,闭上了眼,眼前又晃出婆妈阴冷的面孔:“蹲窝子去吧,有人去了别吱声儿,喂条狗两年还知道走草呐,一个大活人哪有十年八载困不出个崽的?哼!”
她浑身都是过。她认定是男人不中用,但婆妈不认这,婆妈要的是香火。渐渐地,她松下了手中的鸟炮。
他会是谁?他敢来吗?她在脑子里把七沟八梁的男人过了一遍,还是茫然。婆妈会去支差谁?
大半夜过去了,没有了响动。二妞扭了扭困乏的身子,正要躺下解解乏,哒!窝子边又有响动。她一惊,手下意识地向鸟炮摸去。
就在这个时候,她闻到一股酒味,并感触到粗重的喘息声……她不知怎么办好,又羞又气,饱尝着难言的隐痛,身子不由自主往窝子里紧缩。
一个壮实的黑影犹豫着扭进窝子。窝子开始战栗起来。茅草窝子终于在呻吟和粗重的喘气声中轰地塌下!一团沉重的大黑影在夜幕下颤抖。
夜复又宁静。启明星升上天空,不断忽闪着眼睛。二妞凄惶地坐在倒塌的窝子里,摸摸光光的大腿和胸脯,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她抓起鸟炮,对着黑影离去的地方“嘎咚”放了一炮!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二妞不再蹲窝子,蹲窝子是男人的事体。二妞在家逗娃崽睡。二妞逗着心上总吊起一个沉重的谜:他是谁?这个冤家呵!她有点恨自己,怎么没感觉出他是谁呢?!
娃崽长高了,蹦跳着上学了,她的心揪得更紧了。她将娃崽的脸面同七沟八梁的男人脸面对号,竟对不上。
这晚,她终于告诉男人,她要去蹲窝子。
男人奇怪:“咋啦?婆娘家的蹲啥窝子?”
她恼了:“就去就去我偏去!”
她男人吃惊地盯住她,只好把鸟炮给了她。
二妞去了山梁子。她特意从箱子里取出那晚穿的衣服,闭了眼蹲在窝子里不动。
还是那山那风那夜。一夜心惊一夜气闷一夜无声。
终于,天际开始出现鱼肚白。二妞轻轻抽泣起来。好久,她抹去眼泪,抓起鸟炮,狠狠地对准那颗启明星一勾枪机。
“嘎咚!”天空霎时大白。
大山的情绪
山是慢慢被晨雾包裹了起来,没有包严实的地方便显露出它的雄性,但却让人看不透。深林中只有露珠落地的滴嗒声,很静。
日头没有出来,并没有往日那偶然见到的炊烟,仍是那人迹罕至的蛮荒世界。首先醒来的是几只画眉,懒洋洋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眼,便扑棱角棱地在竹林中穿了几个来回,弄出些响动。山鸡被惊醒了,也跟着起哄,拖着长长的花尾巴在林中旋飘,那样子十分地悠然自得。
那汉子就踏着露草,肩上扛着鸟炮,在鸟炮尖上,挂着几只野兔。他一边走着,一边举起手中的瓶子,灌上几口早酒。
汉子大概是微醉了,走路像走钢丝一般,身形有些晃荡。只有在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早酒的可爱。在浓浓的晨雾中,在寂静的深林小道上,现在就他如神仙下凡一般地飘飘然来到人间。
这里有人间吗?当然是有了。现在汉子就来到山腰的两间土木房前。小房子孤零零地待在山腰,没有半点儿声息。
汉子就两眼呆呆地盯着土房的窗口,窗口被厚薄膜遮严实了。汉子喘着粗气,不时扬起瓶子仰头又灌上一口高粱酒。
汉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将枪横放在双腿上。看着尚没有完全僵硬的野兔,眼前就又幻化出那个夜晚的情境。
在野兔经常出没的山口子上,是两条汉子的身影,他们是好朋友。白天各干各的活计,晚上两人便在相同的时间来到这个山口,碰上运气了,打上七八只野兔,让婆娘赶几十里山路去小乡镇上卖了换油盐。他们情同手足,临走分野兔时,互相谦让,谁出手拣兔都把大个儿的递到对方手上。
可就在这诅咒的夜晚,他们的枪口下竟然逃脱出一只野兔。它被打伤了,跑起来瞎蹦乱跳的,一个身影就飞跑了上去。很快,山腰便是一声异样的声响,伴了一声惨叫。
好伙伴摔死了。山口上只剩下一个汉子的身影。一晚又一晚,汉子就想守久一些,多打几只野兔。
一个人在深夜蹲在山口,没了伴儿,汉子开始喝酒,让酒成了他的伙伴。时不时灌上一口想心事,总是想不完,一边想着一边等那活物。不时山口上便有嘎咚的鸟炮声响起。
今儿个来早了?怎么还不见灶房冒烟?汉子就又站了起来,将枪尖上挂着的野兔取了下来,一点数是七只。他挑了四只大的,来到房门前,像往常一样,将野兔放在门前。
汉子提起鸟炮,走到离土木屋十丈开外的地方,抬起鸟炮对天冲了一炮。然后他快步躲进了灌木丛。
一会儿,便听门吱嘎一声响了,一个女人披着衣服出了门,将地上的野兔捡了起来,倚在门前,呆呆地望着前方,望着那条老山道。
好久好久,女人终于提着野兔进屋去了,门吱嘎一声又关上了。
汉子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扬起酒瓶仰头又灌了一口,走上了那条老山道,一路上便是哼哼:又是那个三月天嘞,爷们儿我出了山嘞,走到那个响滩子哎,碰到了妹子你嘿……
责任编辑 宁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