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城

相里攸

【一】

阳在地平线的上方迟迟不肯下坠，火烧般红色的云被映出漂亮的纹理，像画家不经意的笔触扫过精致的画布。课桌旁的窗台上，长了茸毛的仙人球此刻却像瘪了气的气球，落日的余晖打上的红光像是它散发出的怒气。

柏林的眉毛都皱成了细细的“八”字，“我感觉它在控诉我的恶行。”

同桌萧蓠偏过头瞥了一眼已经“香消玉殒”的植物，再瞅瞅女生哭丧的脸，安慰道：“安啦安啦，暑假那么长时间不浇水，它能长这样算对得起你了。”

强烈的低气压笼罩在周围，柏林干脆将整个头埋进手臂里不说话，萧蓠停下手中的笔，捧过仙人球，“像穿了一层毛茸茸的衣裳。”

柏林瓮声瓮气地回：“又不是冬天，所以闷坏了。”

“这真是奇怪的生物，为什么枯萎的时候会长一层茸毛？”

“这种问题百度一下啦，但是——”柏林从抽屉拿出个包裹，“为什么我叫‘萧蓠？”

几秒钟的迷惘，萧蓠接了包裹，撕掉包装，是前几天在网上买的嘉华鲜花饼，拆了一个吃，“说吧，怎么回事？”

【二】

时间往回倒半个小时。

下午的最后两节课是自习，班长兼任纪律委员一职，坐在讲台上对小声聊八卦的同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班级生活委员，一个暑假没去传达室领信件，想到打开信箱喷涌而出的明信片和信封，柏林整个人都不好了，跟萧蓠使了个眼色，她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挑了半天，柏林捧了一堆信走出传达室，眩晕了好一会才适应外面的光线。太阳已经开始缓缓下落，操场旁的栏杆被镀上一层金色。扶着栏杆，金属的热感传递到掌心，微微刺痛。萧蓠发来短信，让柏林回去时顺带帮她取快递。

女生环顾了一下偌大的操场，看来要折回去食堂那边拿快递，前面的身影看起来很熟悉，踱步过去，看清是同班的肖翔。对方也看清来人，在柏林看来莫名地惊喜了一下，“呃，你知道取快递在哪里么？”

“我正要去，一起吧。”柏林朝食堂方向指了指，肖翔示意要帮女生承担“负重物”，被女生汉子般驳回。

作为同班同学，柏林和肖翔并不熟，只因自己也勉强算班干部，和作为学习委员的肖翔有工作上的联系。也难怪，小说里成绩好长相好性格好的男生都是优秀女生的官配，很明显柏林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原来取信件是生活委员的职责，我就说学校不可能耗费人力来每个班送信的嘛。姨妈去海南玩给我寄的特产，我这是第一次领快递。”

由于女生腾不出手，肖翔按照名单签了单取了两个人的快递。

“你们女生好像经常喜欢在网上买东西吧，对这种事情挺得心应手的。”

“唔——也不是啦，有时候也会帮同学取啊。”

“免费劳动力？”

“……”

在教室门口分别，空出胳膊的空隙塞下包裹，正准备进门，身后是男生犹豫的声音：“呃……那个，萧蓠，我明天给你带点海南特产吧，我姨妈估计寄了不少。”

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柏林愣在原地，手悬在半空中，失去平衡的快递直线掉落在地，缓过神的女生拾起来看到刚劲笔法的“萧蓠”两个字，领悟过来男生以为是自己的快递。

“这个快递是我帮同桌取的。”

【三】

关于乌龙事件还有一个引子：柏林和肖翔初中就是同班同学，因为培优班高频率的学习节奏，成绩最优和吊车尾的两人不认识情有可原。

“所以说，他以为你叫‘萧蓠？太白痴了吧，就算初中你们不认识，这高中都同班一年了耶。”理清事情来龙去脉，萧蓠也为好友打抱不平。

“他不会是脸盲吧。”不由自主地下了结论，戳了下萧蓠的脸，“哎呀，萧蓠别惊讶，这不证明他也不认识你嘛！”

最终两人的结论是肖翔看起来是平易近人的万人迷，但其实完全不认人。

好在“快递乌龙”后，柏林和肖翔逐渐熟悉起来。

平日里举着“数学只求抓基础分”旗帜的柏林现在变得好学勤奋了，钻研难度大的数学题，隔三岔五就去请教数学课代表肖翔。

但是柏林还是高估了自己，咬着笔头也理不清数字之间的联系，肖翔给她说了一遍过程还是不理解。

“一定是有一面墙挡住了你，赶紧打破它。”肖翔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想缓和气氛。

“嗯？什么？墙？”

忍不住摸了摸女生柔软的头顶，“真的很笨啊，德国不是有一道很有名的柏林墙嘛。”

被特殊的触感传染而涨红的脸这下像熟透了的柿子。心跳的每一个节拍似乎都可以从耳边清晰地听见。

“爸爸妈妈就是因为都对德国有特别的热爱，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这样说的话，我也喜欢德国啊。”

“啊？为什么？”

“因为某些特定的因素吧。”透明清亮的眼睛挟着笑意，细微的眼神被稍长的额发隐藏住，“快上课了，演算纸给你吧，有不懂的再问我。”

【四】

每一段青春都有值得留念的地方，哪怕是自己小小的私心和暗恋，就当是青春的墓志铭好了。

像从乌云背后不经意射来的光束，虽小，却指引你航行。有一份笃定，就算是小概率事件，也会随时可能发生。

最后一个打扫完教室，锁了门下楼梯，却意外地碰到尴尬场面，柏林犹豫地停在楼梯转角处，下层的声音隐约听得见。

“对不起……”被女生拒绝了？会是谁？

“……没事啦……”好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搜索片刻，浮现一张脸，没错，是肖翔，“有事来找我……”真没出息！柏林急着干跺脚。

机器猫过场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楼下的两人同时一怔，柏林懊恼地抓着手机猫着腰探出头，不好意思地解释：“呃……我刚好上厕所路过……你们继续……”

“柏林？才值日完吗？”看到是她，肖翔完全没有一副表白遭拒的沮丧表情。

“你小女朋友？”一旁的漂亮女生揶揄道，带着笑意，“蛮可爱的嘛。”

被这个天大的误会给吓到了，柏林却忘了辩解事情的真实性，但是，奇怪的是，直到那位“绯闻暗恋对象”离开，肖翔也没有否认。

“不过，你放心好啦，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表白被拒这种糗事我是不会宣扬出去的。”

“啊？”置身事外不理解的语气。

这下轮到女生一头雾水。

“你是说崔逸尘？”指的是刚才那个漂亮女生，也就是传闻中肖翔喜欢的人，“她是我一哥们的朋友啊，不过他在示范高中。怎么就成了我暗恋、表白、遭拒？什么跟什么啊。”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心里像得到解放般长舒了一口气。

“三人成虎啊太可怕了。”

“明明是你那堵墙太厚了。”

【五】

数学小考在以往是柏林最头疼的，题目较月考的程度难一点，考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碰见提前交卷等在外面的肖翔。

“等我吗？”女生指了一下自己。

招牌式神秘的微笑，肖翔没有回答，直接问道：“考得不错吧？感觉有不少你问我的类型题。”

“应该还不错，我刚刚和萧蓠对了一下选择答案，有七个不一样。”

“七个？”正常思维的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不淡定吧。

但是——“应该是我全对，她全错吧。”完全自信的柏林笑得眼睛都眯成弯弯的一条线。

“不错，有自信，”拍拍耍宝的女生，“开一下你手机蓝牙。”

“啊？”一脸不解地望着对方。

“传点智商给你。”

“……”赤裸裸的鄙视，“我打开了，你倒是传啊。”柏林要看看他怎么办。

肖翔貌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扶着额头，“唉，你大脑容量不足，传不过去。”

怔在原地的女生眼睁睁瞪着大步向前的肖翔，心里更加坚定之前的想法，三人成虎啊三人成虎，肖翔怎么可能是平易近人温柔体贴的万人迷！

【六】

等到隔一天数学成绩下来了，柏林领赏似的跑去肖翔那里，亮出自己数学卷，150分的卷子，得了147，错了一个选择，也就是说她并没有高估自己的实力。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嘛。”肖翔往书包里塞下最后一本书，将座椅塞进课桌档。

“误会什么？”

“你脑容量不是不够，是暂时删除了不该删的东西。”福尔摩斯附身的肖翔用两只指头摸摸下巴，思考道。

“什么嘛，一会儿说我被墙堵了，一会儿又说我脑容量不够，虽然我不够聪明，脑筋转不过来，做数学题几百套才摸出点规律，但是我也一直很努力啊。我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我就是比别人笨，但是我可以学蜗牛啊，比别人爬得慢就多付出，这样总有一天会爬到终点。”

突然间的小宇宙爆发，柏林还是第一次发表如此惊人的话语，语无伦次却足够惊吓到一旁的肖翔了。

无力地耸肩，肖翔意外地发现女生由于紧张微微喘着气，不禁又想笑，“哈哈，难得见你有这么建设性的发言，凭你刚才的表现，那东西有消失的迹象了。”

“什么东西？”

“喂喂，你怎么又笨回来了！”怀着“孺子不可教”的心情，肖翔重重点柏林的额头，“当然是墙。”

“那怎么办？”丧气得连声音都变低。

“逗你玩呢。”

玩笑话也没让情绪降到零点的姑娘提起劲，肖翔为难地快走两步，折回身挡住柏林的路。

面庞背光，严肃的表情显得很正式，肖翔低沉的声音传进柏林的耳朵里一震一震的，“听我说，你不要因为自己一点点不足就认为自己普通到可以不存在。你也是很可爱的女生啊，你会很热情地告诉我在哪里取快递，即使你数学不好，你也会尽你最大努力，才可以拿到那么高的分数，你看，为什么我记不住其他女生的名字，反而记住了你的呢？”

就是这样一个人。

总在你稍稍有点小得意的时候，给你从头到脚浇一盆冷水，吐槽玩笑一样不缺地损你；总在你快以为自己是平凡到除了身边的好友就没有人会去关注的亮点，他会像古老神秘的放大镜，即便你再怎样微小，他也会无尽放大你的优点。

所以，不管有多少挫折横在面前，他也会成为你不断进步的希望和动力，鼓励引导你成为更优秀的你。

那么，为什么他会“记不住其他女生的名字，反而记住——你的” 呢？

“你不是脸盲么？”前一秒还感动得觉得肖翔是世界第二好人了，下一秒就忘了和世界第一好人——闺蜜萧蓠聊八卦下的结论，说漏了嘴。

气急败坏地敲了柏林一下，“我那不是懒得记人名嘛，跟我没啥关系的人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去记名字好了。”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不是脸盲，而是不想花心思去记跟自己不相关的人。这种理由简直天理难容。柏林躲瘟疫般闪到一旁，身后是呼啸而过的车流，差一点就跌下人行道，幸好肖翔及时扶住。

被触碰过的衣袖上有奇异的温度，浑身的每一处细胞都在跳跃，柏林感觉轻飘飘得像快飞上天的气球。

“难道被吓得发烧了？”女生脸上不自然的红晕让肖翔一时混乱了。

气球还没有升空，就被横过来的一个锥子戳破了。“啪——”重回现实。

“热的。”双手捂住小脸，柏林背对肖翔快步向前。

“拜托，这12月大冷天的还能热？”后面男生不相信的语气，“哦，对了，后天就是圣诞节了，有想要的礼物没？”

“圣诞么？”柏林飞快地转身，“日子过得都忘记了，唉，真是，我才不要过什么圣诞，西方的节日，你就往后挪挪送新年礼物吧。”

路口的转角，一袭大红色衣袄的女生娇笑着回头道别，白色绒毛的围巾衬着她的脸看起来更加晶莹剔透。

【七】

天气预报说圣诞夜前夕不会下雪，结果刚放学还没从车库拿车，天空就飘下了大朵大朵的雪花。

扬扬洒洒的雪花飘落在屋顶上、枯了的树枝干上、台阶上，把校园装扮得像铺了白色毛毯的宫殿。权衡过后，柏林放弃骑车回家的想法。

“咯吱咯吱”踩在雪上的声音不绝于耳，圣诞夜前夕，总感觉意外的惊喜会降临。

还在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就童心未泯地召集大家装扮教室庆祝圣诞，忙活贴圣诞老人贴纸的萧蓠坏笑地问柏林：“我说你家那位准备怎么给你庆祝圣诞啊？”

“哈？”被对方的话吓到，“哪位？”

“你就装傻吧，那谁？”

顺着萧蓠的眼神望过去，肖翔正忙着把铃铛挂到天花板的钩子上。因为开了暖气，肖翔脱了外套，米灰色的羊毛衫把瘦削硬朗的身材勾勒出来，连萧蓠也不得不承认果然是衣服架子。

“什么嘛！我们没关系，瞎说什么呢！”羞红了脸，柏林白了一眼萧蓠，低头继续剪窗花。

“我说真的哦，”萧蓠干脆坐下来，一副严肃的样子，“人家肖翔明摆着对你有意思，不过你也要体谅人家是大众情人的地位，低不下身段那不是正常的嘛！”

说了半天没见柏林一点动静，“我说你争不争气啊，真是！”恨铁不成钢的萧蓠摇摇头，站起身去贴对面窗户的贴纸。

终于抬起头，柏林将视线投向窗外。

一点点不同于雨点的白色物体从空中落下，仔细一看，意外地下起了雪，惊讶呼出的气体喷在窗户上，像一个不规则的感叹号。心里不知不觉，就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擦干净面前的玻璃，反光的镜像中是不远处正在挂着铃铛的人的脸。燥热的温度席卷全身，好像有一个大火炉在跟前烧着，柏林握着手，摊开后手心全是汗。

——那张脸正盯着自己，在笑。

如果说“迟钝”永远是女生通往成功的阻碍，那么拥有一份希望，不管阻碍再大，她也能披荆斩棘，到达彼岸。

柏林永远不会料到，当自己偷偷看着忙碌的那个背影时，对方也是悄悄地以某种她不知道的方式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像她永远不会料到，肖翔会给自己准备这样一份圣诞礼物。

晚上回到家不久，手机就震动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德国吗？”

“不是因为某些特定的因素么？”

“笨蛋，你就不能问是什么因素吗？”刚发过去就回过来的短信，似乎是料到回复所以早就输入的信息。

“好，什么原因呢？”

“因为我想住在一个城市。”

“城市？慕尼黑么？”

“笨蛋，当然是柏林啊。”

——我渴望住进你心里的城，而你，已住进了我的这座城。

发稿/庄眉舒

每个少女都会编织一段类似于偶像剧的梦，梦里自己是女主角，而男主角就是自己喜欢的男生。然而生活中不仅有爱情，贯穿我们人生的还有亲情和友情，正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说的“艺术来源于生活”，我笔下干净清秀的少年，玲珑迷糊的少女，都是我生活中遇见的可爱人物，他们的或关于友情、或关于亲情以及情窦初开的懵懂情愫能得到大家的喜欢，这是我的幸福。

当我在写《心城》时，我借用高中班花的名字，“柏林”，既是一个地名也是一个人名，既符合少女心对女主角“玛丽苏”名字的期待，又可以一语双关，以“柏林墙”为全文的线索。而文章中的部分情节也来源于高中时代闺蜜间的谈心聊天，青春期可爱青涩的感情，正是每一个少女期待经历的。

我也希望通过对现实生活的改造将更多美好的青春展现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