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北回归线（组诗）

谈雅丽

旱 季

旱季代表干裂的红土

旱季代表枯死的桉树

旱季代表断流的小水河

旱季代表一匹黑马

要命地在尘土飞扬的大路奔跑

赶车的男人忙着运送游客

而红土地上，面庞黝黑的女人

刚刚割完第一茬麦子

世外桃源

西南往南——

山缓慢了下来

水锁住波动的春风

茶马道上，马背驮着竹篾装着的普洱

山寨野地，一束山桃绽放于苗服袖口

西南往南——

一枚孤独的指南针

指向古代画卷里停止的一刻

银亮的北回归线，穿越一座世外桃源

牧童，远笛，水车，白鹅，织纺

青碧的流水之上，停留怀旧的谣歌

澹澹泉眼，南去青山

这里是王维笔下一幅禅意的画

标注空山鸟语的地方

标注着生生世世的寂静

在山峰之上驾船

早晨出发时天气微凉

顺着山的魂魄——

我在山峰与山峰之间驾船

我的船是一艘淡蓝的吉普

我的桨是时断时续的浮云

我的波是鸟鸣

浪是一枝斜开的栀子

无人的空山，我来辨认新开的刺棘

海棠，杏花，山桃和木棉

我的航道是高耸的石灰岩

突兀的石山构成礁石和暗堡

一个小溪湾，它红色的土壤种植了

早春的涟漪

我的理想是做一个行船的侠客

我的冷酷与热情，都用来挥剑斩断——

那紧跟的一溪流水

一脉青山

木棉花开放的春夜

站台有五块不同颜色的指路牌

一块指向愉快的山涧

一块指向文山博物馆

一块指向梦中的世外桃源

一块指向五百里外的昆明

一块指向麻栗坡的北回归线

顺着它，就能找到树底的鸡 和松茸

顺着它，就会找到月光下深红的木棉

顺着它，就要遇到热带——

低垂榕须的大叶榕小叶榕

顺着它，就快找到回家的机场高速

顺着它们，也能找到一个凉薄的春夜

蓝色的指路牌，淡黄的灯光，漫步的路客

多么适合一个外乡人

——重温一遍异乡的恋情

穿越北回归线

一路向南——

我们到达一只雄鸡温暖的腹部

一根闪光的北回归线

穿越麻栗坡某个无名的村寨

漫山遍野的三七，它苦涩的药味疏通了

祖国血管里堵塞的怀念

云南的红土地

盛产鲜花、橡胶、咖啡、茶叶

和数年前支边的一群年轻人

如今他们已人到中年

我遇到了那个黝黑的异乡人

正坐在榕树底下痛哭

家乡那头急病的母亲，刚刚打来勿念的长途

夜风火热吹过的土地啊！

南去的人有柔弱的心

要允许他在亲人面前短暂失控

要允许这个远离故土的人——纵情大哭

生死线

据说这里拍摄过一部电影叫《穿越生死线》

据说这里有个叫八里河的村子，八十三个农民仅有七十八条好腿

据说雨季过后，会有锈蚀的地雷冒出地表

沿着简易公路前行，路边不时有警示牌

雷区，禁止进入——

黑色的骷髅头提示，这里曾是战争的前线

静寂的陵园，死亡脚步轻盈

它曾把信仰植入一群热血青年的心脏

悠悠的畴阳河续续缓缓流向边境线

但我只希望河水清澈

木棉同时盛开两国的山冈

但我只希望咖啡飘香

椰子清甜

——宁静永远笼罩边境线上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