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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广龙的诗

2016-05-14

西部 2016年5期
关键词:荞麦虫子颜色

第广龙,1963年生于甘肃平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参加《诗刊》第九届“青春诗会”。已结集出版六部诗集,八部散文集。甘肃诗歌八骏。获首届、第三届中华铁人文学奖,敦煌文学奖,全国冰心散文奖。现为中国石油作协副主席、西安市作协副秘书长。

黑衣族

我就在其中,即使离开了

我也在其中。在这个小城依然延续的

过会的那天,人流铺满街道

是一条黑河,我就在其中

单个的分子,集合在一起

也会泛起,胸前的颜色

袖口的颜色,和脚面的颜色

也是我的颜色,我的颜色

黑的颜色,是注定的

也是唯一的

这里的人们,在暑天

也扣紧脖子下的每一粒扣子

被黑色束缚着,才觉得踏实

我加入进来,被这黑感染

而愿意以黑为最高,为崇尚

成为黑到底的人,并安然于这黑

迷恋这黑,如祖先的额头

理解这黑是有渊源的,也是不可考证的

这黑被传递,被加强

锅底朝天,脚跟打铁

乌鸦从山坡上飞过,丢下一堆墨汁

穿黑衣,戴黑帽,穿黑鞋

装旱烟的袋子,也是黑的

黑碗打破了,还是黑碗

被黑暗养活的人,种下的粮食

也是黑的,身边的柔远河也是黑的

冬天枣树的黑,黑炭的黑

灶头的黑,炕眼的黑

都黑不过内心的黑,一层层堆积

不是阴暗,不是绝望

我就在这小城里,静止了自己

关闭了自己,我活出了另一个我

我在这黑中,体验到了光明的极致

那就是黑,在天上

也在一只蚂蚁的脊背上

在这黑里,分明把什么

挤压进去了,又能淘出来

又能在秋风里攥紧

似乎在刻意隐忍,对于时光的流逝

对于世事的无常,对于生和死

这是认命,也是抗争

更多的是无言,是沉默

就用这一身的黑

把路走深,把一辈子走完

我在这黑里,明白了一种活法

可以一代代传下去,可以使一方水土

保持本来的面目,可以让人

有自己的体面

一个带电的人

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个微型的发电厂

发出来的电,只够自用

维持我们走路,呼吸,做爱

我们的身上,都会有一些余电

有时会在拿衣服时,电到自己

也会在和别人握手时,打出火花

我们的电,是有限的

有一些人,身上的电量足

抱起一块石头,石头开始发光

捏住钢铁的器皿,勺子会弯曲、发红

如果谁在路上突然心肌梗死

被这样的人遇上,只要他愿意出手

就可以把停下来的心脏,再次激活

这样的人,白天看不出来

要是在夜晚,脑袋是通透发亮的

包括胸腔,小腹,甚至脚踝这些部位

都布满了线路和发光管

这样的人来到旷野

头顶上似乎有一根天线

和星空的一些星星连接着

这样的人,也在参与天上的发电工作

星星整夜都那么亮,就有他们的功劳

说老就老了

说老就老了,秋风老了,江山未改

黄昏是新的,晚霞是新的

一盏灯,有自己足够的光

谁能不经历生死呢

关注一场夜雨的消息,和端起一碗冒着热

气的米饭

有何不同?记起来了

刚结婚那阵子,一起议论的

多是谁生了孩子,是男是女

青春作伴,喜悦和烦恼一样多

今后如何,明天如何

说年轻也年轻,星空年轻,灰尘翻飞

道路更替,远方生长

一棵树,聚集了多么丰沛的汁液

谁在世上,能长久停留

发条松开,大地的表盘分秒不差

时光宽裕,蚊虫的追逐多么顽强

偏好独坐,回忆增多

说起熟悉的人,谁走了

谁瘫痪在床,死亡的迫近感

过去怎样,以前怎样

秋虫

一夜寒露,秋虫熄灭了叫声

在秦岭以北,季节变换如刀割

说冷就冷,界限清晰

就到这里,就到这里

不知疲倦的虫子,多么喜欢交配

一些虫子,返回最初的通道

抱着心脏睡眠,黑暗的心脏

那么小,又那么精致

一些虫子,发出最后一声鸣叫

连身体也扔下,变成了空气

盛大的叫声,没有消失

在草地上空,形成了一条条曲线

人的肉眼是看不见的

现在,这些叫声都带有轻微的电流

还有一些虫子,没有到地下去

也没有到天上去

这些虫子,是门上的把手

或者衣服上的纽扣

如果哪一天把手坏了,纽扣掉了

就说明,这些虫子

又能做梦了

弯曲

人一辈子

两头弯曲

出生前,死后

头和脚挨着

出生前在子宫里

是温暖的

死后在棺材里

是冰凉的

中间这一段,要舒展

却常常直不起腰

常常弯曲着

在有些岁月

弯曲得更严重

硫黄

“火山虽然危险,却能让我们得到硫黄”

这句话让我一阵晕眩

似乎回到了十五岁的宝塔梁

竹筛里的杏脯,经过了硫黄的熏蒸

被我用架子车拉到阳光下

天上,也喷发着一座火山

就在此刻,火山口出没的人

有着和我相似的咳嗽和窒息

折下一块块凝固的硫黄

这来自地心的物质

挑在肩上,拿到人间

火山口更像一个短暂的转运站

是魔鬼和天使合开的

我需要硫黄

需要再一次的熏蒸

如果能从热气中穿过

如果身上还有硫黄味

我又一次摁住少年的惊恐

一座活火山,在我的体内渐渐熄灭

山里的荞麦

荞麦愿意,荞麦到来

荞麦就到了沟里,到了山坡

也到了山顶,山坡的荞麦

还能保持山坡原来的弧度

荞麦可以浅红,可以粉红

可以深红,粉红的多

这是荞麦自己选的颜色

喜欢的颜色,荞麦可以略甜

可以苦,有一种荞麦就叫苦荞

这个季节,荞麦是山塬轻的部分

有颜色的部分,可以摇曳的部分

这个季节的荞麦,只是山塬的一次充血

疼痛的知觉,兴奋的反应

在早晚,程度上有很大区别

当隐约的身影,渐渐清晰

荞麦有了明暗的变化

中年夫妻

1

一日三餐

有过迁就,接纳

口味似乎一致了

米饭爱吃,面条也爱吃

有时,一盘小菜

只有一个人在吃

有时,一味佐料

只有一个人才用

能看出,不是一个村的人

也不是一个地区的人

能看出籍贯

看出两个省的距离

在一张桌子上

用了几十年的时光

也没有改变

2

有时前后走

不是生分了

有时挽着胳膊走

不是多亲热

这一回,一个搀着一个

一个脸上有药色

这一回

一个病了

3

家里收集了许多疾病

粉剂,片剂,针剂

有的对应一个具体部位

有的要在全身扩散

袋装的,盒装的,瓶装的

通过形状,就能辨认用途

以前吃药少,需要时

翻抽屉找,翻柜子找

现在,都在眼前,都在手跟前

一场秋风

就能唤醒

多种剂量的药效

4

分开睡了

不是分居

也不埋怨

要说没有肉体的原因

那是假的

不那么重要了也是真的

不过了另找

也不可能了

年轻时倒是想过外遇

但缺少实现的机会

也缺少胆量

如今心劲发散

就像隔夜的灰烬

余温再持久

也无法

把一颗土豆煨熟了

5

一起在床上的时间

的确少了

说话有时说不完

有时,钟表一天都是冷的

也不怎么介意

生气都没有力气了

一起去菜市场

一起讨价还价

菜篮子交换着提

一起逛公园,很快就累了

找不下空椅子

垫张报纸,坐地坎上

看小孩子踩滑板,放风筝

想象自己抱上孙子了

想起女儿不让过问她的个人问题

6

女儿晚回家的次数

多起来了

再晚,她妈都等着

高兴啊,盼着哪一天

领回来一个对象

父亲睡了

早就收起了雷霆

在第二天的早餐桌上

还要夸赞

女儿的发型

7

有啥习性

知道

有啥毛病

也知道

有些

别人知道了会难堪

生气

互相都知道

还不会介意

似乎是互相交换来的

尤其知道哪里有伤口

哪里半夜会疼

一个说一个磨牙磨了一辈子

这得和人结下多大的仇

一个说一个嘴碎

两辈子的是非都说光了

8

一天天的

把身体用旧了

用老了

好看,不好看

都不再好看了

互为见证人

也参与了,岁月的破坏

好时光,一起度过

一些,没有珍惜

一些,没有善待

还打过架呢

还离家出走呢

还不是过来了

针能磨尖

拳头也能磨平

这不可避免

皱纹,眼袋,赘肉,秃顶

缕缕白发

是黄昏散落的光线

弯曲的腰

又闪过了一个秋天

早早成了一座

限重的危桥

9

两个之前不认识的人

在一个屋檐下

过了大半辈子,够奇迹的了

还要继续过下去

估计也不会发生意外了

互相喜欢才会在一起

在一起了,有过互相厌倦

也是事实,太了解对方了

也就一个离不开一个了

还没有老,跟老沾上边了

心不老,那也是

图个精神,坐下揉揉腿吧

这可不能硬撑,不过

两个人的相貌

倒是越来越接近了,似乎

曾是兄妹,被过继给了别人家

互相不知情,实际上

一个是一个的镜子

互相照,天天照

照成这样了

有时看对方是看自己

有时,看到的是妖怪

下午两点的太阳

为什么是下午两点,而不是早上七点

或者下午五点,时令可是深秋

这个时间,刚刚完成了一次午睡

蓝天的颜色变淡了,阳光的亮度

增强了,似乎有一种推力推着过来

似乎在穿透,这个世道人心那隐秘的部分

下午两点的太阳,自身的光足够

把一个瞎子带走,然后藏起来

然后用一根根光线,在大地上

画出盲道,那清晰的纹路

即使在最肮脏的地方,太阳也在照耀

也一样投下,不含杂质的明亮

让有罪的人,也充满幸福感

土谷堆

收留骨头和一个残梦

重新复制的家乡

和远方的炊烟交替出现

麦子顶开纸马

双手盖住,幸福的亲人

照遍大地的月光

穿透清明一壶酒

最后的扬尘,和来的时候一样

想起心疼的一年

怀念中增添着亮色

包括孩子新鲜的衣服

安顿下来了,世上的日子

一座依然慈祥的坟头

都在风雨里温暖着春天

红庙坡西口

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过去后

红庙坡西边的路口,整个下午空着

以前,这里拥挤,杂乱

腾出来的空隙,马上被填上

已经半年多了,这里冷清下来了

这里空着,即使那个骑自行车的人

再经过一次,也只能更加寂静

原来在附近的菜市场搬走了

一个个村庄也拆迁了,围在围墙里的荒地

长满了杂草,都是自己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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