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组织部副部长的苦恼

追风 莫凌

他是一个从乡镇科员级脚踏实地上来的干部，他也是一个有爱心的用微薄的工资资助贫穷大学生的干部，他又是长期基层工作后被提拔为县区一级组织部副部长兼老干部局局长的人。然而，手握重权之后他内心的欲望却开始膨胀，收受了一笔50万元的行贿款。然而，收受前面对诱惑让他内心苦恼；收受后工程老板无理纠缠更是让他提心吊胆；案发后面对供与不供又让他苦恼不堪。一个廉洁几十年的人却在自己官场得意时陷入了无尽的苦恼之中。

“妇科病”本是一个医学术语，而对于长期在乡镇一级工作的公务员来说这个词却另有含义，指的是有的公务员工作几十年也还是个副科级干部，大部分人的职级问题一直以来都很难解决，有的甚至到了退休还是个科员，这让他们感到很苦恼。

1967年出生的广西贺州市八步区的蒋扩兴也曾有过这种苦恼，在乡下工作二十多年还是个副科级干部。蒋扩兴虽然苦恼，但他却是个不甘落后的人，仍然默默无闻、扎扎实实地做好分内事。运气总为有准备的人而来，2008年，蒋扩兴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从乡镇书记镇长的职位荣升为八步区社保局副局长，2009年5月，又荣升区委组织部副部长兼老干局局长，此时蒋扩兴已是四十出头。在乡镇苦熬了近二十年，如今终于进入区委一级当领导，对他来说也许是大器晚成，但也是对他乡镇二十多年苦恼的一种补偿了，官居人人羡慕的区委组织部副部长兼局长之要职。

收钱后的初步苦恼

人的苦恼来源于人过分的欲望。蒋扩兴在乡镇当领导的时候虽然苦恼，但是也没有什么过分欲望，终日忙于与农民打交道，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乡镇工作虽然苦、虽然累，但是那时的他心态十分平和。

环境和地位的变化也改变了蒋扩兴的心态。2010年6月的一天，一个负责房改工作的朋友对他说：“八步区老干部局的住房也可以做危房改造项目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蒋扩兴自从当上八步区区委组织部副部长兼老干部局局长后还没有办成一件让他满意的事，此时听到这个事情，他内心也有一种想办一件实事的想法。当时房地产正在火热之中，如果办了这事，不但职工可能得到福利，而且自己也可以得到政绩。虽然有这种想法，蒋扩兴还是没有马上表态，他知道要进行一个危房改造项目不是说做就做的，从立项到审批到找工程公司建设，其间还不知道要走多少程序，到项目做好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蒋扩兴的担心与他长期在乡镇工作而没有县区部门工作过有关，他还没有熟悉大的项目运作。得知蒋副部长的担心后，一个朋友向他引荐了一个工程老板，工程老板说只要蒋局长能把这个项目让他做，“一切事情由我搞定”。这个工程老板对蒋扩兴的承诺是非常坚决的，他就是贺州市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商王大洋。

自从蒋扩兴被王大洋黏上后，蒋扩兴的苦恼就源源不断。2011年1月，八步区老干部局危房改造项目顺利获得有关部门的审批通过。2011年3月，王大洋与八步区老干部局签订代建合同，根据合同规定，王大洋承建老干部局危房改造，对楼层高度、房子数量、门面建设等都进行了约定。

大事已定，包赚不赔，这是承建商自己盘算好了的。2011年5月的一天，为了答谢蒋局长的关心，王大洋打来电话：“蒋局长，你在哪儿呀，我有点事情要向你汇报。”一听到汇报，蒋扩兴就知道是什么内容，因为此前王大洋也承诺过如果项目能做成就一定要感谢蒋局长的关心。蒋扩兴告诉王大洋自己在一个茶庄旁边。王大洋开车来到茶庄旁边，把车子停好，叫蒋扩兴把车子后备厢打开，他直接把一个水果箱塞进去。

蒋扩兴没有把水果拿到家里，而是带回了办公室。他把门小心反锁后慢慢打开水果箱，里面一沓沓百元大钞静静地躺着。虽然王大洋已经说过具体数目了，但是点钞票或许能唤起人的满足感，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清点一遍，一共50万元。

钱到手了，可是蒋扩兴还是觉得有点苦恼：是不是告诉给老婆听？买房子？买车子？或者其他安排？还是存银行？一连串的问题马上在他脑海里翻滚，一时拿不定主意。蒋扩兴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且数目不小，如何处理这笔钱成了他的一个心理负担，内心喜悦的同时还掺杂着一丝丝苦恼。

被挟持的进一步苦恼

“无商不奸”也许是人们对商人的一种偏见，但是“不做亏本买卖”是每个商人的基本信条，没有一个商人在投资的时候不是精心计算过成本的，获利的多少是决定他们投资多少的核心因素，行贿成本也被当然地列在其中。

王大洋的地产公司为了快速收回成本，于2012年年初立刻开工建设，八步区老干部局内一栋职工宿舍楼马上拔地而起。一天，蒋扩兴来到王大洋公司，提出要再给两个指标。每一个指标都是王大洋的利润，如今这个局长又向他提出额外的要求，这自然让王大洋心里不舒服，但是又不好拒绝。更让王大洋受不了的是蒋扩兴提出只按1500元每平方米算。原本职工价是2800元的价格现在将近低了一半，但是王大洋想：人家是局长，后面还有很多事需要帮忙，得罪不起，只好同意。王大洋本以为此事就此打住，让他更想不到的是几天后，蒋局长居然拿张纸条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叫其按上面名字签购房合同，价格只能收1000元每平方米，且开具发票的数字要以2800元开，王大洋心里极其难受。

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王大洋在工程建设过程中暗地里加了三层，一下子近十套房子就出来了，反过来一算，还是赚了更多利润。未经审批而擅自加高楼层是违反建筑法规的，工程竣工验收时可能遇到很大的麻烦，王大洋对于这个麻烦是不管的，他心里想着有局长大人去协调，他只管卖了赚钱。蒋扩兴知道后虽然生气，但是木已成舟。

对于蒋扩兴来说没有最苦恼，只有更苦恼，遇到王大洋就像遇到一个瘟神一样，幽灵般缠着他，让他一步步担惊受怕。一天，王大洋叫蒋扩兴到他办公室，蒋扩兴到了他办公室后，王大洋翻开一本日记本看了看说：“哦，蒋局长，我记得前面还有一些东西要送给你，可是忘记了，幸亏我有记日记的习惯，不然就失礼了。”这一幕让蒋扩兴直冒冷汗，心想这个人送别人东西还写在日记本上，这不是给别人留下罪证吗？蒋扩兴顿时火冒三丈，大骂：“你这个王八蛋，怎么能把这些东西记在日记本上啊，你不要命了啊！”王大洋连忙赔礼道歉解释说是工作流程日记并没有记其他事情。

此次见面不欢而散。

2012年7月，大楼即将封顶。然而，大楼封顶对于王大洋来说是大吉，而对蒋扩兴来说却是进一步苦恼的开始。一天，王大洋找到蒋扩兴，要求把大楼门面的三分之一铺面给他，蒋扩兴听到这个非常无理的要求，怒不可遏，说：“你怎么得寸进尺，承建这个项目你赚得也不少了，还想通吃啊。”王大洋笑脸相赔说：“蒋局长不生气嘛，我算了一下，这个项目我是亏本了的，你总得补偿一点给我吧。”蒋扩兴也清楚，合同里根本没有铺面的内容，冷冷地拒绝道：“不可能！”说完摔门而出。

回去的路上，蒋扩兴接到王大洋的电话，王在电话里面赔不是，最后说：“我也是给了你好处的，你也要关照一下我呀，不能让我做亏本买卖啊。”

蒋扩兴被挟持了。苦恼进一步来临，一路上他心烦意乱。一段时间以来，蒋扩兴终日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暴露，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一旦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面临人生危险的极度苦恼

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线机会，蒋扩兴哨悄找到了自己在纪委的朋友或者是检察院的朋友，向他们咨询有关这方面的知识。经过与朋友的聊天得知，自己的行为已经是触犯了《刑法》，蒋扩兴不敢跟别人讲，只好把苦果默默地往肚子里咽，自己压抑得实在难受。为了寻求一种解脱，蒋扩兴曾想过到纪委自首，可是当他想到自首也有可能被迫究，甚至被判刑，另一个侥幸的念头又占据了他心头：万一躲过去不被发现呢？两种结局的权衡在他心里形成了剧烈的矛盾冲突，让他内心一刻也得不到安宁，苦恼不已。

然而，让蒋扩兴更苦恼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2014年8月，广西壮族自治区检察院办理贺州市一个大案时涉及行贿人王大洋，后王大洋行贿案被指定贺州市检察院立案侦查。王大洋在贺州市房地产业也算是重要人物，他靠行贿获得项目的事情在业内也是广为流传，蒋扩兴也十分清楚王大洋的商业特点。当王大洋被立案侦查后，蒋扩兴就十分关注案件的进展，也感到十分恐慌。

蒋扩兴担心的终于来了。

2015年1月15日，蒋扩兴刚一出门口一阵冷飕飕的寒风迎面刮来，如利刃般掠过他的脸庞。这一刹那让蒋扩兴感觉很懊恼，一股悲凉涌进了心里。几个小时后，检察院反贪局的侦查员们出现在他面前。

讯问的时间一点点过去，可是这几个小时在蒋扩兴心里就像过了几十年一样艰难，他心里时时猜测侦查员们到底知道了什么？是否知道王大洋送了50万元给他？侦查员们讯问他的时候他把所有心思用于细细回忆整个过程，想清楚哪个环节可能出现什么纰漏。他想：收钱的过程没有人看见，后面的情节也没有人知道，就连他妻子也不知道有这笔钱。

经过两轮较量，蒋扩兴似乎觉得并不像他想象那么坏。他心里反而觉得占了上风一样，此时他内心慢慢从苦恼的情绪中镇定下来，脑海里不断地回忆项目的每一个细节，想想哪个情节可能被反贪局抓住。

职务犯罪侦查与打猎有相似之处，经验丰富的猎人总是有超乎常人的定力，在两次讯问的过程监控视频总有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蒋扩兴的一举一动，甚至他在什么时候眨了眼皮也逃脱不了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当这双眼睛第一次出现在蒋扩兴面前并与蒋扩兴的目光对视时，蒋扩兴内心深处还是感到一股寒冷。这是反贪局的资深侦查员、反贪局局长。

反贪局长的出现让蒋扩兴感觉到有一些惊讶，蒋扩兴此时把回忆立刻放回到刚刚进来的几个小时的细微处。局长并没有说话，这与几个小时不说一句话的蒋扩兴相比更是一个沉默的人。

蒋扩兴感到了极度的恐慌和苦恼，恐慌的是不知道对方要问什么，苦恼的是一时找不出对方什么破绽而找不到应对的办法。

整个审讯室的空气都凝聚得十分紧密，好像空气也固定下来，没有一丝流动……

反贪局长最后说了一句话，这也是他与蒋扩兴对峙近三个小时才说的一句话，他问：“蒋局长，你知道王大洋日记里记的是什么吗？”

此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到凌晨四点，深深的夜十分寂静，就是一根针掉到地上也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反贪局长的一句话就像一颗炸弹在这平静的夜里炸开，震得蒋扩兴弹跳起来。长时间保持静默的他再也坐不住了，内心的狂躁立时从脸上表露出来，他眼神由进来时的坚定突然变得很散乱，也显露出惊恐。他的内心崩溃了，蒋扩兴开始交代了收受王大洋贿赂的过程。

当清晨第一缕光亮从东方照射过来时，蒋扩兴感觉到了无比舒畅，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卸下来了，他获得了一种无比的轻松感。

2015年10月29日，贺州市中级法院维持了一审对蒋扩兴作出的十年有期徒刑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