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上树的三条路径
2016-05-14宋长征
借一片老瓦度化此生
打水漂:打水漂者,看似无聊透顶,实则在揣度,在思考,水是流动的,瓦片是静止的,一旦飞入水面,扑棱棱就溅起一溜水花。水花代表灵感,若脑子里一团糨糊,干脆临水而立,打一溜水漂,采撷灵感几朵。技术太差就算了,容易泥牛入海。
我熟悉村前的那条小河,就像熟悉自己身体里的血脉,如果泥土是村庄的肉身,那么小河就是村庄的血脉。日夜流淌的河水,流进田野,青青的麦子开始拔节生长,流进刺槐树下的那眼老井,村庄里的人就有了奔跑的力量。
我们在村庄里生,一声啼哭清脆而响亮,尽管我们不知道前方有多少磨难,也不知道脚步将在何时终止,唯一要做的,就是俯下身来,与泥土相依为命,刨取使生命得以延续的粮食。我们在村庄里死,记住遮蔽风寒的那堵老墙,陪伴了多少风风雨雨,记住那座老屋,有多少夜晚在老屋里哭,在老屋里笑,时至今日,迎来死亡的盛装。我们记住那座逼仄的石板小桥,就像一个通向极乐的渡口,每个人都会在离别时最后一望,看一眼生生死死的故乡。
那时候我们还不懂生死,从浅浅的老河滩上挖来泥巴,捏泥人,捏房子,捏自己想要创造的私人化的世界。谁也不知道生活的具体模样,就像在黑夜中踏上一条漫漫长路,看不到目的与远方。
瓦是经年的老瓦,历经风雨剥蚀呈现出一种阅尽世事的沧桑。水是流淌千年的河水,偶尔会有树叶凋零,在河面上打了一个回旋,而后逐水而去。我极力想知道的,是时间以何种方式在时空中的流逝,催熟了谷物,憔悴了花儿,将风霜刻印在母亲脸上。但终无答案,只能将一枚瓦片,以平行于地平线的方式抛出,激起一朵朵浪花。
——那就是时间的节点吧?渗透光阴的老瓦与代表时间的河水刹那接触,开出一朵须臾的花。
打水漂是人类最古老的游戏之一,据推测从远古的石器时代就已经开始。那时,或许尚无时间的概念,人们在狩猎之余守望于水畔,顺手捡起一枚薄薄的石片抛向水面,有的会落下,沉入宁静的河底,有的却打着回旋,一直度到彼岸。
度是一个参与佛法的动词,也是僧侣剃发受戒的一种仪式。草木要度,从春到秋,经历茂盛与枯萎,度化出丰润的籽实。飞鸟要度,飞过万里长天,在生命消失之后,留下点亮天空的啁啾啼鸣。世界虚幻,人生苦短,活在村庄里的人们,更需要摆脱烦恼的纠缠,以期求得永恒的幸福。
有一刹那,我在记忆中搜索瓦片从水面上掠过的样子,近似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那是1500多年前的一个秋天,荻花飞扬,梁武帝与达摩对话时候,幡然醒悟,即可派人追赶。来到长江南岸,达摩祖师从一个山洞中刚刚起身,衣袂飘飘,正站在一根芦苇上飘然过江。从此,达摩休息过的山洞被称为达摩洞,达摩渡江的方式被称为一苇渡江。
河水在流淌,时间在流逝,一座青石板的小桥不知走过了多少杂沓的脚步声。村庄之外,是一个多彩的世界,也是一个更为虚幻的舞台,取代脚步的,是飞机,是轮船,是奔跑的汽车与火车。村庄里的人走向很远的城市,无非是一个目的,就是通过肉身的努力取得更为丰厚的回报。薄薄的瓦片在水面上旋转,有的会因为自身的棱角极速沉了下去。只有很少数,凭借抛出的原动力,凭借风力,凭借自然流淌的水力,抵达彼岸。
这是一个让人悲伤的结局,自始至终,我作为参与者,也作为旁观者看到过太过无奈与无力。曾经一起打过水漂的兄弟,五子,举债结婚,去远在上海的海上工作平台做焊接,台风起,工作台倾覆,被找到时是事发之后的第七天,早已面目全非。
我总是太过矫情,企图在村庄的每个角落找到事物存在的价值。月光落在屋顶上,面容憔悴的瓦松再一次走过生命的轮回,下一个春天,是否还能看见村庄里的老瓦,以飞翔的姿势,飞渡虚无的万里长天?
蚂蚁上树的三条路径
蚂蚁上树:实在与人的吃喝拉撒没什么不同,一只蚂蚁没有太过浪漫的情怀,以对抗蚁生的狂风骤雨。或者说,蚂蚁也有不认同宿命的精神指向,沿着不同的路径,爬上一株相当于珠穆朗玛峰高度的树。站得高,看得远,如此而已。
我从杞柳丛中钻出,百无聊赖坐在河堤上,看在枝叶间穿梭而过的云。有时我会想象到底有没有天堂,或者一个丰衣足食的世外村庄,在那里,人们不用在田野上辛苦耕耘,不会为了吃上一顿饱饭遭受别人的白眼,不会像我今天这样,拒绝母亲做的玉米面窝头,一口气跑出很远,钻进杞柳丛,饿着肚子睡到醒来。
蚂蚁在大地上奔忙,它们从来不会停下脚步,为了一片树叶,或者一粒谷物奔波很远的路,这与村庄里的人有些相似。那么蚁穴呢?我试着用一根木棍去撬动深埋在地下的蚁穴,所有的蚂蚁仓皇而出,有的扛着一双近似废弃的翅膀,有的张牙舞爪,在寻找来犯之敌,有的跑出洞口只是探了探风声,便迅速回头,折返进蚁穴。我想,它们是在保护尊贵的蚁后吧,为了繁衍生息,蚂蚁们必须为了捍卫家族而不惜献身。
村庄也是一个庞大的蚁穴,更多时候保持像蚂蚁一般的母系社会制度。男人从不管家务,也不会为了儿女而费尽口舌耐心劝慰,他们烦了,不是大喝一声,滚出去,就是扬起巴掌,以仅有的父权向孩子示威。母亲不是,母亲操持家里的一切事物,吃穿、在人前如何保持谦恭,或者绝不向欺负自己的人屈服,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拉着被欺辱的孩子在对方门前骂上三天三夜。这是简单的乡村秩序,你无法向一座低到尘埃里的村庄灌输那些冠冕堂皇的道德与法理。——在这个层面上,我忽然发现蚁族们更为遵循墨守成规的自然伦理,至少,它们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在自己族群内开战。
这种想法在我那天饿着肚子的时候得到了证实。一粒草籽随风飘落,落在黑蚂蚁的蚁穴前,一只过路的蚂蚁发现,经过试探,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将粮食托运回家。它摇动触角,在观察四周的动静,迅疾小跑着返回蚁穴求助。在求助的空当,一只体型硕大的红蚂蚁出现,竟然毫不费力叼起草籽就走。黑蚂蚁的队伍赶来,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有的拖住草籽,有的与红蚂蚁展开正面攻击,那只发现草籽的黑蚂蚁,死命趴在红蚂蚁身上,一旦咬住就不再松口。结局是红蚂蚁拖着一只残腿无奈的离去,几只黑蚂蚁扛起草籽凯旋而归。或许,它们还一边唱起胜利的歌。
《别惹蚂蚁》,讲述的是刚刚搬家到一个新地方的小孩卢卡斯,在学校没有朋友,回到家里又被邻居家的小孩欺负,郁闷的卢卡斯只好把怒气撒在蚂蚁上身上,用水枪往蚁穴中射水。这是一个典型的有关乡村少年的处境事件,就像我们小时候,往往会把种种怨气发泄在另一个弱势少年身上。但卢卡斯接下来的处境不妙,蚂蚁们群起反抗,用一瓶神奇的药水将他变成蚂蚁大小,被抓进了蚂蚁王国,做苦工,与蚂蚁应对外来族群的入侵,与蚂蚁们在潮湿的地下生活,最终悟到了生命的要义。
我看完电影之后脊背发凉,幸好我们村的蚂蚁没有如此先进的科技,不会在我将一泡尿撒进蚁穴时群策群力,将我变成它们那样弱小。在我眼里,凡是生活在大地上的族群,都有着超乎人类的能力,曾经为了看蚂蚁上树,我在一株老柳树下呆了整整一个中午。我不知道它们为何要上树,是像我一样为了更好的欣赏天边流云,还是为了将生命延续下去的粮食。总之,我发现了蚂蚁上树的三个路径。
一种是顺着皴裂的树皮。一只蚂蚁开路,后面紧紧相跟着一群如线的蚂蚁,哪一处山高路陡,哪一处面对一股忽如其来的风,哪一个巨大的树瘤上适合短暂的休憩,都了然于胸。
一种是探索型,只适合小型的侦查分队。一株老柳在村庄成活的时间,高于人,高于一座几十年的老屋,根部就出现了一个阴森的树洞,有时我想,草木也能修炼成精吧,用一只空洞的眼看穿天地间发生的诸多事情。十几只蚂蚁整装出行,看那矫健的步伐好像不止一次通过老柳树身上的时间黑洞。它们会涉过树洞内危险的积水,它们会在树洞里遇见灵一样的蝙蝠,它们或者还能发现那株长在老柳树树干上的苦楝树,是如何在一株老树的体内成活,并自我嫁接成一株树中之树。
最为奇特的是借助一场风,这样的桥段近乎魔幻,我在站起已经发麻的双腿准备离开时,发现一只蚂蚁爬上一片小小的树叶,那是一个绿色的魔毯,在御风而飞,飞过阴森的树洞,飞过粗大的枝干,直接落在老柳树的树头上。我想,它们一定会在树顶聚合,开一场别开生面的paty,乘坐飞毯的蚂蚁一定会绘声绘色,向蚂蚁们讲述飞翔的刺激与传奇,并由此成为众人羡慕的蚂蚁飞人。
我还是在母亲的呼唤中折返回家,沿着长长的河堤像一只走走停停的蚂蚁,我知道,在村庄的蚁穴里,尽管母亲不能满足我太多无理的要求,但起码能原谅我的无知,就像一只生命力强大的蚁后,捍卫我们在世上行走的尊严。
总有接近山顶的路径
攻营拔寨:在这里,营与寨都是虚拟,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每个人都想充当急先锋,以期力拔头筹。威逼,利诱,智取,背后冷箭,极尽思考用何种办法,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坐标。硝烟散尽,各归各家,各找各妈,西线无战事。
那是村里的最后一棵老梨树,长在石子的家门口。有时我会陷入惶惑,明明父亲领着我,来到老梨树下,用手圈着河堤上的一小片地,说这是我家的地盘,两棵苦楝树,两棵老槐树,外加一株歪脖子柳,却为何独独那棵老梨树是石子家的?
是就是吧,老梨树只不过担着梨树的好名声,或许盘根错节在海拔高于地平面一丈二的河堤上,没有充足的养分,结出的梨子又涩又难吃。但梨树成为了我们童年的标志,很多个夜晚,把梨树的所在想象成《水浒传》里的聚义大厅,河堤就是高高的山头,山头飘着梨花香,虽然是夜晚,依稀可见梨树下一把虚无的交椅,只有攻上山顶的人,才可以装模作样学着小人书里的宋押司,一撩屁股坐上去。而后发号施令,谁老大,谁老二,谁——比如石子个子实在太小,就排在尾巴上。
我不是一个善于讲述故事的人,往往会在叙述的过程中横生出很多旁枝末叶,比如此时,我的思想又悄悄溜号,话锋一转,竟然又到了写作这件事情上。我的写作,源起于何时,现在竟然很难理清,是小时候写的作文被老师作为范文阅读沾沾自喜的那一刻,还是后来心底有条虫子始终在暗暗作祟,于是拿起笔,开始学习别人,妄图把自己写下的文字变成铅字,有很多人阅读——你看,这是那个叫宋长征的人,没喝过几瓶墨水,竟然也能人模狗样写起了文章。
梨花在夜幕时分洁白,春风沉潜在空旷的老河滩,只需要在河堤上铆足劲儿一喊,空寂的街上就想起杂乱的脚步声。有的一边啃馒头,一边抹腮上的清鼻涕。有的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也不顾母亲在后面骂:个不省油的小东西,这是又去哪儿疯,娘了个x,穿上鞋。你不能不信服游戏的力量,三五个孩子聚在一起,就是一个散发着能量的小宇宙,可以上山打虎,可以下海捉鳖,如果站得够高,肯定有人敢把天捣上一个窟窿。
无疑,在写作上我有自己的小九九,从一开始的依着葫芦画瓢,看见谁的文章读着畅快,就弯刀对着瓢切菜,你写放羊,我就牧牛,你写风我就写雨,你写过天空,我就写草木生长的大地。如此一来,拉拉杂杂竟然痴人做梦般写下几十万有关乡土的记忆。
我知道,这得益于多年的村庄生活,得益于那些即将淡忘的贫穷与苦难,但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早晚江郎才尽。去年至浙江,登江郎山,临别打油一首《12月16日别江郎》:“我望江郎他望我,回首兹去两不舍。江郎若有同行意,一线天眼自闭合。江山有待才未尽,我共江郎蹉与跎。枯灯有灵读黄卷,他日重逢斟且酌。桑麻把酒心未已,轻车已过衢水河。远望江郎山不语,尔予我笔走龙蛇。”
由此可见,人做一件事情就怕认真,一旦认真起来,眼前就会“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夜真正暗下来,攻营拔寨的游戏才算正式开始,包袱剪子锤,十几个顽劣的孩童分成两组,一组守,一组攻。守者站在山头上,规划布局,哪个地方易守难攻,可派个子最小的石子守护,那个地方正对山寨的大门,需要人多势众。攻者集聚在山脚下,有人负责投掷土坷垃,有人负责打探敌情,有人专门运送战斗物资——还是土坷垃。战斗打响,不是枪林弹雨也在嗖嗖作响,所谓的攻营拔寨不过是一场激烈的双方互掷土坷垃的低智商游戏。
梨花依然独自白着,淹没于黑暗却又试图从黑暗里挣扎而出。没有人看见,我是在混战中悄悄绕道河堤对岸的,个子矮小的石子正躲在梨树下的一个土坑里。我说,石子。石子说,嗯,你不是?我说,是,不过今天我们俩不打仗,你不是想看《水浒传》的小人书么,明天借给你。石子说,好,那你随便吧,我困了想睡觉。说完眯着眼睛,靠上梨树根。
我从没有过要占山为王的念头,只是在俘获敌军首领时有些小人得志。按规定,谁擒获了敌军首领,谁就是想当然的下一个首领,便可以坐上梨树下那把虚无的交椅,指挥下一场战事。《水浒传》第六十回,“公孙胜芒砀山降魔晁天王曾头市中箭”。说的是项充,梁山第六十四条好汉,原本也有自己的山头,在离我们村不远的芒砀山占山为王。坏就坏在公孙胜身上,设下诸葛亮的石头阵,以至于项充被活活生擒。
这是计谋的胜利,一个小小的计谋不能永远屡试不爽,当我的写作进行到某一阶段,我发现那些所谓的灵感正在悄然离去,整整一年,我徘徊在写与不写的边缘。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底细,就像一次偶然偷袭成功;而下一次,幸运不会再次降临。叶兆言在一次演讲中说,困学乃足成仁,意即一个人要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在困局中思辨,在思辨中前行,如此便可享受写作的过程。
夜已经完全打开,村前河堤上的那树梨花早已不在,或许,梨花的洁白只是与童年相关的某种启迪,让我在游戏与书写中艰涩转身。至于山头是没有的,我向农耕文明的执拗转身,只是为了寻找文字本身具有的微光。
固执的稻草人
稻草人:此君身份来历不明,曾充当《草船借箭》中的傀儡,幸亏不是肉身,要不扎成了刺猬。吾村稻草人夏秋之交上岗,专门用来吓唬过往鸟雀。做一只鸟也不容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能有人的心智,看懂稻草人的狐假虎威。好歹,过了许多年,村庄还在,鸟儿还在,只是添了几分悲鸣。
我们村种谷子,巴掌大的一块地,谷子是细粮,但产量确实太低,谷雨到,田野里的麦子都老老实实住进围囤里,这时麦场闲了起来。母亲说,去翻麦场地,于是扛着抓钩扬镐开始翻地,邦邦硬,一下划了一道白印儿,两下三下才翻起土坯大的一块泥土。
总算翻好了老场,把谷种摇进地里,剩下的日子,间苗除草是不可或缺的工作,此后就等着小米粥的浓香。小米营养高,所以到今天谁家添了新丁,仍然要送几斤小米,锣鼓爆竹响,新生的婴儿嫩红着小嘴,在吮吸小米酿制的乳汁,一茬茬,一代代,使村庄瓜瓞绵延下去。
谷子将要成熟的季节,月光如水,在如水的月光中一只田鼠抱紧双臂站在低矮的梧桐树枝上。田鼠也是大地的精灵,只要有泥土的地方就有深潜在地下的家园。他在张望,一块巴掌大的谷子地在田鼠眼里,无疑是一片谷物的海洋,母鼠产子,公鼠负责出门寻找粮食,这和村庄里的生活秩序基本一样。还有麻雀,乡间的麻雀往往成群出现,像游弋在天空的沙丁鱼,像一团乌黑的云,瞬间即至。
是该稻草人出现的时刻了,一个站在风中的稻草人需要耗费四爷一个中午的时间。衣是四奶穿旧的土布衣衫,衣角缠上细碎的花布条;裤子是四爷当年从关外回来的老棉裤,大裤腰一扎,精神抖擞;帽是捡来的一顶破毡帽,帽檐缺了半边,刚好开阔了稻草人的视野。
一个稻草人的出现对田野里的精灵们来说,不亚于强敌出现,田鼠从低矮的梧桐树枝上掉下来,一群踌躇满志的麻雀紧急刹车,调转方向,仿佛对面的稻草人随时可以射出手中虚无的箭矢。
四爷说稻草人的祖爷爷是《草船借箭》里的草人,一场计谋大于实力的战斗结束,有渔翁在江边用划钩捕鱼。钩绳摇动,水面上的浮子急急如律令,拉上岸却是一个浑身插满狼牙箭的稻草人。头戴铁盔,身穿皮甲,形似真人。于是带回家安放在自家的农田里,到了庄稼成熟的季节,竟然有效抵制了田鼠与鸟雀的侵犯。
我能想象田鼠一家人的悲伤,谷物的清香顺着月光漫流在田野的每个角落,风吹稻草人的衣袖,头顶的破毡帽无日无夜在风中打着呼哨。前进,怕是人们预设的陷阱;退后,是嗷嗷待哺鼠儿鼠女。机警的麻雀在试探几次后,看出稻草人的固执,于是转向一旁的高粱地,艰难地咽下一粒高粱,意难平。
我看《哈尔的移动城堡》,18岁的苏菲被荒野女巫变成了90岁的老太太,离家出走,在空旷的荒野上遇见一位神秘的稻草人,头顶带着芜菁,单腿跷脚,永远面带笑容。在稻草人的引领下,苏菲住进了神秘的移动城堡,由此上演了一出正义打败邪恶的好戏。这是升华版的稻草人,被宫崎骏注以人性的无奈与善良,故事结束,苏菲从卡西法那里要回哈尔的心脏,同时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魔咒,名字叫菜头的稻草人卡普,也在苏菲的亲吻下摆脱了诅咒,原来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邻国王子。
稻草人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代指现实生活中的老实人,尽管平凡,却又值得尊敬,值得敬仰。四爷种了一辈子庄稼,春来耕耘播种,夏日顶着酷热的太阳在田间除草,冬日背着粪箕子在村里村外转悠,拾粪,所以四爷家门前永远有一堆村里最高的粪堆,四爷家的庄稼在村里也产量最高。
我写过一篇短文,《稻草人的信仰》:“我在去年的秋天回家,种了一辈子地的四爷忽然死去。有人说就倒在四爷亲手扎制的稻草人旁边,表情从容,神色安详。我去了老河滩,很远就看见四爷扎的稻草人,穿着通红的衣衫。一片谷子地,沉甸甸的穗头压弯了腰,像在痛苦地回忆一些往事,四周很静,素常总是聒噪的麻雀,此时在小树林里静默不语。稻草人——四爷,或者不单单是四爷的其他人很敬畏的神,尽管沉默了好久,就这样昂首挺胸地站在庄稼地里。”
这是有关信仰的话题,也许和稻草人有关,也许没有一毛钱关系。母亲在收获后的田野上遗落一些谷穗,转身也是田鼠与鸟雀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