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蚁“帝国”的兴衰

徐宁

故事发生在一个早已废弃的沙漠畜栏。荒芜的沙漠也蕴藏生机。

美国亚利桑那州2002年的夏季十分燥热，位于沙漠地区的马掌谷已连续六个月没有降雨。在这里，你会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喷火。终于，夏末的一场暴雨结束了连续干旱，也预示着一个“地下帝国”的诞生。

十蚁后建穴

暴雨后一个清晨，一只蚁后孤零零地游荡在潮湿、寂静的马掌谷。几小时前，它被暴雨从数百米外的巢穴带到这里。面对这片陌生土地，它没有丝毫犹豫，很快选定蟻穴位置，并开始挖掘。洞穴选址关系到它的一生——位置合适的洞穴将成为日后宏伟“帝国”的基础。在蚁后所选地点不远处是一个废弃的畜栏，陈旧的储水池里积满雨水，附近溪流在沙漠中孕育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洲：看来蚁后选了个好地方。

很快，它的身边出现另一只蚁后。奇怪的是，两只蚁后相遇却没有爆发冲突。在双方用触角进行一番沟通后，前一只蚁后接纳了后来的蚁后，它们开始协作挖掘洞穴。很快，第三只蚁后出现在洞穴入口附近。没过多久，第四只、第五只直到第十只纷至沓来。这么多蚁后能汇聚一处，是因为后来的蚁后们闻到了最初蚁后身上释放的信息素。蚁后们一次一口地从地下挖掘泥土。几小时后，蚁穴基本成形。

进入蚁穴的蚁后们没顾得上休息，立刻开始产下第一批蚁卵。蚁后之间一般互相敌视，大多数蚁穴有2～3只蚁后，第一窝卵也不到100枚。但毕竟这个蚁穴容纳了10只蚁后，第一窝卵的数量超过300枚。第一批蚂蚁孵化出来后，将立即成为附近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这也是为什么最初的蚁后允许那么多蚁后寄宿自己蚁穴的原因。

蚁后们用自己的保护性唾液涂抹蚁卵，防止真菌侵蚀。

第一批工蚁在照顾蚂蚁幼虫。

产卵后，蚁后不能休息，还必须用富含抗微生物成分的唾液仔细涂满每一枚蚁卵，不然这批卯很容易就会在真菌侵蚀下腐烂。在蚁后们产卵几周后，第一批工蚁孵化出来。因营养有限，这批工蚁体形很小。所有工蚁都是雌性，但在蚁后分泌的信息素影响下工蚁会失去产卵能力，成为蚁后效劳的忠实仆人。工蚁的外骨骼在几丁质作用下逐渐变硬，颜色也由白变黑。这标志着工蚁已有能力为蚁后效力。一些工蚁会留在地下照顾蚁后和幼虫，另一些则外出为蚁穴寻找食物。

此时，蚁穴的势力范围只有入口附近数平方米区域。为了维持蚁穴运作，工蚁们要在这片弹丸之地搜寻尽可能多的食物，但它们收集到的食物依然不足。夜幕降临，蚁后们靠分解体内肌肉勉强维持生命。在饿了好几天后，工蚁们总算带回了一些昆虫尸体。蚁后们吃下食物恢复了一些活力，并产下更多卵。

争夺领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畜栏蚁穴逐渐变得“人丁兴旺”，畜栏蚁穴只是马掌谷众多蚁穴中的一个。在这片沙漠绿洲中，散布着其他规模相似的蚁穴。绿洲面积并不大，随着各个蚁穴不断发展，蚁穴间注定会因为竞争食物来源而爆发战争。畜栏蚁穴率先对周围多个蚁穴发动袭击。敌人中有些是体格比它们更大、长着巨颚的收获蚁。但体格较小的蜜蚁有自己的武器：蜜蚁兵蚁尖锐的下颚能刺进敌人身体，腹部尖端可向敌人喷洒蚁酸。在这两种武器配合下，蜜蚁在与其他种类蚂蚁的对抗中很少失利。

面对比自己大得多的收获蚁，蜜蚁有自己的撒手锏。

即便只有数百只强壮工蚁，畜栏蚁穴也已迫不及待展现它的力量。多个蚁后合巢的优势此刻显现出来：如果多个蚁穴间发生战争，兵力最多的蚁穴胜算更大。这次行动荡平了附近的多座蚁穴，畜栏蜜蚁大获全胜。

择后风云

畜栏蜜蚁的势力范围逐渐扩张，但十只蚁后合巢的“政治联盟”注定不会持久。蚁后问彼此窥探强弱，局势剑拔弩张。蚁穴只能容下少数蚁后，较为虚弱的蚁后会屈服于强壮的蚁后。最初那只蚁后不够强壮，在权力角逐中败下阵来。

蜜蚁工蚁择后的过程十分残忍，弱势的蚁后甚至会被直接肢解。

工蚁会逐渐孤立变得虚弱的蚁后。开始时，这些“败者”被工蚁喂食的频率越来越低。接下来，工蚁开始频繁骚扰、欺凌一些虚弱蚁后。最终，欺凌演变成直接攻击。在众多工蚁围攻下，虚弱的蚁后被肢解，其尸体被当作食物喂给发育中的幼蚁，其中一些幼蚁还是这只蚁后的亲生后代。

只有最强壮的几只蚁后才免于被攻击，它们眼睁睁看着其他蚁后被工蚁肢解。工蚁不会念母女情：在择后时，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母亲，只要母亲现在已不够强壮，工蚁一样会“痛下杀手”。虽然择后过程很残忍，但有利于壮大种群。

冬天如期而至，蚁后们每天的产卵数量逐渐减少。外出寻找食物的工蚁越来越少，工蚁换班的频率也下降了。进入严冬后，所有蚂蚁完全蛰伏在蚁穴内，靠之前囤积的食物苦苦支撑。它们要在地下度过至少六个月，在这期间几乎完全没有食物补充。

寒冬即将过去，畜栏蚁穴的蚁后又死了几只，最后仅留下了两只最强壮的蚁后。一些蜜蚁穴中，双蚁后同时统治的局面可持续好几年。但畜栏蚁穴的这两只蚁后开始为争夺统治权展开了最后较量。

也许感觉到另一只蚁后开始变得虚弱，工蚁们突然涌向它。它们有的用颚刺穿蚁后躯体并喷射蚁酸，有的将蚁后从胸腹连接部咬断。仅仅几分钟时间，这只蚁后就被完全肢解。最终留下的蚁后获得对蚁穴的完全控制权。蚁穴中所有工蚁现在都必须忠于这只最终的蚁后。

在地表之下，一个庞大的蜜蚁巢穴正在形成。

挑選储蜜蚁

春季来临，开年来第一次降雨唤醒了沉睡中的马掌谷。畜栏蚁穴的蜜蚁们熬过了漫长冬季，饥饿的工蚁们迫不及待爬出蚁穴寻找食物。现在它们的领地面积已扩大到约650平方米，食物来源更多了。花蜜是蜜蚁的主要食物来源，但植物花期往往不长，因此蜜蚁工蚁尽可能将吸食到的花蜜储存在腹部。采蜜的工蚁可能会吸引角蜥前来捕食蜜蚁。一头饥饿的角蜥每次可吃掉数百只蜜蚁，只有正午灼热的阳光才能让角蜥在不舍中离去。

尽管不少蜜蚁工蚁被角蜥吃掉，这点损失却并不会动摇蚁穴根基，因为蚁后强大的产卵能力很快就能弥补工蚁数量缺失。不过，蚁后可能意识到需要做一些改变：蚁穴如果要更加壮大，就需要粮仓。于是，它从工蚁中挑选出一些体形较大的，并将自己口中分泌的特殊激素涂抹在它们的口器上。这些被选定的工蚁被强制喂食大量花蜜。它们的腹部逐渐膨大，最终膨胀到一颗豌豆那么大，成为蚁穴中的储蜜蚁。为了避免膨大的腹部被其他工蚁身上的尖锐部分割破，它们会爬上蚁穴的天花板，逐渐排出花蜜中的水分。最终，储蜜蚁腹部将充满浓稠的花蜜。它们自己也将成为蚁穴的“粮仓”，在缺少食物来源的冬季或干旱期，为蚁穴提供食物。这是沙漠蜜蚁的一种生存策略。

抢夺食物与劳动力

夏季的亚利桑那州南部干燥炎热，大多数花朵已经开败。工蚁即便顶着烈日，也难以找到足够花蜜来填满蚁后与日俱增的胃口。此时，蚁穴附近的一棵橡树成了工蚁们寻找食物的新去处，因为那里有一种独特的蜜汁。

储蜜蚁会爬到蚁穴上方.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薄薄的蜜囊被其他工蚁刺破。

蚁穴之间爆发战争时，储蜜蚁也是交战双方重要的抢夺目标。

瘿蜂会将卵产在橡果或橡树叶中。幼虫孵出后啃咬植物会刺激植物分泌生长激素，在植株上形成膨大的结节——虫瘿。躲在虫瘿中的幼虫能分泌一种让蜜蚁无法抵抗的蜜汁，通过吸引蜜蚁前来，幼虫相当于有了一批临时保镖。面对蜜蚁，瘿蜂幼虫的天敌们和寄生虫不得不忌惮几分。

蜜蚁工蚁抢夺其他蚁穴的蚁卵，为己方蚁穴增加劳动力。

但虫瘿分泌的蜜汁再美味，对于规模庞大的蚂蚁帝国也只是杯水车薪。工蚁开始扩大搜寻范围，结果遇到了另一座蜜蚁穴。默默无闻的工蚁摇身一变，成为无情的战士，毫不犹豫地向对方蚁穴发动突袭。对方蚁穴规模很小，因此毫无招架之力。工蚁们不会放过敌方蚁穴中所有能被掠夺的资源：蚁卵、幼虫、蛹和工蚁尸体统统被运回畜栏蚁穴。其中，装满花蜜的储蜜蚁是最珍贵的战利品。工蚁们将储蜜蚁的腹部截断，有些工蚁抬走残肢，有些工蚁共同将沉重的蜜囊拖走。这次胜利为畜栏蚁穴带回充足的食物补给和额外劳动力，2000多只蜜蚁可以放心度过整个冬季。更重要的是，畜栏蚁穴又少了一个威胁。

“婚配”仪式

畜栏蚁穴平稳发展了好几年，规模已远非当初建立时可比：地下通道纵横交错，穴室众多。输送空气的巨大通风道从地面垂直延伸到蚁穴距离地面2米的最核心处。这里是蚁后居住的地方，即便地面酷热无比，蚁后穴室也能保持阴凉、潮湿。在建立蚁穴后的第六年，蚁后第一次产下有繁殖能力的“王子”和“公主”们，它们当中每一只都长有翅膀。蚁穴终于迎来了最重要时刻，工蚁一刻不停地将食物喂给这些“王子”和“公主”，因为不久后它们将飞越沙漠，去建立新家园。

“王子”和“公主”们发育成熟后，开始等待季风带来的猛烈降雨。大雨结束后，各个蜜蚁蚁穴的“王子”和“公主”会爬出洞口，几乎同时飞上天空。它们将飞越数百米，甚至数千米，一路上与遇到的蜜蚁配偶进行交配。新蚁后将雄蚁的精子储存在储精囊中，为日后产卵所用。这是蚂蚁被称为“婚飞”的集体交配行为。

蚁后的“王子”和“公主”被工蚁喂食，这些长有翅膀的后代肩负着繁殖的重任。

交配结束后，雄蚁会在数小时内死亡。受精的蚁后将飞到一处新地点，挖掘自己的蚁穴，重复母亲的行为。但留给它们的时间并不多——暴雨降下的大量雨水浸润沙土，如果不赶在沙土变干变硬前掘好巢穴，它们将会死于白天的炽热。虽然老蚁后的后代中已有一些成功建立了新蚁穴，但老蚁后的统治还没结束。如果不出意外，一只蚁后能生存15年左右。

帝国沦陷

畜栏蚁穴在建立后第八年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夏季干旱。这一年的夏天，马掌谷没像往年一样降下大雨，而是只有几次零星小雨。雨水在完全打湿地面前就停了。溪水逐渐干涸，植被多数枯死。蚁穴中的工蚁依然冒着被高温烘烤而死的风险外出寻找食物。它们会每爬行一段距离就爬上植物的茎降温。比起滚烫的地面，哪怕只是离开地面几厘米的地方也会更凉爽。休息几分钟后，工蚁从茎上爬到地面，继续寻找食物。

畜栏蚁穴在蚁后艰苦的经营下不断壮大，但这个“帝国”的命运即将走到尽头。

缺少食物补给的畜栏蚁穴进入了最艰难时期，在此期间蚁后没有产下任何带翅膀的后代，产卵频率也大不如前。蚁穴中的食物已经见底，储蜜蚁的腹部再也挤不出哪怕一滴蜜来。

干旱笼罩着马掌谷，畜栏的蓄水池成了附近其他昆虫的最后水源。畜栏蚁穴的工蚁在前往蓄水池的路上发现了其他蚁穴的蜜蚁，并无意间发现了另一个蜜蚁蚁穴。虽然这两个蚁穴相距只有40米，但各自的领地互不重叠，因此许多年来都相安无事。

这次，畜栏蚁穴的工蚁们遇到了强敌：对方蚁穴的工蚁个个体格壮硕，凶猛好斗。面对凶悍敌人，畜栏蚁穴的工蚁们选择战斗。但没多久，畜栏蚁穴的工蚁就发现自己完全不是敌人对手，纷纷溃逃。敌方蜜蚁追超“逃兵”来到畜栏蚁穴入口，敵方工蚁大量进入畜栏蚁穴。

老蚁后被敌方工蚁残忍杀死。

工蚁将蚁穴遭遇入侵的消息传达给蚁后。蚁后在工蚁们簇拥下，立刻向更深层穴室转移。负责照顾幼蚁的随行工蚁们将幼蚁衔在口中逃走——对于蚁穴来说，后代和蚁后同样重要。隧道中，双方蜜蚁激烈鏖战，敌方工蚁不断推向深层。畜栏蚁穴的储蜜蚁被肢解、拖走，被掠走的还有工蚁的尸体、蚁卵、幼蚁和蛹。许多战死的工蚁被当场吃掉。敌方工蚁一个穴室一个穴室地扫荡，最终来到老蚁后所在穴室。老蚁后最终被多只敌方工蚁咬住躯干和肢体，在经历一阵痛苦的拉扯和无用的挣扎后，老蚁后被撕扯成碎块，成了敌人的食物。畜栏蚁穴从遭遇入侵到被彻底扫荡一空，只经过了几小时。

这场浩劫后，天空降下大雨。但降雨对畜栏蚁穴来说太迟了。八年前一场暴雨见证了畜栏蚁穴的崛起，而八年后一场暴雨却见证了畜栏蚁穴的灭亡。而在这片沙漠某处，老蚁后的女儿们正在建立属于它们自己的蜜蚁“帝国”，一场又一场新的蚂蚁“帝国”之战正在酝酿……（责任编辑 王川）

一个新的“帝国”正在某处建立，“帝国”之战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