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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九夜》:入于传统 出乎现代

2016-05-14刘洋

北方文学·下旬 2016年6期

刘洋

摘 要:作为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现代派代表诗人之一的废名,也是新智慧诗的三剑客。在既“传统”又“现代”的诗歌观念的指导下,其诗歌呈现美妙与晦涩相交织的多面性,代表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新诗艺术尝试的一个方向。废名将寻求新诗“现代”发展的目光,投向了中国古典诗歌传统,在创作中实践了晚唐诗深幽婉曲的艺术风格,并将之与其个人独特的禅宗意趣结合起来,写就“现代人在现代生活中所感受的现代情绪”和“用现代的词藻排列成的现代的诗形”。“入于传统,出乎现代”,在其代表作《十二月十九夜》中体现尤为明显。

关键词:《十二月十九夜》;入于传统;出乎现代

“十二月十九夜”作为题目,仅仅是标明写诗或产生诗兴的时间,说明该诗的写作时间或描述时间是在一个冬天的夜里。此类题目在我国的古典诗歌中比比皆是,同时也起到了小注的作用。废名说过:“我的诗是天然的,是偶然的”,是在一种偶然的环境中突然萌发出诗情,一种“顿悟”的产物。这与李商隐《无题》、温庭筠《偶题》系列的命名和创作有相似之处,是陆机《文赋》中“诗缘情而绮靡”的现代实践。

开头两行为“深夜一枝灯,若高山流水”,高山流水是俞伯牙与钟子期因古琴结为知音的典故,是千古知音的一个喻象。作者在深夜里对着一枝孤灯,把灯认作是唯一的知音,营造了独对孤灯的一种寂寞的气氛。废名在“孤灯”前用“一枝”而非常见的“一盏”进行修饰,既体现灯光如花朵之娇弱,也可见诗人的妙笔才思。此句诗可见唐代诗人马戴《灞上秋居》中“寒灯独夜人”影子,但渗透出的诗味却无传统古诗意象“夜雨”“空阶”“孤灯“幽舍”的凄迷之感,哀而不伤。第三行为“有身外之海。”“海”在佛家的理论体系中指人世沧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比喻人生的艰难。诗人在灯下独坐,思绪万千,想起“自我”之外还有像大海一样的茫茫人世,如大海一样,苦浪起伏,变幻不定。“深夜一枝灯,若高山流水,有身外之海。”从节奏到遣词散发出一种无处排遣的沉闷之感。诗句虽然采用“一枝灯”、“高山流水”和“海”中国古典诗歌传统可见的意象,但经过诗人的排列组合,跳脱出古典性的“集体愁思”的圈子,奏响了具有现代意义的个人孤独的主旋律。

第四行为“星之空是鸟林”,诗人神游的目光在苍茫喧嚣的海面久久徘徊之后,转而至清新明远的星光灿烂的夜空。“星之空”是与'身外之海'相对立的意象,即“身内之海”,是指诗人自己的精神天地,“鸟林”带有自由富有生命力的色彩。“星之空是鸟林”亦是“星之空像鸟林”,茫茫人海使人苦恼烦闷,只有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灵魂才能如鸟归林一样地自由翱翔。这与第一段在无形之中形成了对比。下面两行为“是花,是鱼,是天上的梦,”进一步深化第四行所表达的对尘世的逃躲和追求的幻灭。诗人的内心世界如花一样纯洁美丽(佛教中“花”的本义),像鱼一般自在逍遥,然而这些不过是空中的梦幻而已,美丽但是虚无。第七行为“海是夜的镜子”,“夜”为诗人孤独的指代,“海”为茫茫尘世。在茫茫人海中,诗人看到了自己孤独的影子,在一面巨大的镜子面前,发现自己的形影相吊。这句紧承上句关于空虚幻想的感叹之后,再次回归孤独的主调。经过分析可以发现,此句诗不仅体现出晚唐诗深幽婉曲的艺术风格,更阐发了诗人独特的禅宗意趣。

第八行为“思想是一个美人”,此处的“美人”与“书中自有颜如玉”中的如玉女子一样美而忘俗。“世”即“时间”,“俗”即“有形有相”,思想超脱世俗也就是从无形无相中达到精神的无限永恒。此时的诗人已经反复咀嚼了孤独的苦果,只有回到心海,才能在自己的意识世界实现“越世”。接下去几行,“是家,是日,是月,是灯,”诗人处在自己的思想精神世界中,像家庭那样舒适,像太阳那样温暖,像满月一样团圆,像面前这枝灯那样是自己的知音。思绪飞腾一圈又回到眼前。这几行对空幻的美满境界的寻求,更加反衬出诗人在现实时空里的孤独。最后三行,“是炉火,炉火是墙上的树影,是冬夜的声音。”思想还能像冬夜炉火一样,在荒冷的人海中给诗人以光和热。但是诗人由跳跃的火苗想到燃烧着的煤块继而想到煤的前身——亿万年前的树,此时墙壁上伴随着火苗忽闪不定的物体的影子与亿万年前的树影有什么关系呢?。佛家有“身为菩提树”之说,“树”在这里是一种本体的象征,但“墙上的树影”却是虚幻的存在。精神世界中自造的炉火虽然也能给人以慰藉,但毕竟只是一种镜花水月的幻影。最后一排“是冬夜的声音”,炉火如同冬夜里微弱凄空的声响一样虚无缥缈。这样,最后这三行诗就又回到孤独的主旋律上,伴着虚无的复调。此时诗人所思考的个人的孤独已经上升到萨特的“存在与虚无”的高度,在禅风佛韵中完成对“虚无化的意识”的东方思考。

《十二月十九夜》是一首以禅之道体验感悟人生,思索生命超脱现实,并从中化解个人苦闷和忧郁的诗作。语言简白、形式自由,一行两三个字,语义空间深广。但是正如鲁迅先生的批评“只见其有意低徊,顾影自怜之态”,以该诗为代表的废名的诗歌在意象上和用典等方面缺乏文学符号应有的社会性,人为地在读者面前筑起生涩之墙,将读者拒之门外,句与句间缺乏一道明显的“桥”,晦涩难懂,普通读者得不到读诗的美感和快感。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废名运用由“灯、海、花、美人、高山流水”等极富有东方韵味的独特意象系统实现西方现代意识的书写,呈现出晚唐诗歌深幽婉曲的传统风味,通过“入于传统,出乎现代”的承接方式,完成了现代诗歌史中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