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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小说中的死亡叙述

2016-05-14吴珊

北方文学·下旬 2016年6期
关键词:迟子建死亡意象

吴珊

摘 要:源于作家独特的自身体验,迟子建的作品中充满着死亡叙述,《群山之巅》中墓园、白马、狗更是极具代表性的死亡意象,但小说以温情作为叙事的底色,本文通过对死亡叙述作深入地阐释,揭示了其存在的独特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迟子建;《群山之巅》;死亡;意象

迟子建的长篇小说中弥漫着浓厚的死亡意识。《群山之巅》是迟子建继《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和《白雪乌鸦》之后的又一部长篇力作。《群山之巅》展示了一幅与世隔绝的北方村落的自然画卷,书写了几十位小人物“在群山之巅的龙盏镇,爱与痛的命运交响曲,罪恶与赎罪的灵魂独白”。

一、死亡形态的展示

《群山之巅》采用故事链条式的叙事方式,从“斩马刀”到“土地祠”这十七节中,每一环的故事中都有一个相对的主角,上一个故事的主角在下一个故事中只是一个配角或者一个线索人物。小说在第一章《斩马刀》便以辛欣来杀养母勾连出了雪域北疆龙盏镇上人们悲欢离合故事,展示了身世背景、性格迥异的边地人们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人性善恶的交织与复杂的命运沉浮。

如果以小说中死亡主体的个人意愿为标准来划分,《群山之巅》中的死亡叙事大致可分为两类:主动迎接死亡和被动遭遇死亡。

第一类,被动地遭遇死亡,多指偶然性的意外或疾病导致人的死亡。迟子建认为死亡“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而生活遭遇本身就是艺术的”。她在小说中描绘了一个生死无常的世界,因突然到来的疾病或者是生活中突然出现的意外事故导致的死亡构成了小说叙述中的一个重要情节。在第二章《制碑人》中,围绕安雪儿神奇的预卜能力,写了两个人偶然的不幸的遭际,龙盏镇镇政府办主任井川突发脑梗塞一命呜呼,讲荤段子的工人在雨天高空作业时安全带突然脱落便从电线杆上掉了下来,留给大地死亡之吻。而其后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安大营因开快车而不慎坠江、李素贞的丈夫睡在家中因煤烟四溢而中毒身亡,辛开溜在斗羊节上为保护黄狗爱子而被斗羊黑珍珠撞伤,导致辛开溜成为了青山县火葬场的第一个服务对象,所有这些非自然的死亡让人类感受到生命的渺小与脆弱,而作者大量描写这种偶然的死亡并非是让人们惊恐于死亡的到来,而是让人更好的直面对于死亡的焦虑和恐惧,每个读者能从这种偶然的命运中看到自己,努力去珍惜生命中最本质的东西,从而走向新生。

第二类,主动地迎接死亡,在小说中主要指的是龙盏镇的老人。时代的变化使火葬的政策不可避免地降临到龙盏镇,这对于老人来说是一辈子遵循的生存的节奏被打乱,这在乡镇产生的震荡非同寻常。老人们都渴望能够带着棺材入土,所以,他们对抗新的丧葬制度的方式就是慢性的“集体自杀”。“患糖尿病的,一天故意吃上十几颗糖果,虚弱的像风中的枯草。肝脏有问题的人,以酒当茶,喝的直呕,脸上像贴了黄表纸。”老人们选择主动结束生命是因为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期望在殡葬改革措施施行之前,入土为安,为此上演了一出抢着去死的荒唐闹剧。几千年来的中国乡村,养生送死堪为大事,皆有固定的习俗礼节,而现代化、标准化的殡葬改革很可能会对乡村传统文化的延传施以最后的致命一击。迟子建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小说中写到了李木匠不听信所谓的七十岁上的老人可以享受补贴的传言,他“从容地选好寿衣,又选好墓地,之后粒米不食。”李木匠如愿以偿地躺在了自己亲手打造的棺材里。追随其而去的黄狗与葬礼都成了“龙盏镇最动人的话题”。作者将李木匠的死亡写的温情而充满诗意,无疑是对于传统的生活方式的一种追怀。

在《群山之巅》中,处决死刑犯也从枪决死刑犯改为注射死亡法。从古至今,杀人偿命,对罪犯施以光明正大的严酷惩罚,以儆效尤,都是传统文化维护世道人心的必要措施,但从现代文明的人道主义立场出发,让死刑犯也能安然体面地死去,淡化了其肉体的痛苦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刑罚的庄严感和仪式感。作者通过法警安平之口,认为“对罪大恶极的人来说,法场是必不可少的。失去震慑力的处决,在人道上胜利了,但对罪恶惩治的色彩却减淡了。”

二、死亡意象的选择

迟子建浓厚的死亡意识使得她在小说中创造出了大量的死亡意象,这些死亡意象所带有的独特的象征意蕴使得她的小说或表现死亡的诗意之美,带领读者走向死亡的超越之路;或表现死亡的苦难忧伤,暗含对于现实生活的反思与批判。《群山之巅》中墓园、白马、狗是极具代表性的意象,对其加以分析可以进一步地理解小说所创造的死亡意象。

(一)墓园意象

在《群山之巅》中墓园这一个意象的存在,寄托了作者对于现实的忧思。安平的父亲安玉顺之墓在长青烈士陵园,陵园里埋葬着不同的历史时期涌现的英雄,每一块墓碑上都记录着死者生前的光荣事迹,安玉顺之墓是其中最巍峨的一座。然而,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安玉顺之墓竟然被辛欣来故意拉了一泡屎,而其后安大营落水同被视为英雄埋藏在烈士陵园,逃犯辛欣来再次潜入陵园,在墓碑上划痕以泄愤。在被安平审问之际,辛欣来丝毫没有悔过、敬畏之心,甚至梗着脖子骂“他妈的英雄也世袭吗?……我没把碑砸了,算是给你们安家面子了!”墓园作为传统的神圣静谧之处,本是死者清净的安身之所,而在小说中成为了辛欣来泄愤报复之地,他这样做的唯一的原因就是自小被人看不起,而安家人却占尽了风光。辛欣来以亵渎日常崇高的东西来发泄心中对于社会不公的不满,顺应自己的欲望而走向了传统道德的反面,且没有丝毫的悔改,作家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了对传统价值观念日渐颓败式微的隐忧。

(二)动物意象

迟子建笔下的动物与人类有着平等的关系,它们跟人一样,有属于他们的交流方式和情感诉求。迟子建在小说中积极地探寻超越死亡之路,尤其是人与动物和谐地互通情意使得人的灵魂在温情中飞升。《群山之巅》延续了以往童话般温情的风格,白马与狗这两个动物意象,倾注着万物有灵的神秘主义的色彩。

快八十岁的绣娘还是爱马,她此生驾驭的最后一匹马就是一匹奔跑起来像是一道闪电的白马,白马就像是家庭中的一员,忠诚地陪伴安平到山中寻找逃犯辛欣来,白马如同有心灵感应一般直奔卫生院寻找绣娘,而绣娘即使在病中也不忘去马厩和白马待上一刻,白马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在安平听来就像是垂暮之年的母亲的呜咽,而白马在寻找到辛欣来后不知所踪,滴酒不沾的绣娘开始饮酒,因为“不喝酒就没有梦,我想梦见白马。”当绣娘在酒馆听到老于见着了白马的骨架时,绣娘立即要去见它,可刚踏出门槛便瞬间没了气息。安平他们找到白马的骨架时,发现死去的白马刚好在四棵两两相对的白桦树间。这正是绣娘喜欢的树,白马失踪便是提前来为风葬的绣娘选好墓地。白马永生与绣娘为伴,让绣娘重返大自然。迟子建通过白马营造了一个温情、灵性的世界。

辛开溜与黄狗爱子的故事,在表达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同时,也从对比中表达了对于人性失落的批判。一生背负骂名的辛开溜因参军迷路被人们认为是逃兵,娶了日本女人秋山爱子更为人不齿,谁也不相信他不是逃兵。村人嘲笑他,甚至连儿子辛七杂也不认父亲,为断绝关系洗雪耻辱非要娶不能生育的女人。当他深爱的秋山爱子离去后,辛开溜与狗为伴,在斗羊场上为了保护黄狗免受斗羊的袭击,辛开溜飞身掩护爱子而倒在了血泊里。辛开溜倒在了医院,爱子就在山上给他刨墓穴,当辛开溜的灵车到达龙盏镇时,爱子呜呜哀叫着迎接自己的主人。小说中这种人与狗关系的亲密、人与人关系的疏离用意颇深,值得警醒与反思的是,动物身上所显示的最根本的美好东西正是人们所逐渐失去的。在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满怀伤痛地在记录着现代乡土发生的动荡,在动物的身上,耐心地捕捉着乡土传统的光芒。

三、超越死亡的温情书写

迟子建的作品中充满了死亡叙事,但以温情作为叙事的底色,这温情在其小说中成为了超越冰冷的死亡的力量。在《群山之巅》中,迟子建写了龙盏镇上的两双手,一双是法警安平的手,这双手处决过四十多个死刑犯,人们都不愿意跟他握手,并忌讳他的手。另一双被万人怕的手,属于青山县殡仪馆的理容师李素贞。殡仪馆本是冰冷恐怖之地,但安平与李素贞通过握手而互传情意,这对孤独的男女在殡仪馆相识相爱,使死亡带上了冷静诗意的色彩。李素贞与安平从事的工作让人们对其敬而远之,因为死亡从来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而在迟子建笔下,死亡不再是血腥或难以令人接受的,作品并没有因为对死亡的执着叙述而带上阴郁和绝望的色调,而是洋溢着生的热情和爱的温暖。这种温暖,来源于迟子建执着地挖掘人性之光,使作品有了超越道德伦理的生命关怀。

小说中辛欣来的作案是故事发展的核心情节,当人们得知安雪儿怀了辛欣来的孩子后,有人痛恨这个“孽种”,也有人认为应当给予同情和宽容。安雪儿的父亲安平对糟蹋自己女儿的辛欣来恨得咬牙切齿,但他抓到辛欣来后,他让辛欣来对自己的死法进行了抉择。这表现出作者对于每一个生命都满怀悲悯之心。

迟子建在《群山之巅》中叙述了北疆雪域多个悲凉的故事,她直面现实,写人们的苦痛的泪,也给予笔下的人物暖意与关怀,她的作品总试图用传统道德之善去感化生活之恶甚至是压制这种恶的表达,然而现代乡土社会的温情和诗意能否支撑起这现实的人生,作者在愁肠百结中欲意倾诉的,便是在现代人生存的困境中,这超越了死亡的温情书写能否继续。

注释:

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328页。

张华:《生态美学及其在当代中国的建构》[M].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

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220页。

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269页。

参考文献:

[1]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

[2]张华.生态美学及其在当代中国的建构[M].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

[3]迟子建.50岁,开启一个作家的黄金时代[N].新京报,2015年.

[4]苏童.关于迟子建[J].当代作家评论,200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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