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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恐慌”下的“自我救赎”

2016-05-14张慧婷

青年时代 2016年6期
关键词:叫魂官僚乾隆皇帝

张慧婷

摘要: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从江南开始并由此扩散开来的一场妖术大恐慌,使整个社会陷入极度不安中难以自拔,社会各阶层,上至乾隆皇帝,下至平民百姓,均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在此过程中寻求自我保护,社会最底层的特殊群体(如乞丐、僧人等)则成为众矢之的。而最终的调查证明:所谓的“叫魂”案只不过是一场庸人自扰的闹剧。通过分析各群体“自我救赎”的具体表现,试图揭示妖术恐慌得以在全国范围蔓延的重要社会基础。

关键词:恐慌;乾隆皇帝;地方官员;百姓;自我救赎

中国民间宗教古已有之,妖魔古怪,阎罗无常本身就是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1768年发生的这场妖术大恐慌却横贯于整个华夏大地,对社会生活产生重大影响。《叫魂》一书中的“叫魂”,本意是指将人的灵魂偷去,此书中所讲具体的叫魂案,则多与“剪辫”有关,术士通过作法于受害者的名字、毛发等,使之生病、死亡,偷取其灵魂,为己服务,“叫魂”案首先在浙江出现,后传播至山东、直隶,直至京城。在这一过程中,地方百姓、官员和乾隆皇帝都各有反应,最终却以皇帝的一声令下草草收场。

民众不可不说是这一事件发生的重要社会基础。在1768年3月的德清石匠案以及由此而开始的几个案件中,民众都充当了“发起者”的角色。德清石匠一案中,是沈农夫找吴东明石匠将仇人姓名粘贴于石桩并打人河底引起;萧山事件中巨成、净心二和尚在遭村民围攻后,被带到县衙;乞丐丘永年等三人被民众指控剪辫,后被当地捕役抓走。孔先生认为叫魂妖术让“公众情绪受到的干扰及其深广”,以至于直接影响到官员的审案。其实,普通民众面对社会恐慌所做的应急反应,是寻求自我保护的一种重要方式。以往研究者对这一盛世多勾勒出一幅繁荣昌盛的图景:十八世纪商品经济蓬勃发展,国内外贸易交换不断,国外贵金属进口以及国内贵金属生产增加,货币供应量也随之增加,农民能够专职从事商品化作物生产。但这一时期却蕴含着更多盛世之下难以掩盖的社会问题:人口的数量随着商品经济发展明显增加,生态压力扩大,环境恶化,交换经济同时也意味着社会竞争的出现与膨胀;同时,地区间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状况也不容乐观,经济发达的苏杭地区经历了稻米价格不断上涨的经济困难时期,其他偏远地区自由劳动力的大量出现开始形成人口流动,随之产生一系列社会结构的变化。在普通百姓眼中,商业的发展或许并非能够为其提供致富的可能,反而使其身陷一个充满竞争、拥挤的社会,生存空间变得愈加狭小。书中提到:“到了十八世纪六十年代,中国经济已将大量人口挤入一个不断扩大的下层阶级”,在良好的经济基础之上,普通民众所渴求的“安居乐业”是可以得以实现的,但正是这种“满足”引起所谓的“担心、疑虑”,十八世纪的中国人害.怕某些“看不见的趋势的威胁”“偷走”他们的生计。流动人口的出现与扩大正是百姓所认为的“潜在威胁”,民众有如“惊弓之鸟”,而僧人、石匠等这些从事特殊职业的群体更是让他们“战战兢兢”。这时,普通人为了摆脱其可能向下的命运,开始借助妖术所带来的社会恐慌,寻求“自我救赎”,将自身所持“利器”不知不觉地对准了较之更为软弱的人群。

地方官员作为协调中央与地方的中间地带,真正起到平衡二者的作用,成为解决很多问题的关键所在。《叫魂》一书所提案件中的地方官员,为抵住来自皇帝和民众的压力,多数情况下选择“欺骗”,以实现“自我救赎”,地方官员在扮演哄骗者角色的同时,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被骗者。如书中所提,地方官为隐瞒案情,减少麻烦,往往欺上瞒下;在审讯过程中,好几件重要案件得以接二连三地翻供,案犯常在逼供之下颠倒事情黑白,地方官员屡屡受骗。浙江一案中,蔡捕役将戴着“镣铐”的正一和尚带到自己家索要钱财,方能为其“消灾”,因正一无财,蔡捕役开始编织一连串谎言“自圆其说”。地方官员作为知识分子,对民间妖术传播的可信度显然会有很大的怀疑,但“保一方太平”是其职责所在,当有人状告民间有人“剪辫”导致人心惶惶,社会秩序紊乱,他们的本能反应则是及时镇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在已确信某一事件结果的情况下,审查更多地便是为其寻找合理的解释。更重要的是,官员并没有将剪割发辫的妖术与反满族统治加以联系,因此从未想过有将之立即奏告朝廷的必要。按照官僚责任制的常规,一项罪行如果未被官方朝廷确认,地方官员就不会因为对此项“罪行”失察而受惩罚,基于政绩的考虑,没有人希望在皇帝那里留下其“治理地区多有事端”的坏印象。在乾隆皇帝面前,地方官僚作为一个集体性的存在,为保“乌纱帽”的自我救赎促使各省官僚织成了一张官官相护的网络,均对皇帝封锁消息,当乾隆皇帝发现自己被“蒙在鼓里”时,为时已晚。一场场看似公正的“审判”在全国各地有条不紊地进行,民众所得到的社会保障少之又少,根深蒂固的官僚政治体系为顺利结案提供了安全保障,社会恐慌似乎只是为官员治理社会添加了一种催化剂,至于百姓的福祉与社会的稳定则关注极少。

乾隆皇帝虽是一人,却代表了整个中央朝廷。一方面,作为异族统治者,清朝虽已开国百年,但对“汉化”一事仍处于矛盾与纠结之中,若无“汉化”,政权永远缺乏一种合法性;但若全盘“汉化”,则满人统治又面临新的政治挑战。当乾隆皇帝听闻民间以“剪辨”为主要手段进行的妖术盛行,心中不禁自问:“叫魂”背后是否有其他意图?地方是否有人蓄意谋反?中央应如何应对?不管乾隆皇帝是否真的相信妖术的存在,在其眼中,妖术的威胁及其背后的政治阴谋确是存在的。《大清律例》中对“叫魂”案也未有明确的条例界定罪行,乾隆皇帝虽在心中对削发一事耿耿于怀,但为了避免大范围追查所带来的公众动乱,就连在与官吏的私密通信中也对此事始终保持沉默。孔先生在书中将妖术所扮演的角色称为“政治罪”,而政治罪就不同于其他罪行可以有所宽恕,事情的严重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乾隆皇帝再也无法坐视不管,任由民间妖术的肆意传播。另一方面,叫魂危机中官僚们的表现更加使乾隆皇帝感到愤怒,随即便下令各省进行清剿,进行“自我救赎”,以保障整个清王朝的社会稳定。而在一番调查结束后,“叫魂”案件被认为是子虚乌有的存在。面对如此的事实,乾隆皇帝开始责备地方官员办事不利、敷衍了事、欺上瞒下(确是事实),因此被罢免的官员大有人在。其中,对富尼汉的处置,也让人不难看出乾隆皇帝对待满汉大臣的明显区别,可这又何尝不是皇帝的一种自我保护,以此挽回颜面?在这些案例背后,所反映更多的是整个社会结构的维持与运作。此前,在皇帝对官僚的控制中,政绩考核是其核心,这样常规的考评制度本身并无太大的漏洞,但使它真正起到监督约束地方官僚的作用却是很难。像叫魂这样一桩政治罪的出现,所带来的最大冲击,便是动摇了官僚习惯使用的自我保护方式,乾隆皇帝也因此获得了与地方官僚较量一番的机会,严饬属下是乾隆皇帝所能想到的首要回击。例如,河南巡抚阿思哈试图让其主子相信,术士们有隐身秘术得以逃脱,弘历在朱批中嘲笑:“汝存此心,无怪属员缉孥不力,其欺汝无用废物矣!”相对于官员“保一方平安”的自我保护,对官场规范的重新划定则是另一部分。对地方官僚来说,自己辖区外的任何事件都是别人的问题,但对于危机王朝安全的案件,就无法再以辖区界限来逃避自己的责任。当浙江巡抚冯钤报告报告他让省臬司去调查妖术嫌犯时,弘历却认为他推卸责任:“此何等事,而汝按例交臬司?汝不当每日亲审详讯乎?外省习气是在可恶!”在一场妖术恐慌之下,过去看似合理的规章秩序此时成为乾隆皇帝手中隐形的“权力”,在其眼中,这或许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利用它以整治整个王朝的官僚制度未尝不可。

每个人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恐慌远远超乎各人的想象。中国文化之统一性在给予人莫大归属感的同时,也为社会舆论的传播提供最为便捷的渠道。每个社会群体都会将妖术传说中的不同成分重新定义,使之适应自己的世界观,并加以各自看似合理正确的解释。人们为了保护自己、说服自己,往往忽略同为平等人的利益乃至生命,沿袭多年的官僚君主制度,则为这一现实追求创造了无限膨胀的可能。中央与地方,地方与民众,民众恐惧于地方,地方受限于中央,地方又难以起到协调上下两者的沟通作用,其最终结果,唯有社会最底层成为替罪羊,为整个王朝的固有弊病买单。最为兴盛的朝代,却难以逃脱向下的命运。一场妖术的恐慌,看到的是人性的脆弱、制度的腐化,在一个被“叫魂”扰乱的社会,人们再也无法向其寻求应有的基本保障,转而实现“自我救赎”,这是个人的悲哀,更是时代的悲哀。

立足当下,我们能够发现,现代文明下的人类仍未摆脱昔日的“社会恐慌”。理性使我们不再依赖妖术,转而寻求所谓真实可靠的“安全感”。面对谣言与纷争,在更多时候天平依旧倾向于“自保”。的确,我们不能否认人性本身在其中的自然作用,但也无法高估社会这个集体能够为人类提供的基本“救赎”。

注解:

①②③案例引自:孔飞力:《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陈兼刘昶译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1月第一版

④孔飞力:《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陈兼刘昶译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1月第一版第59页

⑤⑥案例引自:孔飞力:《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陈兼刘昶译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1月第一版

参考文献:

[1]孔飞力:<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陈兼刘昶译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1月第一版

[2]王明前:<叫魂的社会基础>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6年第二期

[3]仲夏:<十八世纪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学术界>(月刊)2014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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