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蝈蝈
2016-05-14高洪波
高洪波
笼子里的蝈蝈又叫了起来,声音激越高亢,我甚至听出了悲壮的韵律。
秋天已到许久,中秋过后是国庆,秋风对于昆虫而言,等于是死神的吹拂,它们脆弱的小生命,耐不得几度秋风的光顾。
可是我在盛夏时节于北京花鸟市场上买的这只蝈蝈仍在欢叫,它的叫声里有对夏天的怀念,声音虽无颜色,我却听出了绿意盎然的弹奏,甚至还有挑战生命极限的快意。
这是一只残蝈蝈。它的两条粗壮的大腿早已因为主人忘记喂食而自己啃食,它的左侧须爪也失去了一半,在蝈笼里残蝈蝈采取一种侧躺的身态,抖翅叫个不停,这应该是一只典型的昆虫英雄。
蝈蝈这种北方的昆虫,我从小就在草原上捕捉,后来居京小住,每年都要买两只消暑。记得蝈蝈的价格,从二十多年前的五角一只升值到数十元,身价陡增,可蝈声依旧。
若干年前我从街头骑自行车的乡间汉子手中买蝈蝈,买回后在电梯里遇到一时髦女士询价,告知“五毛钱”后,该女士一脸不屑,从鼻孔里哼一声:“嘁,五毛钱买这玩意儿?还不如买二两肉!”(当时肉价的确便宜)我应声答道:“二两肉不能唱歌啊!”
女士无语,我却为自己当时的机智应对得意至今,算得上早期的“脑筋急转弯”吧。
为蝈蝈这种小昆虫写过不少散文,其中一篇《翠绿色的歌》还被收入到北京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课本,收入课本时我一点也不知道,十年前就读中央党校一年期限的中青班,将散文集赠给哲学老师,他的儿子正是五年级小学生,当哲学老师把儿子对《翠绿色的歌》作者的发现告诉我之后,才知道这件有趣的事,也知道教材编选具有某种特殊性,至少可以不通知作者,可以修改甚至可以不署名。“教材”编选的“二不”原则由于一只蝈蝈而让我受益匪浅,这真是始料所不及的。
蝈蝈属于北方,因为在南方极为罕见,我常把它们当礼物送给南国的孩子,我把蝈蝈送给过江西和深圳的小朋友,它们大受欢迎。有一次坐飞机时手提包里的蝈蝈于高空欢叫,奇怪的声响透过行李箱让空姐们困惑万分,走了几遍而不明就里,这只蝈蝈的五千里迁徙与万米高空的演唱,无疑具有童话价值,可惜我一直没有写出来。
话题还是回到残蝈蝈身上。一个月前的早上,我看到笼子里的蝈蝈一动不动地侧躺着,以为它走完了一生,遂信手将它扔进垃圾箱里,准备晚上和垃圾一同扔掉。
孰料晚饭后从垃圾箱里传来响亮的叫声,这叫声充满嘲弄和挑衅,也让我后悔不迭,赶紧把残蝈蝈从废品堆里扒拉出来,心中充满愧疚地将残蝈蝈请入笼中,从此再不敢小觑这伤残的小虫,而且专门将胡萝卜煮熟后供它食用。
喂食残蝈蝈的过程几近一种仪式:熟胡萝卜切片后从竹笼的缝隙插定,残蝈蝈此时已经无法正常站立抱食,唯有将笼子中的胡萝卜反复寻找合适的角度,让残蝈蝈的嘴巴能够凑得上够得着,一旦相逢,大快朵颐。
我托着小小的蝈笼,看残蝈蝈开心地啃食着美味的胡萝卜,然后侧身躺在笼底,振翅为秋天与生命高歌,这一刻我感到了一只昆虫的顽强,还有高贵。
当然,残蝈蝈或许对着一切已经漠然淡然,它只为存在而存在,为存活而存活,可它无意中所昭示的生命意义,是够我用这篇短文致敬了。
谢谢你,小小秋虫残蝈蝈,死而复生的昆虫小勇士。
(选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