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来信往
2016-05-14李宣华
李宣华
住在乡下老家的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寄一封信给我,叙叙家常,聊聊村事,从春日里后山的竹笋破土,写到冬日里老家乡亲采摘拐枣、木通果。信是母亲托一位中巴车司机带来的,有时放在她寄地瓜、芋子等蔬果的袋里,有时就简简单单地安放到一个塑料袋里。这辆车,是离老家十余里地的邻村每天一趟开往城里的农用中巴。为寄一封信,母亲得起早赶一个多小时山路。
信来信往,串联起山里山外的一份牵肠挂肚。“是不是你们老家人,文化根底比较深,都像你母亲一样喜欢写信?”我的许多同事都问。我每次都如实相告:“乡亲们大多只上过几年私塾甚至几天夜校哩。”
我老家的村子,山多林密,人口不足千,分散在二十多个自然村。如果山外有信来,乡里的邮递员只负责把信函送到主村村部。而从主村到别的自然村,远远近近,信件传递,就全靠乡亲们义务完成。
我生长的那个自然村,算诸多自然村里的大村,有百来人口。每有人出去喝酒赴宴或赶集采购,只要有经过主村村部,就必定要走进去看看有没有村里人的信函。当然,一个乡村农人又会有多少山外来信呢?去查看信函的乡亲们,大多时候都得扑空,但从不失望,只当成一件要事,从不遗忘。
乡亲们的往来信件,大多是自然村与自然村之间的信息传递。这样的信,不讲格式,不装信封,没有邮戳,用烟盒纸写,用毛边纸写,情急中甚至会把门边的对联撕下一个角充当便笺。猪要出栏了,得请邻村屠夫张三来杀,对了,还得让他顺便带上阉具给家里的仔猪阉割一下,几件事集在一起,怕老人小孩说不清,于是写到纸上,安排一个人把信送去。小孩满月,要到西边村子请郭子叔提前一天来剃满月头,把内容写到纸上,交给到村里卖麦芽糖的大叔顺路捎过去。家里的水稻遭遇野猪侵扰,要赶时间抢收,得把周边村的七大姑八大姨请来帮忙,来时要自备镰刀,写个纸条交由来村里收购中药材的贩子转交……熟悉的,陌生的,人人都成邮递员,经手的信来信往,居然也顺风顺水,少有差池。
小村地处大山深处,平日里往来的人员不多。小时候,偶有山外来客,我们这些孩子就会好奇地跟在他身后,偏着脑瓜问,有捎信吗?是说什么的?一不小心就可能问来惊喜。譬如哪个村子什么时候要放映电影了,一位村民写来信函邀请他家亲戚去看。我家在那个村没有亲戚,但捕获了消息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提前告诉叔叔吧,他家有自行车,届时多嚷嚷几下,说不准看电影的梦想就会成真。
如今,山还是那些山,村也还是那些村,当年期盼着山外来信的我们,却一个接一个地带着美好的憧憬走出了大山。恒久不变的是那一次次盼信等信的时光,永远让人心动。一如我接到中巴司机打来电话说,有母亲来信,就不假思索地飞奔去取……
(选自《人民日报》)
【推荐语】 信来信往,往来的是亲人朋友之间的牵挂。过去的乡村信里虽然大多写的是家常小事,传递的方式也古朴甚至笨拙,但扑面而来的却是温馨之感。作者以质朴的笔触,将那些年的乡村信事呈现出来,更传达了信件背后人与人之间朴素却真诚的情感,勾起了我们无限的怀念。如今,“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美好情怀已然不寻。文字简单,却能激起心灵的回响。这提醒我们,写作过程中一定要有真挚的情感,才能打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