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顶针儿
2016-05-14孙培用
孙培用
我出生时的乡村,妇女手指上的顶针儿就像今天都市女性手指上戴着的一枚枚白金或黄金戒指那样普遍,当时的顶针儿是没有美学意义的,它只有绝对实用的内涵,而且没有几个妇女手指上没戴过顶针儿。
母亲少女时代戴上顶针儿用针线布料可以缝制自己想要缝制的东西,绣她中意的花儿、云朵、小动物。待母亲十八岁出嫁,已是一个针线能手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十几岁前所穿的衣服全是母亲手工缝制的。尽管镇上有裁剪店,可做不好一件像样衣服的乡村女人,就不是一个好的乡村女人。从我记事起,母亲的针线活儿做得好,周围的人都很羡慕,叔叔婶子们都称赞:母亲的手艺好。母亲做得衣服不仅合身,而且好看,针脚密实、均匀,褶皱匀称。好看,就有了美感,有艺术性。不过,乡下人不这么说,只说好看。好看,好像非常简单,不过在那个大家都自己缝制衣服的年代,要拔得头筹,是很不容易的。
我就坐在母亲的缝纫机旁写作业,第一次发现母亲的手指上戴着一个很亮的东西,我问母亲那是什么?干什么的?母亲趁这功夫放下针线,放松一下劳累的眼睛。“这是顶针儿,可以防止手指被针刺破,你看,这顶针儿上有密密的坑,针的一头顶在小坑里,顶住针鼻儿,可以防止扎了妈的手啊!”
在我的童年,春节才能穿一件新衣。但我们穿着旧衣服、打着补丁的衣服也不感到委屈,因为那是母亲一针一线缝补的。有一次母亲的顶针儿丢了,她左找右找也找不到,只能不戴顶针儿做针线活儿,母亲的手指就被针鼻儿扎出了血。直到几天后,父亲才在镇上的市场买回了一枚新顶针儿。
母亲除了做大件的上衣、裤子外,还会绣花,做鞋垫、枕套、被褥、门帘等时都要绣几朵花,并且很多针线活儿都是经过母亲的绣花才更美丽的。戴上顶针儿,穿针引线,“艺术灵感”就来自母亲的内心。两只小燕子、嬉戏的鸳鸯,它们的叫声和影子就在母亲的心上,母亲顺手用针线复活了它们。几朵云、几枝花,它们没有开败的时候。鞋垫上绣着一泓泉水,泉边有水仙,泉水里游着鱼儿。母亲说,这水永远是暖的,即使冬天你也不会感觉到冷!枕套上绣着鸳鸯,鸳鸯戏水的同时正在看着我入睡。到了夜晚,鸳鸯也不戏水了,它们守着我的梦,怕戏水声吵醒了我,吵醒了我的美梦。
我知道,母亲是在缝补属于她自己的生活,这里面少不了顶针儿的功劳。母亲把天上人间她认为的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收拢到她的手上、心里,在针线和顶针儿的帮助下,在一块块布料上完成了她最美丽的心事。
就是那些衣服,因为有一枚小巧顶针儿的帮助,所以针不会刺破手指,不会有血迹留在上面。贴紧了我的身体,贴紧了我的心,贴紧了我的灵魂。这里面有母亲的爱,有母亲的眼神,有母亲的手温。就是这枚曾经的顶针儿,它初始时外面镀着一层铜,发出金灿灿的光。经过时光的冲刷,岁月的磨洗,先前的金黄已不见,只剩下如今的铅灰色。
我要告诉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东西,不要忘记。
我会告诉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东西,不会忘记。
我能告诉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东西,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