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打麦场上的夜色与传承
2016-05-14解永敏
解永敏
时间虽然已经久远,但鲁西北故乡当年麦场夜晚的情景,总是随着麦收季节的到来,不时浮现在脑海里。点点滴滴,追忆悠远的劳动文化,似也成了一种享受。
“光场”是个技术活
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大场院。
每每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也就意味着麦收时节开始了。生产队里最早开始准备的就是那个大场院。先把整个场院清理一空,旧场院上边的一层土要用锄耙翻松,如果土层太陈旧就要掺和上一些黏土,然后男女老少齐上阵,每人带一个盆子端水泼场院。所谓的泼场院,就是把水泼到已经耱得很平整但依然会有土泛起的场院上,晚上凉一夜,第二天一早再赶着黄牛拉着碌碡将场院的地面压实,也有的地方叫“光场”。这在农村是个技术活,一般都是有经验的中老年人干,黄牛拉着碌碡碾压含着水分的泥土。
随着碌碡“吱呀呀”转着圈儿的滚动,光滑平整的“水泥”地面也就成了很好的一个打麦场。碾压好的麦场很大,完全可以和今天人们休闲的广场媲美。特别是到了晚上,人们的笑声会在麦场上空荡漾,孩子们也在上面尽情地打闹。
忙活了一天的打麦场终于宁静下来。天已擦黑,人们陆续离开,打麦场四角的木杆上和场屋门口的电灯同时亮了起来。对了,这是村子里通电之后的情景,大概是1966年之前,我们村还没有通电,打麦场上点的是汽灯,两三盏汽灯同时点亮,整个打麦场同样夜如白昼。
这是乡村最美丽浪漫的时刻。西天边好像还有几片瑰丽的晚霞没有遁去,一弯淡淡的月牙却已游走在薄薄的白云中了。不大一会儿,天际钻出一颗亮亮的太白星,在闪烁的群星中格外耀眼。于是,打麦场上渐渐热闹起来。
分门别类的“热闹”
和闷热的白天相比,晚上涌来的风显得特别凉爽,让人感到每个毛孔都充满惬意。打麦场周围的地块,有的是刚刚收割过的麦茬地,白晃晃一片。有的是插了秧子的红薯地,红薯秧已开始舒展枝叶。还有是生产队里的菜园:南瓜结出了圆滚滚的果实,豆角挂满了细长的荚果,黄瓜也开始坠地,韭菜挨挨挤挤地挺立着片片肥厚的叶子,看上去青翠欲滴。
有虫子在菜叶下唧唧着。蚂蚱、飞蛾等昆虫也会赶来凑着热闹,朝着灯光扑来扑去,它们在光芒中盘旋着,起舞着,似是借着宽阔的打麦场搞一个较有难度的飞行比赛。偶尔,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传过来,使得乡村麦场更显魅力。当然,还会有野猫突然蹿将过来,因为打麦场上也是老鼠的天下,当它们很逍遥地将麦粒运往自己的老巢时,常常会遭遇野猫袭击。
夜晚打麦场上的热闹分门别类,除了各种昆虫,各种鸟儿和老鼠等,自然就是人了。偌大的打麦场,离村子虽有半里路,人们却喜欢跑到这里凑热闹。
女人们大都喜欢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了,手里摇着蒲扇,如同摇着走动的岁月,一边拉着家长里短,一边说着今年的麦季收成。她们虽然比男人们都累,却也盼着能多收些麦子,让男人和孩子们吃上暄腾腾的白面馒头。
孩子们是满场院的打闹疯跑,有的是玩骑马打仗的游戏,有的是玩老鹰捉小鸡,还有的会在场院中间比赛翻跟头,一翻就是几十个,扑腾,扑腾……无数个跟头翻下来,好的摔不着屁股,不好的一晚上摔下来屁股疼不说,第二天走路身子都是歪的。
成年男人们的热闹则是侃大山,好像坐在打麦场上,就有说不完的故事。从古代“穆桂英大战洪州”,到“王翻译智取解庄鬼子炮楼”,再到黄河哪年发大水……无数个故事说下来,也就到了半夜。于是,各自回家,或者就在打麦场上随便眯上一觉,第二天又投入到了繁忙的麦田里……后来,笔者曾有几部小说面世,其故事多是那些年打麦场上的收获。虽然那些故事被村里的男人们说了无数遍,却常常是一遍一个样,可谓历久弥新。
代代传承“打麦场”
如今过麦似是转眼间的事,那时过麦却要一个多月。而麦收过后,打麦场便恢复宁静,除去为牲口铡草、抽取引火柴,大人们很少再去那里。但场院依然是年轻人和孩子们的娱乐场所。麦秸垛的背影里,会有年轻人的情爱故事上演,也会有孩子们的“械斗”。有母亲吃晚饭时等不来孩子,总会跑到麦场边悠悠呼唤一声:“狗蛋哎,咋还不回家吃饭——”于是,狗蛋冷不丁从麦秸垛后窜出来,头上遍是泥土,脸上汗水一道一道,看上去似“小鬼儿”一个。于是,母亲一手拎过书包,一手扭着耳朵,责骂着离开了麦场……
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麦场上的记忆虽然零碎了许多,之后的孩子们甚至连拖拉机碾场、脱粒机脱粒的场面都没见过,只知道大型收割机“轰隆隆”开过,麦子进了粮仓。在享受现代文明时,也许和老一辈永远有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但当年收完麦子之后的那份愉悦,如今的年轻人是注定感受不到的。
自然,社会有更替,兴衰岂无凭。今天由昨天而来,幸福往往伴着艰辛,不应抱怨“过来人”的回忆,那里有他们的苦乐年华。也不应妄说年轻人如何,几十年后,他们同样会向后辈述说非同寻常的记忆。就在这样的讲述中,“打麦场”会代代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