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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伦理是农村德育的道德起点

2016-05-14薛晓阳

中小学德育 2016年7期
关键词:伦理文明道德

摘 要 乡村伦理是乡村文明与现代教化不可替代的道德资源,是乡村社会良好运行及习俗传统再生产的重要基础。引导乡村生活和社会教化的发展,推进乡村生活与现代社会的融合,促进乡村意识形态的自我发展,是农村德育的应然追求。

关 键 词 乡村伦理;农村德育;道德起点

中图分类号 G41

文献编码 A

文章编号 2095-1183(2016)07-0005-04

农村学校德育只有找到自己独特的逻辑起点,才能实现精神上的自我建构。乡村伦理的现代性体现为,一种在城市化过程中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现代意义和伦理的魅力,一种可以与城市化信仰及其道德价值共存共享的精神内涵。从教育的角度看,这一起点的道德内涵就是乡村伦理的基本价值与信仰,它标志着农村德育之所以为农村德育的基础和本质,这是农村德育的道德基础和伦理方向,也是农村德育的基本特点和本质。

一、农村德育的道德起点:一个值得重建的道德问题

农村德育需要有自我建构的能力,[1]尽管这种能力只是与城市道德的平等而非对抗。然而,要成功地建构这种能力,就必须从伦理体系上为农村德育奠定价值的独立性。没有这一前提,农村德育的其它一切问题都难以解决。新农村建设是我国的一项长期发展战略,研究乡村教化,尤其是农村学校德育问题,是新农村建设的重要内容。建立以乡村文明为本位的农村社会,是当前新农村建设乃至城镇化建设共同面临的问题。一个处于争议中的问题是,尊重乡村文明及其道德信仰的独立性和自我建构,是否应当成为乡村建设和农村德育的基本立场。尽管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但在笔者看来,任何新农村建设的道德策略都不能以否定乡村传统为前提,农村学校的道德教育必须以乡村伦理为基本出发点。不管农村社会和农村教育向何处去,无论是回归传统还是走向现代,无论是向往田园与生态还是心仪城市与繁荣,乡村伦理都应当是乡村社会及农村德育的伦理基础。对于农村社会而言,乡村伦理及其道德信仰,是农村社会和农民精神的道德基因。回归村庄社会是他们固有的灵魂与信仰,而走向城市则是一种被迫的选择和无奈的出路。他们即使走向城市并真正占有城市,也会比城市人更热爱乡村这一作为他们精神象征的故乡。乡村社会于他们有一种城市人没有的尊严,而不仅仅是城市人所想象的休闲、田园和宁静。因此,作为农民教育一部分的农村学校德育,其道德逻辑起点只能是乡村伦理,而不是基于城市信仰的道德精神。尽管向农村社会传播城市伦理及其现代道德精神,同样是教育的责任和义务,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任何对农村、对农民的教育可以能离开与农民及所代表的乡村精神的对话和交流。

农村问题是中国的特殊问题,也是中国的历史问题。历史上已经有许多学者进行过探索和思考,并进行了广泛的乡村建设实践。近代以来,包括梁漱溟、晏阳初、费孝通等都有大量乡村建设的思想和理论。新农村建设及农村学校德育研究,必须以这些理论资源为前提和出发点,而不能以城市化的未来引导新农村的方向。但乡村建设的现实却是严峻的,农村社会面临整体性的道德危机。学者钱理群、刘铁芳认为,农村社会的价值重建“不可能局限于农村社会内部实现这种价值重建,而应当是整个社会的价值重建问题”[2]。在他们看来,乡村文化的消失是整体性的,他们原来曾经拥有“一个封闭而完整的精神世界”,但现在这个精神世界没有了。[3]在农村社区及教育实践中,诸多政策设计都体现了“去乡村化”的思路。比如,农村学校的城乡并轨,尤其是在撤乡并镇过程中,农村学校在价值体系、培养目的和办学模式等方面都完成了城市化的进程,表现为农村学校与城市学校追求完全相同的教育目标,即知识、升学和离农。尽管这在教育公平意义上无可厚非,在提高农村教育的现代化水平方面也是成功的,但在乡村伦理的文化认同方面,在农民子弟的精神塑造方面却是失败的。比如,农民的孩子走向城市,不是充满自信地融入现代城市社会,而是带着自卑的心理藏身城市社会的边缘。钱理群、刘铁芳认为,农民收入增加了,“三农”问题却没有得到解决。农民的精神贫困比经济贫困更严重。[4]事实上,自从新农村建设及其方针提出以后,新农村建设就被视为国家实现长治久安和民族复兴的重要前提,然而,在文化建设和教育方针方面,却未能寻找到一条成功之路。

就目前关于新农村建设的研究来看,大量的研究及其相关政策设计的基本立场,都更多地侧重于经济与体制及基础建设方面。比如,关于农民与土地关系、农村金融发展、城市移民问题等研究及相关政策计中,有关新农村文化建设与道德教化等方面的研究显得严重不足。而在教育过程中,更少关注农村德育的特殊性,没有把对乡村社会的认识作为农村学校德育的基本出发点,以及解决道德问题的基本立场和出发点。

二、守护乡村伦理:农村德育的道德责任

对乡村教化的关注,早在民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了。梁漱溟先生曾在《乡村建设理论》中,专门论述了乡村建设与乡村教育对国家发展的意义。在他看来,中国社会的道德基础根源于乡村文明,乡村建设是中国唯一的出路,主张通过创造新文化而创造一个新制度。[5]梁氏的观点可能过于理想化,因为当时中国的首要问题是政治与民族问题。但梁氏强调文化建设的观点在今天却显得十分重要。从教育的角度看,其重要性在于揭示了农村德育的基本出发点,如果农村德育不仅是农村学校教育的一个部分,而且是当代中国新农村建设的一部分,那么,乡村伦理作为乡村文化的核心部分,就必须作为农村德育的道德起点,而且守护这一立场就必然成为农村学校德育在道德上的一种责任和义务。学者贺雪峰强调了农村文化不可替代的价值,认为新农村建设应当尊重农民本体的文化价值。他批评以个人主义和市场经济为主体的城市精神对农村文明的入侵,把农村生活和传统文化推向边缘,这是对农村和农民的文化掠夺。[6]这一立场对于认识和把握新农村建设的文化战略具有重要意义,对于新农村建设及农村德育来说,既是一种基本态度,又是一个总体方针。

建国后,费孝通先生也十分关注农村问题的研究,他的《乡土中国》是一个中国现代化的咨询报告。费氏认为国情和民风是制定国策的基础,强调农村在经济与文化方面的自我发展。从表面看,这不同于我们今天强调城市带动农村的发展策略,但从目前我国城市化进程出现的问题来看,说明费氏理论仍有极为重要的现代价值,即单纯依靠推动城市化和工业化来实现农村经济与社会发展是有局限的。在一些学者看来,在城镇化的今天,教育已经失去回归乡村的历史条件,认为教育的乡土化对农民是不公平的。他们的依据是,农民子弟与城市孩子一样,都在追求同一个的目标,城乡在教育目标上已经并轨,尤其是在撤乡并镇的今天,教育已经通过行政力量并轨,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让孩子得到优质教育资源,通过教育改变命运,是城市和乡村社会共享的教育价值和目标。基于此,认为教育的村庄意识和乡土精神实际隐含着一种道德强制,剥夺了农民子弟的生活理想、道德自由及其自我选择的权利。这一观点固然具有许多合理之处,却因为粗暴对待乡村文明,尤其是乡村伦理所具有的现代意义,而存在极其严重的缺陷和问题,它实际等于另一种道德强制,是对农民子弟文化尊严和道德自信的侵犯。尽管教育在城镇化进程中并轨于城市的统一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失去文化传播的功能,而专注于升学和竞争,但无论如何,乡村伦理作为农民的生存信仰,与城市价值是平等的,也是现代文明所不可缺少的,对于现代文明及其道德精神,同样不可以轻易毁弃。因为这是对一种文明的毁弃,一种对农民尊严和生存理性的毁弃。此外,这一观点的悖论还在于,没有注意到一个基本的逻辑问题,即无论是乡村教育或是城市教育,追求所谓应试或升学的优质资源本身是否应当成为教育的方向?换一个角度看,即使乡村教育与城市教育的并轨及追求升学目标是正当的,也与教育守护乡村伦理及其道德信仰没有任何矛盾之处。推进农村教育的乡土回归,重建乡村文明的道德价值和现代意义,等等,所有这些都与农村教育的现代化,与城市文明的教育传播没有任何道德上的冲突。

基于上述立场看农村德育的伦理精神,农村德育应该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就当前农村学校德育来看,农村德育不仅在资源和条件上存在严重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在价值领域面临严重的信仰危机,可以说,是价值的贫乏与资源的匮乏并存。比如,农村学校虽身处农村,却与农村没有关联,孩子们接受着一套与农村完全没有关系的教育,无论是教育的目的,还是教育的体系、课程和教材,都没有真正体现农村教育的特点,起码与城市孩子在所接受教育的形式上是没有两样的。又比如,农村老师没有乡村意识,他们的身份大都可能是城市的,白天在农村教书,晚上开着车回到城市。农村学校已经成为乡村中孤立的“城堡”,农村孩子向往城市,鄙视乡村,在他们所接受的教育中,没有得到对自己及对所处世界的肯定。农村学校的处境完全与乡村世界相割离,尽管身处乡村,却体验不到乡村的教育和生活。农民的儿子不仅不是乡村文明的守护者,反而是乡村文明的埋葬者。他们在生活上拒绝乡村,在精神上缺少乡村认同,在尊严上没有乡村自信。校园的围墙不仅是物理性的,而且更是精神性的,城市的标准和信仰打造着这堵“墙”的根基。由此,农村德育需要探讨价值与资源的设计与重建。

三、乡村使命与道德进步:农村德育的开放性

农业文明是人类精神传统的一部分,它的确与我们今天看到的、城市人所崇尚的生活信仰和道德精神有巨大的不同。法国社会学家孟德拉斯对农民的文化性曾有精辟论述,在他看来,“农民是属于永恒自然的人,因而他必定是守旧的人”[7]。在这里,“永恒自然人”是对农民性的文化本质最深刻的揭示。农民是否可以走向现代性,是否保守和落后,这或许是可以探讨的问题,但农民必定具有自己的独特本性,应当是毫无疑问的。对于农民来说,他们之所以对变化和创新没有城市人热情,而对过去、传统和习惯情有独钟,是因为他们与作为自然象征的土地有更深厚的渊源。“未来总是不确定的、甚至令人不安的,而过去是令人放心的。”[8]因为“过去”是不会再有变动的,是稳定不变的存在,而未来则是不确定的、需要想象的存在。农民恐惧未来和变化即源于这一天赋的自然本性。

然而,我们是不是可据此认为农业文明及乡村伦理就会与现代城市文明格格不入,甚至是人类走向未来社会的阻力?这值得讨论。在笔者看来,城市精神悦纳乡村伦理在道德上是一种进步而不是相反,城市文明要走向未来,要消除负面道德问题,包括冷漠、自私、金钱至上,过度消费和奢侈,以及无情竞争、放纵私利的生活方式等,都可能不得不依靠传统道德的重建和回归。某种意义上,乡村伦理是城市文明的精神后方。[9]没有这个后方的支持,城市文明走向未来的道路就不会平坦。美国学者乔尔·科特金告诉我们,城市精神标志着人类的进步及现代性的成长,但城市文明的兴起,使现代性得以成为可能,但与此同时,人类“却开始丧失古典的美德意识和道德凝聚力”[10]。可见,在长期农业文明前提下形成的具有独特个性的文化、习俗和价值观念在现代城市化进程中仍然具有不可剥夺的价值和意义。中国农民有自己对生活和幸福的理解,这些都是现代城市文明不可替代的,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尤其值得强调的是,乡村精神不仅属于农民信仰的一部分,而且也逐步成为城市精神的一部分。只有从道德上维护农村的文化、信仰和生活方式,中国的现代化才可能保持自己的独特性、生态性、多样性,并创造出真正可持续发展的国家文明。乡村社会作为一种道德信仰和生活方式,已经不是城市人的暇之余的消遣,而且逐步成为修正城市生活、弥补城市精神缺陷的一剂良方。乡村精神不仅针对农民子弟,而且也针对现代文明,不过,它对乡村社会和农民子弟显得更为重要和迫切。乡村教育及其伦理精神的特殊性,目的不是强制农民子弟留农、守农,而是让他们更加自信地走向城市,抑或有尊严地生活在乡村。学者贺雪峰在分析乡村建设的意义时指出:“村庄是这个变动世界中农民可以依托的根,是他们在变动世界中保持信心和力量的想象共同体,是他们心灵的慰藉之所。如果九亿农民有了村庄这个根,如果在外流浪的农民还想到家乡,他们就不至于过于虚无,就会多少感到有些寄托和希望。”[11]农民可以现代化、城市化、开放化,但乡村精神不可以城市化,她与城市化进程一起,应当成为现代性及开放社会的一部分。

从另一角度看,孟德拉斯所谓将农民视为“永恒自然人”的观点,同样应给予正确的认识和理解。农民的自然本性是他们的文化基因,他们迷恋和崇尚自然、宁静、生态和安定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农民德性是一成不变的,更不意味着农民不具有现代性。就中国农民在现代化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他们在中国现代化建设中所作出的贡献可以看到,由乡村信仰所塑造的这一自然本性同样具有巨大的可塑性。学者赵树凯在评价中国农民的现代性时认为,包括马克思、韦伯等都对农民抱有偏见。在他看来,简单套用他们的理论来评价中国农民是不恰当的。他认为“中国农民是最富有冒险精神的,比城市工人、比国家勇于承担风险,凭什么说他们保守?他们确有保守性,但是,应该有更新的角度,更具体的考察分析”[12]。中国农民比城市人更敢于接受变动的世界,他们带着内心深处的自然本性,带着根深蒂固的传统,却勇敢地走向城市这一陌生的世界。因此,不仅乡村伦理不等于退化和堕落,作为由乡村社会所造就的中国农民及他们的子女,同样不能当作现代性的另类来看待,相反,他们是中国走向现代性的重要力量。从这一角度,将农村学校德育奠基于农村社会,立足于乡村伦理,不仅具有实践的可行性,而且具有道德的正当性。进一步看,中国未来的现代化建设,不能等同或仿造城市化的模式,而中国农村社会的现代化也绝不能“克隆”城市社会,不能以牺牲乡村文化和农民信仰为代价。教育的责任是澄清乡村文明的意义,而要教给农民的应当是道德选择的权力和能力,教育应当让农民的儿子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就已经深深地埋下一颗精神自我的种子。

参考文献:

[1][9]薛晓阳.农村德育的道德价值及其自我建构[J].教育理论与实践,2012(19)39-43.

[2][3][4]钱理群,刘铁芳.乡土中国与乡村教育[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22,23,18.

[5]曹跃明.梁漱溟思想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321.

[6]贺雪峰.农民本位的新农村建设[J].开放时代,2006(4)39-41.

[7][8][法]孟德拉斯.农民的终结[M].李培林,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173.

[10][美]乔尔·科特金.全球城市史[M].王旭,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98.

[11]贺雪峰.中国农民价值观的变迁及对乡村治理的影响——以辽宁大古村调查为例[J].学习与探索,2007(5)12-14.

[12]赵树凯.农民的政治[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0.

责任编辑 徐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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