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回来了
2016-05-14邹抒阳
邹抒阳
1
黄昏时分,南楼里的大人们忙着做晚饭,孩子们就放了羊,在楼前的空地上可着劲儿玩,灌蚂蚁洞、捡板凳果、掇泥刀、跳房子……
不知怎么,几个小孩吵吵嚷嚷地说起了自己的爸妈。他们的爸妈大多是N大学的青年教师。“我爸在化学系当辅导员!”“我妈在历史系,她不但是辅导员,还是年级主任!”“稀奇巴拉,猴子搬家!我爸在美国,当访问学者!”
最后说话的小男孩叫张卓尔,他又高又白,说话时抱着胳膊,鼻子一歪,睥睨一切的模样。
轮到胡桃了。胡桃也一抱胳膊,昂着头大声说:“我爸才不是大学老师。他是解放军!他有枪!他会开坦克!他会抓坏人!”
哇,这下所有的孩子都不讲话了,被镇住了!
胡桃得意地看了一眼卓尔。卓尔悻悻的样子让她觉得很解气,谁让他永远那么自命不凡。
“你爸爸真的会开坦克?”“他有没有打过仗?”“他是不是穿迷彩服?”“你不会吹牛吧?”……大家围着胡桃七嘴八舌地打听起来。
这时,妈妈们陆续站在楼门口,一边捞起围裙擦着手,一边喊:“××——回家吃饭喽!”小孩们只好磨蹭着往家走。
“我爸爸快回来啦!等回来了你们自己问他!”胡桃脆生生地丢下一句话,扬着被夕阳映红的小脸蛋,晃着硬撅撅两把小刷子似的羊角辫,拖着长长的影子,一蹦一跳地回家了。小孩走光了,只剩两棵大板凳树在空地上沙沙作响。
N大学的家属区叫桃园,桃园里靠南一座古老的大屋顶青砖楼就叫南楼。据说它是梁思成设计的,但是这位巨匠为啥把聪明才智贡献给了一幢筒子楼,实在令人费解。一进楼门的墙上还镶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繁体字的楼铭:“桃园,初遍植桃树,因此为名。一名陶园,或曰陶公之旧园也……”然而这块石碑被堆得高高的杂物挡住了,大家都忘记了它的存在。南楼的结构很简单,一共两层,每层都是一条漆黑悠长的走廊,两边规规矩矩排列着四四方方的房间。它就像一节火车车厢,住在这里的都是刚工作不久的青年教工,他们踏上这趟拥挤的临时列车,拖家带口,轰隆隆开往人生中美好的下一站。
如果大晴天从走廊骤然跑到外面,就会被灿烂的阳光刺得一阵晕眩。成群结队的小孩们常常尖叫着在走廊里呼啸而过,一起去采多刺的苍耳,去捡香软的泡桐花,去爬一辆废弃的洒水车,去摘别人院中金黄的癞葡萄,摘了又不吃,大卸八块后统统丢掉。
胡桃的妈妈是N大学图书馆的管理员,娘儿俩就住在南楼203,这是一间只有15平方米大的屋子。
这天,她们兴冲冲地忙活着。爸爸胡豆从驻地陕西把打好的家具先托运回来了。陕西木头便宜,胡豆就在那里请人打了一整套家具。大衣柜、五斗橱、书桌、梳妆台……怕路上被磕着碰着,都没有刷漆,是白坯的。
物流工人“嘿哟嗬!嘿哟嗬”地把东西抬进楼,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都跑出来看热闹。那些雪白硕大的家具在楼梯上一仄一歪地蠕动,好像一队敦厚的巨兽正吃力地迈动着小短腿儿。工人边抬边嘟囔:“这桌子是什么木头做的呀?这么沉!四个人都抬不动!”
“这木头南边没有,叫水曲柳。”妈妈笑眯眯地回答,扭头便让胡桃去买棒冰。
满头大汗的工人们吃上了棒冰,胡桃也捏着一根,一边甜滋滋地舔着,一边听邻居们啧啧夸赞:“这木纹!真漂亮!这家具!真扎实!胡桃,你爸太能干了!”
“那当然!他是我爸爸嘛!”虽然从出生起,胡桃与爸爸聚少离多,但是,她从来没有感到爸爸在生活中缺席。
每次爸爸给妈妈写信时,也会给她写一张纸。给妈妈写的是草字,给她写的却是没有一点连笔的正楷。爸爸在信中敦促女儿回信,于是她比同龄人认字、写字都早。
寒暑假,妈妈带她去部队看爸爸,她总是又盼望又担心。因为爸爸一见面就要检查她唐诗背会了几首、乘法口诀记得了多少。
爸爸休息时,常到驻地附近的县城去赶集,他爱逛书店,看见合适的书就给女儿买了寄去。《银河铁道999》《唐敖海外奇游记》《小癞子智斗胖修士》……她的书比南楼别的小孩都多。
每年她过生日,爸爸都会让妈妈带她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寄到部队;每年爸爸放探亲假回家,都会在门框上刻下女儿的身高,一道,两道,三道,记录着胡桃的成长,也历数着父女俩的思念……
终于,所有的家具都搬进了窄小的屋子,这简直是个把大象塞进冰箱的奇迹,不过梳妆台实在没地方摆,就架在了书桌上。没事儿,反正住在南楼只是过渡,青年教工随着资历增长,总能分到大房子。
崭新的家具们雄伟地矗立在四周,屋里只剩下正中间一块小空地,刚够搭一张折叠饭桌。妈妈和胡桃在这块空地上兴奋得团团转,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心里也被塞得满满的,踏踏实实的。胡桃“哗啦”一声拉开五斗橱的抽屉,愣了一下,突然又一蹦三尺高,“哎呀!玩具!这一定是给我的!”
抽屉里放着一套和家具同样颜色、纹理的木头小碗、小勺、小锅铲,不但样样齐全,还用砂纸打磨得光溜溜的。
取出玩具,才看见底板上粘着一封信。
妈妈读着信,告诉胡桃:“这是爸爸用打家具的边角料,亲手给你做的。”
“爸爸真好!我真想马上就看到爸爸啊!”
直到上床,胡桃还不肯撒手,紧紧地攥着小碗小勺,在一屋木头香气里睡着了。
2
秋日初晴,胡桃和妈妈一起去火车站接爸爸。
在出站口汹涌的人流里,胡桃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高大的身影。“爸爸!爸爸!”她大叫着扑了上去,突然,胳肢窝里一紧,双脚悬空了。眨眼之间,她就跨坐在了爸爸厚实的肩膀上。
以前,爸爸总是说戴着肩章、帽徽,要讲究军容风纪,很少抱她。现在爸爸的肩章和帽徽都不见了。她伸出胳膊,紧紧地箍住了爸爸的脑袋,低头把小鼻子埋进爸爸的头发里。啊,这就是爸爸的味儿呀!这次爸爸来了就不走了!想到这里,她心满意足。
一家三口乘着晃晃荡荡的公交车,穿过飘满桂花香气的城市,回到桃园南楼那小小的家。
尽管经过胡桃神话般的夸张,胡豆出现在走廊里的时候,还是一点也没有让孩子们失望。他站在狭窄的走廊里,简直如同巨人一般顶天立地。浓黑的眉毛,和善的眼睛,一身绿色的军装紧绷绷地勾勒出胸和背的肌肉线条。他一把拎起胡桃就抱在怀里了。胡桃幸福甜蜜地依偎在他胸前,光是这个坚实有力的怀抱,就足够别的小孩羡慕了。别人的爸爸,大多戴着眼镜、脸色白皙、举止斯文。
连续好几天,小孩们一见到胡桃就是:哇,你爸回来了耶!胡桃见到别人也是:我爸回来了!
胡豆还带回来一台夏普牌的彩色电视机。是用转业费买的。
这是全楼唯一一台彩色电视机。小孩子们每天傍晚聚到胡桃家来看动画片,妈妈们每天傍晚来她家喊自家小孩回家吃饭,常常要拎着耳朵才能把小孩带走,小孩一路歪着头嚎叫着。
胡豆使胡桃成了南楼最“炙手可热”最受欢迎的小孩。
胡豆还保留着许多部队里的习惯。走路快,快得胡桃一路小跑也跟不上。吃饭快,妈妈和胡桃刚提起筷子,他就抹抹嘴放下筷子了。还有就是爱唱歌。
早上起来在走廊里煮泡饭的时候唱,去盥洗室洗碗洗衣服的时候唱,傍晚一边择晚饭的菜一边唱。进门唱,出门也唱。胡豆的嗓门很大很粗犷,唱的都是部队里的歌。《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我爱祖国的蓝天》……嘹亮的歌声在走廊里像洪水一样奔突冲刷,回旋激荡,这幢巨大的楼房似乎都在震动着共鸣,墙壁和玻璃久久不息地嗡嗡作响。
似乎胡豆一唱,楼里所有的人都噤声了。几扇原本开着的房门无声地掩上了,邻居们路过胡桃家门口,脸上讪讪的,而每逢此时,胡桃妈妈的脸上也是讪讪的。从来没有人这样放开嗓门唱过。在胡豆回来之前南楼一直很沉寂,除了早晨和傍晚喧闹一会儿,其余的时间所有的家庭都礼貌地保持着安静,毕竟这里人口密度太大。到了夜里,也许从每个窗口看进去,都能看见一对坐在灯下看书写论文的夫妻,他们旁边趴着乖乖做功课的孩子。
有一次胡桃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在走廊里大声背诵九九表,第二天,南南的妈妈路阿姨就对她说:“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影响别人学习的呀?你才上一年级,作业少,我家南南上四年级了,作业很多。你吵得她做不完作业怎么办呢?”胡桃做个鬼脸就跑掉了。
可是这一次,胡豆的放声高歌似乎整个儿颠覆了某种规则,让邻居们一连许多天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小孩子说话无遮无拦。
一起踢毽子的时候,卓尔说:“胡桃,你爸怎么那么爱唱歌?唱得我耳朵都要震聋了!”南南也点点头,“是呀,我妈说你爸是从野地方来的。”
“胡说!”胡桃气愤地反驳,“我爸是从部队里来的,我爸是解放军!”
南南哼了一声,“我妈说当兵的人都很野蛮!你爸是野蛮人!野蛮人才那样吵!”
胡桃气得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她只能想到一个回击的办法:“你们再也不许来我家看电视了!”
卓尔立刻回答:“不看就不看!我家马上也要买彩电了,我家买的是原装进口的!”
胡桃紧咬着牙根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恼羞成怒地抢过那个金黄的橘子皮做的毽子,奋力一扔扔到阴沟里去了。
这是第一次,爸爸让她感到难堪。
南南拉着卓尔跑走了,胡桃的眼泪就慢慢地淌下来了。她用肮脏的手背胡乱地擦着,只希望没有人看见。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没有任何人去说,胡豆的歌声自动变小了,最后,消失了。
他察觉到了那些含蓄的目光背后的异样。
自己的妻子虽然不置一词,但每逢歌声响起也常常皱着眉。
更重要的是,那嘹亮的歌声与这里狭窄深邃的走廊、灯光掩映的窗棂以及总是若有所思的人们是那样不相衬。
一天放学回来,胡桃看见爸爸歪在椅子里,半张着嘴对着电视屏幕打呼噜。屏幕上是沙沙响的雪花点。对了,今天是星期二,下午两点以后就没有节目了。爸爸已经睡了那么久吗?她扔下书包,伸手想去捏爸爸的鼻子,可是伸了一半又缩回去了,只是仔细端详着爸爸的脸。这张脸的上半部分充满着笑意,那弯弯的鱼尾纹似乎每一根都洋溢着幽默诙谐。可下半部分,嘴角往下耷拉,胡茬凌乱,又让人心疼。
这天的晚饭菜是茄汁小黄鱼,胡桃最爱吃,胡豆最爱做。红亮喷香的鱼端上桌的时候,胡桃吮着筷子尖,装作不经意地说:“爸爸,我最喜欢听你唱歌了。”
“好啊,以后我就唱给我女儿一个人听。”胡豆打着哈哈回答。
但是胡桃觉得爸爸这天吃得更快了,似乎想用大口大口扒进嘴里的米饭来堵住就要涌出喉咙的什么。
在带女儿出门的自行车上,在纳凉的篮球场上,在独自做着点什么的时候,胡豆还是会哼着那些歌。哼起歌,他的眼神就变得有些飘忽,似乎又看到了黄土漫漫的高原、浊浪滔滔的河流,看到了那个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
3
胡桃上的是公孙路小学,很近,出了桃园大门左拐走五分钟就到,不用过马路。
桃园的孩子都在公孙路小学上学,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结伴而行,家长们挺放心的。
上学是五分钟的路,放学就变成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更多个小时。因为胡桃一边走一边玩,她的癖好就是不走寻常路。
放学出校门的时候,大家都排成整整齐齐的路队,作为路队长,胡桃更是绷着脸目不斜视地走在最前面,白鞋白袜,红领巾戴得端端正正,书包在背后发出轻微的啪哒啪哒声,一看就是乖巧懂事的小女生。可是,老师一转身回学校,她就一声欢呼,马上拔足飞奔,身后跟着几个死党。
胡桃领头钻进学校隔壁的弄堂,踩着别人家的栅栏翻过墙头。墙那边就是桃园的一角,她们顺着大香樟树的树杈爬下去。
春天追蝴蝶,秋天逮蚂蚱,实在没啥玩的,就在建筑工地的沙石堆上挖宝。沙堆里能捡到小小的莹润的贝壳,这么说,这些沙子是从海边运来的?她踩一脚,陷一下,鞋子里汩汩地灌满沙子,心里快乐地幻想着蔚蓝浩瀚的大海。石堆里能捡到漂亮的石英石,闪着星星般的光芒。有一次,她竟然发现了一块像果冻那样透明的石头。这些宝物都郑重地放在一只旧铁皮饼干盒里。
这里兜兜,那里转转,几乎每天都要到天黑时分,她才一身泥一头汗地跑进家门。
有一天,胡桃在放学路上碰到了一个怪叔叔。
食堂门口有棵又粗又矮的松树,她和死党莫骐骐突发奇想,把跳绳的两端系在树杈上,做成了一个小秋千,两人不顾屁股勒得很疼,轮流坐在上面晃悠着。
突然,一个装束奇特的男人从斜刺里转了出来,阴阳怪气地问:“小朋友,你们为什么放了学还不回家?”他头戴一顶软耷耷的贝雷帽,一副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更奇怪的是,天气很暖和,他居然还蒙着一只白得刺眼的口罩。
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骐骐有点害怕地往胡桃身后钻。胡桃鼓起勇气对那个男人说:“你管不着!”
“我怎么管不着?你们不怕在外面瞎逛,遇到坏人吗?”
“哼,我看你就是个坏人!我爸是解放军,我让他来抓你!”胡桃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发虚,为了掩饰怯意,她故意在秋千上一荡一荡。突然,“嘎嘣”,绳结松脱了,胡桃“叭唧”一下摔了个大屁股墩儿!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怪叔叔笑得前仰后合,直打跌。
胡桃听着他的笑声,看着他隆起的颧骨和眼角的鱼尾纹,突然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怪叔叔一把揪掉帽子、墨镜和口罩。
“爸……爸爸!”她坐在地上惊呆了。
“哎哟!瞧你那熊样!真好玩!哈哈哈!”胡豆弯下腰笑得几乎岔气,“哈哈哈哈!”一边笑一边把胡桃拎了起来,啪啪地拍着她身上的灰。
“爸爸!你你你,哎呀!”胡桃跺着脚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用头恶狠狠地撞向胡豆的肚子。这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愤怒。
胡豆捂着肚子,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谁叫你每天都老晚回家?我就是要吓唬吓唬你!”说着牵起胡桃的手,“回家!”
胡桃只好跟骐骐说再见。只见骐骐张大的嘴巴到现在还没合拢,胡桃的爸爸居然扮成怪叔叔在半道上截自己的女儿。
可是骐骐还是有点羡慕,和自己那个一板一眼的爸爸比,这没个正形儿的爸爸太有趣了!
4
那段时间,胡豆在家里等着安排工作,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时间。
他给胡桃做了一只竹蜻蜓,是一刀一刀削出来的。两叶翅膀用砂纸打磨得光滑细腻。致命的缺点是重心不稳,飞不高,胡桃使足了力气去搓,它还是歪歪斜斜地掉下来了。“好吧,再做个别的吧。”胡豆说。
这回做的大了,要做一个动物园!胡桃趴在桌上,看着胡豆照着图画书,在白纸上画出一只只老虎、狮子、大象、孔雀……
“还要熊猫!”
好吧,再来只熊猫。
“还要恐龙!”
恐龙?恐龙……好吧,再来只恐龙。
画好了,用水彩颜料涂上颜色,再贴到硬纸板上,沿着轮廓剪下来,在后面粘一个三角形小纸片做支架,动物们就站起来啦!
“哇,动物园要开张喽!耶耶!”胡桃开心得满屋子蹦蹦跳跳。
“早着呢。”胡豆说。还要给动物们造房子和围栏,也是用硬纸板。
父女俩兴致勃勃地忙个不亦乐乎的时候,妈妈回来了。
看着一地碎纸片、颜料罐,她皱了皱眉头,“真是没事干了。有这时间,你就不能去活动活动吗?你不是有战友在区政府,赶紧托他帮你安排个好单位呀!”
“我已经打听过了,”胡豆说,“今年你们N大就有安置转业干部的名额,我就到你们学校吧。”
妈妈正在系围裙的手停下了,眼睛瞪了起来,“你疯了啊你,我们学校是个清水衙门,你放着肥差事不要,到我们学校来干吗?”
“N大可是在全国排前五名的高校啊!我不稀罕什么肥差事,我觉得待在你们学校能学到东西!能把以前落下的学问补回来!”胡豆说着,用力一挥手里的笔,一大滴颜料飞在墙上,溅出一个鲜艳的惊叹号。
妈妈不说什么了,系好围裙,挽起袖子,做饭。
妈妈什么都听爸爸的,百依百顺。
第二天早上,胡桃一起床就看见庞大又精致的动物园已经坐落在桌上了,动物们精神抖擞地站在围栏里,保持着各自的可笑姿势,等着主人检阅。
“哎呀,哎呀,哎呀!太太太太太棒了!”胡桃欢呼起来。
“嘘!”妈妈使了个眼色。
她这才看见爸爸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昨天一定忙到很晚很晚才完工。
一到学校,胡桃就兴奋地宣布:“我家有座动物园!”
“胡说!”没有人相信。
“打赌!要是有,你们每人帮我做一天值日!”
“行!要是没有,你帮我们每人做一天值日!”
下午放学,胡桃带着一大帮小孩拥进了十五平方的家。
动物园呢?动物园!动物园!一瞬间房间就变成一口盛满哔剥乱爆的豆子的炒锅,要吵得炸开来了。
看到那座桌上动物园,所有人的反应都是一声惊叹:“哇!”如果纸做的动物们有生命,就会看到许多硕大的脑袋把它们团团围住,还不时有新的脑袋挤进来,把别的脑袋挤出去。所有脑袋上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满含着羡慕和惊叹。
“胡桃,你爸爸真好啊!”“要是我爸爸也给我做一个就好了!”“唉,我爸爸没空做。”“明天我们还来看行不行啊?”……
莫骐骐大声说:“明天开始,胡桃家的动物园要收门票了!五块钱看一次!”作为胡桃的死党,她也很骄傲。
“我爸说,下次给我做个迪士尼乐园!”胡桃得意地信口开河。
“迪士尼太难做了吧,有尖尖的城堡、过山车和好多大型玩具……”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我爸什么都会做!”胡桃一句话就终结了所有怀疑。
被孩子们搞得措手不及站在一边的胡豆听到这句话,弯起眼睛笑了。
这座桌上动物园迎来了好几批小游客。除了胡桃的同学,还有南楼里的孩子。
“我家有座动物园!”这句话一直在胡桃嘴上挂着,逢人便说。
胡桃的新鲜劲儿过去后的某一天,妈妈嫌它太占地方,把它塞进了床底下。
那些动物仍然保持着诞生时胡豆赋予它们的笑容和姿势,忠心耿耿地在黑暗中默默站立着,直到褪色。
胡桃不知道,这是胡豆最后一次给她做玩具了。
很快,胡豆就去N大教务处报到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