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戴河故事》中处境两难的异乡人
2016-05-14王丹妮
王丹妮
哈奈·米纳是一位久负盛名的叙利亚作家,他以多产、求新的特点成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阿拉伯作家之一。在其众多作品中,《北戴河故事》尤为特别,它是一部以中国为背景的叙事小说,小说以独特的视角描述了主人公祖贝德20世纪70年代在中国的生活经历,小说的内容反映了当时外国专家这一特殊群体在中国的生存现状,并由此反映了当时的外国专家,即异乡人两难的生存处境。
“异乡人”这一概念是置于社会学“空间关系与人际关系”的背景下产生的,齐美尔在其作品《异乡人》中这样定义这一特殊群体:“异乡人是潜在的流浪者,他被固定在一个特定空间群体内,或者在一个它的界限与空间大致相近的群体内。”小说中的“异乡人”主要是指以祖贝德为主的这些来中国支援社会主义建设的外国专家们,他们中有些人是从西方而来的白人,有些则是从其他国家漂泊而来的亚洲人,流亡是他们共同的生存状态。
小说中作为异乡人的外国专家们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他们的生存空间十分狭小。主人公祖贝德非常想问最早来到中国的外国人:他们真的了解中国吗?他得到的答案是:“到现在我们都没有真正地了解中国,因为我们住在友谊宾馆这一特殊居住区,像是被隔离在外一般,只有在工作中才能接触到中国人,我们也不能进入中国人的家里,我想我们永远也进入不了吧,至少在目前这一时期。”是的,他们仿佛被这个社会隔绝在外,在这里他们不能完全地做自己,走出家门便开始伪装自己,背井离乡的他们无法找回自己的身份。
在这种被隔离的状态下,“异乡人”漂泊无依、寄人篱下的孤独与无奈油然而生。在描述祖贝德的生存现状时,小说写道:“这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使他非常痛苦。这种痛苦与过去、将来都没有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拥有梦想,即使有了梦想,这个梦想又何去何从呢?他又该在哪里去实现他的梦想呢?是的,在这里他有固定的工作,体面的收入,健康的身体,丰富的娱乐活动,可是他依然感到孤独,他该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困境?回家吗?他回不去了,最后他对自己说还是选择忘却吧。”小说中的主人公祖贝德经常思考自己孤独的原因,有一日他似乎找到了答案:“第一是因为他无法回国,第二则是因为他与这里的人在思想、原则上都不同。两个国家的差异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回不去自己的国家,也无法安然地生活在这里,他们的归宿在哪里?他们的根又在哪里?”他们无法抵抗现实,他们在流浪的途中始终没有忘记对自己身份的追寻与认同。
小说主人公祖贝德在面对自己身份的追寻与认同过程中进行了空间实践,这尤其体现在他与女人的关系上。他不断寻找不同的女人相处,并与这些女人保持长期的情人关系,其中有来自英国的单身女性玛丽,还有有夫之妇布里奇女士及音乐家妮露萨女士等。潜意识里,他认为与这些女人的亲密接触能弥补他在身份认同过程中所承受的痛苦,防止他被模糊不清的身份吞没的危险。“祖贝德难以入睡,他感到空虚、不安,而这些女人只能暂时填补他的空虚。”“前一秒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陪伴,可是这一秒,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那些空虚迎面而至,盛满他的胸怀,他多么希望那短暂的安全感能一直存在啊。”但是事实上,在身份认同的空间实践中,祖贝德并不能从女人身上得到希望。“祖贝德渴望爱情,渴望真正有一个女人能走进他的心,治愈他心灵的伤口,可是他发现身边这些女人都无法真正治愈他的伤口,只是给予他短暂的慰藉。”
此外,在身份认同的空间实践中,异乡人祖贝德希冀发现自己同他人的差异,并通过彰显这种差异性来确定自我的身份。霍尔在《多重小我》中指出“差异”在身份认同建构中的作用,在他看来,“所有的身份都是建构在差异之上,而且与差异政治并存”。祖贝德是一个热爱冒险、特立独行的人,他皮肤有严重的外伤,可他偏偏不去医院,反而坐在阳光下暴晒,他认为自己是在拿命运赌博,听天由命。从祖贝德的婚姻观中,我们也能看出他极力彰显差异性,他认为婚姻是监狱,是枷锁,会束缚他的自由。因此,虽然现实情况允许他向其他外国专家一样建立一个家庭,但他并不想这样做。他自己也用家乡“叛逆”的河(阿绥河)类比自己叛逆的个性。可他意识到这是一种冒险,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与寂寞。“他承认自己是个有心理疾病的病人,不是心理医生的俄罗斯医生已经看出了他内心的孤苦,并希望他通过建立一个家庭得到解脱,可是他自己不想承认自己爱无能,他发现来自外界的建议也并不能治疗他的心病。”最后他追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原来他的一切行为——冒险、借酒消愁、与不同的女人发生关系,都不能填补他的空虚,而他做这些事情就是想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是至今未想通。”
实际上,在身份认同的过程中,祖贝德在与自己同胞的交往过程中也看到了自己的生存困境。美国社会学家查尔斯·霍顿·库利在《社会组织》一书中提出“镜中我”的理论,他认为,人的各种行为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自我观念,而这种自我观念多是在与他人的社会交往中形成的,他人对自己形成的态度、评价等是反映自我的一面“镜子”。小说中祖贝德独特的行为经常引来大家的讨论,“意大利人穆里认为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故意为之”。他的情人玛丽认为他是个飘忽不定、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布里奇女士及餐厅经理一致认为祖贝德是个叛逆的人,并多次嘱咐祖贝德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妮露萨女士则建议祖贝德去看心理医生。通过小说中其他人对祖贝德的评价,使祖贝德对自我性格及其境遇有了一定的认知。
无论身处异乡与家乡,异乡人都已是“他者”。故乡与异乡一样,都成了永远也无法进入的“城堡”。这种漂泊的精神处境让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只能生存在二者的缝隙之间,即“无家可归”的人。在追求身份认同的一系列空间实践中,异乡人的生存困境显露无遗。“祖贝德觉得只有在与阿拉伯兄弟们的相处中才感觉到轻松自在,因为在这里他不会感觉到自己与他人的差异,大家都有相同的肤色、相同的手、相同的语言,大家都是一家人。”祖贝德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自己的归宿,他不止一次在内心问道:“究竟他们的归宿在哪里呢?自己在家乡被驱逐,在这里也会被驱逐?”“凭借着对平等社会的美好信念,他离开了自己的祖国,现在他就身处于这个平等社会,但却也有着被放逐的威胁,那么他究竟去向何方呢?”“也许最终他的状态是走向死亡。”
(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