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苏 [组章]

1

这寂静是月光在水面轻轻摇曳——不断扩散，又缓慢汇聚，并沿着思绪一直深入蓝色森林。而风依旧轻拂，宛若一种抚摸，柔软的部分开出花朵。显然，我并没有进入，若朝圣者坚守的信仰，只对自己洞开。而季节开启的门扉，酥油草漫过天涯……

此刻，一只蝴蝶轻拍翅膀，这紫色光晕缓慢移动，在花丛中，在露珠的眠床上舞蹈。我知道，在昭苏空旷的原野，众树歌唱，神灵以慈悲之心超度，万物或者一枚落叶，皆回到了它的故乡。所以风是明亮的灯盏，循着风势，灵魂得救。

2

但那时，天高云淡，苏木拜河静静流淌。思绪悠悠，仿佛漂浮的音符，在时间拐弯处，和那些炊烟一起成为草原的见证。羊群散落在草地上，舒缓、宁静、明亮……我知道，这是生命在本真状态下所拥有的姿态，也是草原带给它们的安详。显然，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也没有在意一枚落叶的心情。而此刻，山鸡已经回到了树上，红狐四处游弋，野鸭还在沼泽里继续扑棱，似乎只有这时候，世界才真正属于它们。

3

我记住的，正是草原被遗忘的部分。雪峰静穆、明亮，在它的内部，晶莹的脉络朝前扩展，仿佛无数秘密通道，传递着人类史前的消息。但我看见了红蜻蜓，黄昏星，以及沧海的浩渺。因为，时间回到了从前，石头的呼吸还在持续。

这空旷中逗留的风，这绿色苇笛，和那些依稀可见的谣曲，曾经，它们缓慢滋养，也把内心的疼痛酿成美酒。所以你无法看见远古的壁画，黑色图腾，无法在一次孤旅中完成自己。而时间还在继续……河水汤汤，万物皆回到它的梦中。

4

那么，我又看到了什么？油菜花密密匝匝，宛如金色水波一直涌向天边。你看吧，它们透着灵气，妩媚、睿智、宁静、安详，簇拥着大地精华。这黄金的舞蹈，仿佛在苍穹之上，天光绽放，众神歌唱……是的，在昭苏，我沉浸在诗意中，也沉浸在多彩的梦中。这是牧神的花园吗？风轻轻地吹，山花摇曳，鸟儿在自己的歌声里沉醉。啊！欢乐开启门扉，思绪悠悠，疲惫的心被时光点亮，倏忽间，匆忙的脚步得以安歇……

5

或者继续朝前行走，沿着飞鸟的目光，抵达天堂。哦，这也是一支箭的方向，进入太空，进入更加澄明的世界。在那里，青铜的骨骼被时间收藏，神话愈加明亮，岩石用它的隐秘昭示我，万物终将回到低处——它们在时间的眠床上安息，并聆听灵魂的诉说。不必踟蹰不前了，春阳以妩媚装饰大地，布谷鸟唤醒人间，而群山之上，一朵雪莲花回到了它的童话王国。就这么热爱美吧，人心所向，百鸟呈祥……

6

也预示着，广袤的原野水草丰美，四季牧歌。牛羊沐浴在晨曦中，这舒缓的节奏，踏露珠之微响，呈现出盛世气象。繁花携着春梦，鸟雀自由飞翔……它们在空阔的苍穹下，装点大地，晾晒心情，也为一季的丰腴辛勤劳作。在我看来，这是自然界和谐的颂歌，是万物沿着时序旋转，并最终抵达永恒。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喧嚣、芜杂，也没有嘤嘤嗡嗡，趋利之心。它们洞开心扉，和睦相处，一派祥和。这便注定了，拥有神圣、自由的土地，就会风调雨顺，万民归心。因为，万物有灵，人们辛勤劳作，所付出的，都将获得丰厚回报。

7

很早以前，特克斯河两岸即是游牧民族的天堂。充足的阳光和水源，绵延的群山和茂盛的牧草，使这里具有得天独厚的生存优势。时光荏苒，昭苏乃至整个伊犁河流域已成为富庶之地。因此，围绕这片土地的战争也就频繁发生。掠夺与反掠夺，杀戮与被杀戮，合纵连横，运筹帷幄，一幕幕血腥掳掠此起彼伏……俱往矣！时间堙没了一切，唯高山大河依旧，它们是岁月的见证者，也是人类永恒的楷模。所以呀，我们应成为这片土地的捍卫者，与大自然和睦共处，让青山绿水，让美成为信仰和图腾。

8

当我想起这些，内心就会潮汐涌动，感慨万千。而这时，仿佛一种相遇，我被神秘的力量所吸引。我知道，期待是一种疼痛，也是漫长时光留给人类的财富。土地养育了我们，它的教诲深厚、绵长——就像圣人先贤，涌入的光芒持久而明亮。

所以，不能忘记是因为记忆中，光荣和梦想支撑着我们，或者，在时光深处，人心向背皆是永不泯灭的话题。而那时，山河破碎，荣辱毁誉，国恨家仇弥漫，这片土地沉浸在悲戚之中。不该忘记的终将不会忘记，失去的还会重新获得……

9

这便表明人世间充满悲辛。风来了，又走了，太阳升起降落，云聚云散……这些我们每天都在经历的事，还将继续重复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都老了，再也走不动了，就会寻一处幽静之地，歇一歇脚，让疲惫的心获得安宁。而这时候，草原就是值得我们驻足、歇息的地方。我知道，每当烈日炎炎的盛夏，这里山花摇曳，百鸟欢唱，和煦的风轻拂，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常令我们忘乎所以……那是一种童话般的世界啊，忘却烦恼，用一颗朴素的心面对，静静感悟，便有神秘之光垂天而降。这样的时刻，灵魂被濯洗，松涛此起彼伏，大地上一片澄明。

10

而苏木拜河两岸，葱郁的植被就是鸟儿的天堂。河柳随风摇曳，草色青青，花香迎面扑来……这人间仙境多么令人神往！每当盛夏，那些鸟就在这片湿地上谈情说爱，繁衍生息。很显然，它们舒心惬意，和睦安详，也在这宁静的时光里尽享美好生活。

是啊！人类已经觉醒，千疮百孔的大自然得到了修复。你瞧吧，退草还牧，保护水源，美化环境，这一系列以人为本、科学发展的举措，凝聚着智慧和心血，是百年大计，关乎后代子孙……那个黄昏，我在河边漫步，就在想，这些鸟多么幸福呀，只有这样的时刻，它们才会相信，在这片水域，人类就是它们情同手足的兄弟。

11

是的，昭苏是幻想家的天堂。在那里，远古的风闪闪发亮。森林、古道、故城、大莽原，它们与神话传说交织在一起，凝重里的明亮，充满了神奇和想象。你瞧吧，远天厚土，仿佛神的赐予。这宁静中的美，是牧歌，也是水墨画，拥有恒久的魅力。

峡谷深处，牧人的冬不拉不时响起，高亢激越，又沉潜绵长。是诉说吗？抑或在这偏远的大山里，他们以古老的方式，排遣思念，留住时光。也源于此，草原在漫漫长夜中不再孤寂，只要青山不老，血液里的音符就会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