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记载宣传长征者(连载)
2016-05-14孟红
孟红
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胜利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迹,在两年时间中,红军长征转战14个省,战胜了重重艰难险阻,将中国革命的大本营转移到了西北,为开展抗日战争和发展中国革命事业创造了条件,这无疑是深具伟大历史意义的重要事件。为此,许多知名人士对这一伟大壮举进行报道和记载。
长征亲历者中首位向世界报道长征的人——陈云
在具有伟大历史转折意义的遵义会议上,陈云作为与会的政治局委员,坚决支持毛泽东等人的正确主张,为实现党的历史转折作出了重要贡献。
陈云曾随红五军团踏上长征路。1935年6月,遵照中共中央的决定,陈云作为中央代表,离开长征队伍,从四川天全县灵关殿经雅安、重庆到达上海,恢复和开展党的秘密工作。同年9月,他又受命由上海抵达莫斯科。
为了宣传红军长征,在莫斯科期间,他假以一个被红军俘虏的国民党军医口吻,化名“廉臣”,撰写了《随军西行见闻录》。这篇文章向世人第一次生动详细地讲述了红军长征的历程,描写了红军领导人同群众间的密切联系,该书是一部较早详细记述红军长征的作品。
陈云之所以用国民党军医的口吻叙述,是因为他在撰写时就考虑到了如何应对国民党军警的盘查,以便将此文顺利带出国境,向共产国际的领导人汇报。因而,文章不仅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口吻来写,而且署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笔名“廉臣”。开篇称:作者“廉臣”先生是国民党部队的一位军医,服务于国民党军队四年,前年随国民党军五十九师于江西东黄陂之役,被俘于红军。“被俘之初,自思决无生还之望,但自被押解至红色区域后方之瑞金后,因我系军医,押于赤军卫生部,赤军卫生部贺诚亲自谈话。当时因赤军中军医甚少,他们要我在赤军医院服务,并称愿照五十九师之月薪且每月还可寄回六十元安家费。我系被俘之身,何能自主,惟赤军尚有信用,除每月支薪外,即每月之安家费,亦曾得着家母回信按月收到。自此以后,我几次被遣至石城之赤军预备医院,时而调回瑞金之卫生部。”
抗战时期的陈云
“廉臣”在这些假托之词后,便描述他作为“军医”,如何为毛泽东、朱德治病,其中写道:“这些名闻全国的赤色要人,我初以为凶暴异常,岂知一见之后,大出意外。毛泽东似乎一介书生,常衣灰布学生装,暇时手执唐诗,极善词令。我为之诊病时,招待极谦。朱德则一望而知为武人,年将五十,身衣灰布军装,虽患疟疾,但仍力疾办公,状甚忙碌,我入室为之诊病时,仍在执笔批阅军报。见到我,方搁笔。人亦和气,且言谈间毫无傲慢。这两个赤军领袖人物,实与我未见时之想像,完全不同。”
陈云极为巧妙地借“军医廉臣”之见闻,写出了被国民党称为“赤匪”的红军及其领袖的真实面貌:“赤军……之作战方法,常以出奇制胜,此均为毛泽东、朱德之特长。故在赤军中,毛泽东有诸葛亮之称。”“赤军军官之日常生活,真是与兵士同甘苦。上至总司令下至兵士,饭食一律平等。赤军军官所穿之衣服与兵士相同,故朱德有‘火伕头之称。不知者不识谁是军长,谁是师长。”
日常生活中陈云不苟言笑,公众在镜头前看到的他,总是一副严肃的面孔。其文也如其人,他的著作多是政治论文的严肃笔调。然而,《随军西行见闻录》却用生动活泼的笔调描述了红军长征翻山越岭、英勇作战的感人场景,这在陈云著作中并不多见。如文中对红军长征中过老山界时的情景,描述得非常生动、细腻:“老山界这座山高得使人发急,到了一个山顶,见前面只有一个高峰了,不料上了那个高峰,前面还有一个高峰。这样一个又一个地爬着高山,大家不停喘气和汗流浃背。正在这个时候,忽听见隐隐有留声机的声音,正唱着:‘骂一声毛延寿你卖国的奸贼……一张片子唱完,又听见一阵歌声:‘同志们快起来拿刀枪,我们是人民的武装,要打倒帝国主义国民党……原来是政治部的宣传队正摆着宣传棚,为鼓励行军、提起部队的精神,使之忘却行军之疲劳。在宣传棚旁边的石头上,拿粉笔写着:‘同志们努力啊!还有二十五里就到山顶了。‘竞赛一下,看谁先上山顶?经过宣传棚的留声机和唱歌,的确让我们把上山的疲倦忘掉了。我们队伍内的那些小看护生也唱起来了:‘……骂一声×××你卖国的奸贼……为什么投日本,你丧尽了良心。这样一唱,又到处引起唱着:‘粉碎了国民党的乌龟壳,我们真快乐……唱了一阵以后,大家还是照着路向上走,这样走了共有十二个高峰,才到山顶。当然到了山之最高顶,大家就兴高采烈,精神振奋。时间已经下午四时了。但是八十里的高山,终于走到了山顶。”
陈云以“廉臣”这么一个“局外人”的叙事角度,记述了当时鲜为人知的长征故事。由于陈云是长征的亲历者,又善于抓住种种细节,所以文章让人读来如临其境,如见其人,极具感染力。
《随军西行见闻录》于1936年3月在巴黎《全民月刊》杂志相继发表后,不久在莫斯科出版单行本。传到国内后,很快走俏于当时的红色革命根据地,也广为流行于国民党统治区,出现了不同的版本。其中明月出版社出版时,把书名改为《从东南到西北》。大文出版社出版时,书名改为《长征两面写》。新中国成立后,《随军西行见闻录》被多种书籍收录。
《随军西行见闻录》
最早记述长征的国内记者——范长江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著名记者范长江先后两次深入到西北地区采访,写出了一批堪称经典的通讯,相继发表于《大公报》。其中,他采写的《陕北之行》客观地报道了红军长征的行踪和影响。
《陕北之行》于1937年2月相继在《大公报》发表后,像一枚炸弹,炸毁了国民党新闻封锁的大门。
1937年2月2日,范长江对“西安事变”作实地采访,先后与周恩来、叶剑英等人长谈。2月9日,范长江进入延安,先后采访了中共领导人,与毛泽东进行了长谈。范长江将延安的见闻写成通讯,以《陕北之行》为题首先在《大公报》上发表。文中有一段写道:“四日午后经朋友介绍,我们在杨虎城公馆看到了周恩来先生,他有一双精神而朴质的眼睛,黑而粗的发髻,现在虽然已经剃得很光,他的皮肤中所藏着浓黑的发根,还清晰的表露在外面。穿的布灰棉衣,士兵式的小皮带,脚缠绑腿,口音夹杂着长江流域的各省土音,如果照普通谈话的口音判断,很有点像江西人。”
报纸传到延安,毛泽东看到后,非常高兴,对范长江出色完成了中共中央的嘱托,予以高度评价,并亲笔致函赞扬说:“长江先生:那次很简慢你,对不住得很!你的文章我们都看到了,深致谢意……”
这年6月,范长江将《陕北之行》等通讯收入《塞上行》一书,在上海出版,又引起轰动。
最早群体撰文回顾长征——红一方面军编《二万五千里》
红一方面军所编《二万五千里》,又名《红军长征记》。它是1936年由红一方面军将士撰写、红一方面军组织编辑的反映长征历程的资料汇编。
具体来讲,它是毛泽东1936年组织编写的一部长征回忆录。1936年8月,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想方设法冲破国民党的严密封锁,秘密进入陕北苏区采访中国共产党。毛泽东认为这是向外界宣传红军的好机会。8月5日,毛泽东与杨尚昆联名致函参加过长征的同志们:“现因进行国际宣传,及在国内国外进行大规模的募捐运动,需要出版《长征记》,所以特发起集体创作。各人就自己所经历的战斗、行军、地方及部队工作,择其精彩有趣的写上若干片断。文字只求清通达意,不求钻研深奥。写上一段即是为红军作了募捐宣传,为红军扩大了国际影响。”
《随军西行见闻录》的另一版本
在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号召下,红一方面军指战员积极响应,纷纷提笔撰写回忆录。童小鹏在8月6日的日记中写道:“杨(尚昆)主任、陆(定一)部长又来要我们写长征的记载,据说是写一本《长征记》。用集体创作的办法来征集大家——长征英雄们的稿件,编成后由那洋人带出去印售。并云利用去募捐,购买飞机送我们,这真使我们高兴极了。”这里说的“洋人”就是斯诺。
于是,趁热打铁,中央红军指战员对那历经千难万险、叹为观止的刚刚结束的长征进行及时回顾,在此基础上焕发出旺盛的创作积极性,张爱萍写了18篇,童小鹏写了7篇。李一氓在巡视部队的旅途中,还利用空余时间写了3万字的《从金沙江到大渡河》。短短两个月内,红军总政治部就征集到了约200篇作品。
斯诺看到了其中一部分,还在左权那里看到了红一军团编辑的《长征中经过地点及里程一览表》。斯诺自述1936年10月离开陕北时,他“带着一打日记和笔记本,30卷照片,还有好几磅重的红军杂志、报纸和文件”。这里就有《红军长征记》的部分原稿。
可是,《红军长征记》的出版却经历了曲折的过程。到1936年10月底,共征集到稿件200余篇,50多万字。红军总政治部成立了编辑委员会,由丁玲、成仿吾、徐梦秋等人负责编辑加工,于1937年2月选定110篇,30多万字,装订成上下两册,抄写了20份。后因抗日形势的发展和编辑人员离开等原因,延迟到1942年11月才在延安排版印刷,定名《红军长征记》。它不是公开出版的书籍,而是作为总政治部的内部资料发给有关单位和个人。内容包括文章100篇,诗歌10首,战斗英雄名录2份,附表3份。由于当年印数很少,加上战争年代的散失等原因,国内已极为罕见。
这部优秀的军事文学作品集,作为最原始最真实的中共历史资料,是弥足珍贵的。1942年版《红军长征记》的编者说:“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所有执笔者多半是向来不懂得所谓写文章,以及在枪林弹雨中学会作文字的人们,他们的文字技术均是绝对在水平线以下,但他们能以粗糙质朴写出他们的伟大生活,伟大现实和世界之谜的神话,这里粗糙质朴不但是可爱,而且必然是可贵。”例如,红军撤离江西苏区时,博古等领导人是没有明确方向的。董必武在《出发前》中说:“我们向陕甘前进,还是到川西后才决定的,假使在出发前就知道要走二万五千里的程途,要经过十三个月的时间,要通过无人迹无粮食的地区,如此等类,当时不知将作何感想。”红军在通过敌人四道封锁线时,遭到前后的围追堵截,张爱萍的《从两河口到马蹄街》描述红三军团行军边走边精简行李,夜晚休息又遭到敌人袭击,费了很大力气才夺回阵地,掩护大队突围的情景,读来如同身临其境。莫文骅的《在重围中》记述渡湘江惊心动魄的战斗,头上有飞机轰炸,后面有追兵,红军队伍被打乱,自己的马也险些丢失。然而红军强渡湘江,终于摆脱了敌人。童小鹏的《残酷的轰炸》中记述四渡赤水行军中遭受敌机轰炸的悲惨场面:“炸伤的同志是在辗转反侧的叫痛,是在可怜的哭啼,是在要求同志们对他的帮助。他们手足断裂了,头脸破烂了,身体炸伤了,他们的鲜血仍在不断的流,然而在同志们安慰时,仍表现他们为革命的决心,不因其负伤而稍减其坚决的志气,相反的更加痛恨我们的阶级敌人。”这些真实的记录说明,长征是生与死的搏斗,是用鲜血和泪水、汗水交织的战斗历程。
范长江
《红军长征记》的每一篇回忆都体现出红军的革命英雄主义和与艰苦环境作斗争的豪迈精神。今天,川西北的九寨沟、松潘草地以其秀丽的风光,成为旅游胜地。但是在当年红军的记录里,只字未提当地的风光,而只有饥饿、寒冷和艰难的行程。舒同的《芦花运粮》描述红一军团二师直属队克服种种困难,运送粮食救济冻饿交加、危在旦夕的战友。当他们及时将粮食运到时,大家激动万分。莫休的《松潘的西北》记述过草地时,大家相继绝粮。罗荣桓、贾拓夫把自己最后的麦粉贡献出来,煮面汤让大家分享。而莫休自己在泥泞的草地中步行,让马驮一捆柴,宿营时依靠点燃的小火堆,大家一起度过那潮湿寒冷的黑夜。这些回忆录那么自然、平常,在苦难中显示出灵魂的纯洁和升华。将伟大融入平凡,无疑是红军精神最突出的体现。
红军经过的许多地方是人迹罕至的荒凉地带,沿途的地理、气候、民俗、生活、交通、村镇等多种情况,是红军首次记录的。童小鹏《禁忌的一天》讲述红军在广西边界地区翻越高山时体验“瘴气”的经历,冯文彬的《从西昌坝子到安顺场》生动记录了凉山彝族生活的情况,以及刘伯承总参谋长与小叶丹结拜兄弟的民族团结场面。谢觉哉的《卓克基土司宫》生动描述了藏族官寨的建筑特色,以及藏族接受汉族文化的情况。尤其是红军长征的《里程表》,多数地名都是首次记录,当年的地图上并无记载。今天经过考证才知道,有些地名并不准确,是行军时向当地人询问,听口音记录的。如翻越六盘山时经过一个叫“布置要岘”的地方,正确的地名是“堡子崾崄”。一些藏区地名如“打鼓”“芦花”等,都是藏语音转,与汉文的字意无关。如同地理发现一样,正是因为红军走过,这些偏远地区才被记载下来,为后人的研究提供了佐证。
广大红一方面军作者们以朴实的文笔,如实反映了红军战斗、行军、生活的各个方面。刘亚楼的《渡乌江》叙述了红军三次强渡的战斗经过,既有战士们不畏艰险,冒着枪林弹雨飞渡的场面,又有机智的毛连长潜伏一夜,出奇制胜的情节。如果不是亲临前线,不可能如此生动、细腻地描述战斗的全过程。彭加伦的《飞夺泸定桥》描绘红军攀着铁索向对岸攻击,高喊“要桥不要枪”,敌军在震撼下心理崩溃,纵火逃命。周士第的《吃冰淇淋》讲述红军干部们在海拔5000米的打鼓雪山顶上,用冰雪加糖精自制“冰淇淋”,谈笑作乐,表现红军不畏艰难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李一氓的《从金沙江大渡河》在记录巧渡金沙江和会理战斗的同时,考察川西的县城、民风、文化,还根据清人笔记将石达开史事作了一番实地对照和考证。文笔流畅而富有学者风范,既有革命意义,又有学术研究价值。
国内最早详细介绍长征全程的文章——《红军二万五千里西引记》
1936年10月,举世闻名的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胜利结束。最先全面披露红军长征胜利的是上海一家文史掌故杂志《逸经》,在1937年7月出版的《逸经》杂志第33期、第34期上以连载形式发表了署名“幽谷”的《红军二万五千里西引记》。“幽谷”的文章还大胆地刊出了全身军服的“毛泽东像”及“二万五千里西引经过路线图(由江西瑞金县始至陕西吴起镇终)”,另刊出图片“红军在江西所发建设公债券”。
《逸经》杂志社长、主编简又文、陆丹林在当时的环境中能够大胆地刊布《红军二万五千里西引记》这样带有鲜明政治立场的文章,不是偶然的行为,而是有良知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的必然作为,当时并不是哪一家刊物都有胆量刊登这样既有新闻性爆炸性又特具危险性的文章的。
“幽谷”即是中共地下党员董健吾,他的公开身份是上海圣教会牧师,美国著名记者斯诺当时秘密进入陕甘宁边区采访,就是经由董健吾安排协助进行的。正是由于董健吾的特殊身份使他有条件先期看到由毛泽东倡议并组织编写的回忆录性质的《红军长征记》的部分原稿(由于种种原因,《红军长征记》迟至1942年11月才在延安排版印刷,印量很少)。
一九四五年版《红军长征记》
董健吾利用这些原稿改编成《红军二万五千里西引记》,署“幽谷”之名交给《逸经》公开发表,使得红军长征胜利的全过程大白于天下,深入于民心。
尽管由于为了能够通过当局的新闻检查,将“长征记”改为“西引记”,而且在措词语气上进行了一番伪装,《红军二万五千里西引记》仍旧起到了在国统区宣传红军长征胜利的极不寻常的意义,它比斯诺的中译本《西行漫记》(1938年在上海出版)早了一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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