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家史
2016-05-14佳因
佳因
午饭时讲起家史,父亲的眼睛里满是追忆,仿佛波澜不兴的湖面忽然间泛起鲜活的灿烂星光。我又感到了那种久违的情感温度,那是关于童年和祖辈枝繁叶茂的昔日门庭。
我相信自身有关深沉情怀之基因定是来自父亲,而父亲孤高清傲、仁义正直的基因则来自爷爷。那位身着长袍,在幼时父亲的眼中颇为拉风(用父亲的话说是“有派头”)的爷爷——曾是凭一己之聪明才智和辛勤劳动创造财富、挣得家业并养活整个家族的大宅门当家人。爷爷那时在地方上颇有名声,做的营生是那个时代的一种传统手工业——织箩底。杜氏作坊的制品甚至远销省外。解放前累积的家业相当可观。爷爷兄弟三个,他老人家排行最小。大爷去世得早,二爷是个混世的主儿,只擅于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在父亲的记忆中,小时候顶快乐的事情就是被二爷带着下馆子,或去戏楼听戏听书。那些地方二爷是常客,吃完喝罢抹了嘴巴唤店家记账——这账自然都是随后由爷爷来付清的。
再上溯便是爷爷的父亲——我那传奇的太爷爷了。为什么冠以“传奇”?据父亲说爷爷亲口告诉他,这位太爷爷,是位身上有功夫的习武之人,因行侠仗义打死了一个地痞恶霸,为逃官办背井离乡隐姓埋名,逃到信阳改姓为“杜”,并娶妻生子,从此安家落户开枝散叶。而他原是姓“丁”的。这位饱含传奇色彩的太爷爷娶了当地雷氏女子为妻(父亲的奶奶我叫“老太”),生了三个娃(我大爷、二爷和我爷爷)。太爷爷命却不长,在我爷爷尚三岁时就去世了,留下孤儿寡母四人。老太终生未改嫁,一个女人自己拉扯大了三个儿子,在那个世道想来该是多么含辛茹苦!这位性情坚韧、身材高大(父亲说那个时代女人多娇小柔弱,但老太却是个高个子)的祖奶奶活到91岁辞世。
如果说太爷爷这一代为“武”,到爷爷这儿就成了“文”。从小就读过私塾的爷爷在父亲的描述中是“明事理”“文明”的人,深受四方邻里的尊敬和信任,想来应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庄重斯文、德高望重的一位先生。爷爷给父亲起名叫“文学”,该是希望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做个以才智主导命运的有见地的学人,而父亲也极为相应的从小便文科出众、才思敏捷、对文史领域兴趣浓厚。只是这文脉并不单纯,杜家的文武两脉在父亲身上矛盾统一了,父亲性情刚烈、侠肝义胆,性格颇具武风,从小活泼顽劣,给爷爷惹了不少麻烦。别人家告上门来,还没等爷爷扬起文明棍儿,父亲早拔腿跑得一溜烟儿了。爷爷气归气,但终究是个文人,也只是在后面慢慢地追……每次听父亲讲起这段,我都乐不可支,眼前浮现出无比生动的场景来。
当繁华落尽,历史风烟流散,人世沧桑如梦一场,那曾经赖以为生、令家族名噪一时的“织箩底”的手艺,已不复流传,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而那些有着传奇人生的风流人物也已纷纷谢幕而去。巧合的是,父亲的命运却仍与“织”相关。
中专毕业后父亲来到棉纺织厂工作,直到退休。他说当初刚到厂里学着干的时候就比别人学得快干得好,是因为小的时候在爷爷的作坊里学过“织箩底”的手艺,那时候用马尾、头发织箩底,现在用棉纱线织布而已。
而我,大学上的是“纺织工程系”的“服装设计”,毕业后做了几年服装行业后弃“布”从文,抓起笔杆子做了编辑。
有这样的家史,我也算得上是个“织女”了。我不会织箩底织布织毛衣,但我会织字,以字织梦,用文字编织的梦问候历史和我勤劳勇敢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