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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羊》:藏地世界的写作

2016-05-14樊义红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6年8期
关键词:藏传佛教

樊义红

内容摘要:次仁罗布小说《放生羊》在艺术上有颇多值得称道之处。它塑造了一个典型的藏族老人年扎的形象,表现了一种人与动物之间的奇妙关系。小说受藏传佛教的影响至深,但又对后者作了一种有效的利用。小说对藏族传统文化作了丰富表现,也窥见了其发展的隐忧。

关键词:放生羊 年扎 藏传佛教 藏族文化

作为知名西藏作家,次仁罗布的小说产量委实不多,但都保持了很高的水准。这样的创作态度和质量在当下的中国文坛实属难得,这源于他对写作的虔诚态度和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在这些不多的篇章中,短篇小说《放生羊》称得上是其中的代表作。这篇作品曾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这是短篇小说在目前中国文学界所能获得的最高级别的奖励。撇开这个奖项不说,这篇小说在艺术上确有颇多值得称道之处,值得细细品味。

小说《放生羊》讲述了西藏的年扎老人为了给已经去世多年的妻子桑姆救赎罪孽,让妻子得以投胎转世,买下了一只将要被屠宰的绵羊来放生,并从此之后和这只羊朝夕相处、积善行德的故事。应该说,这篇小说不以情节取胜,其情节甚至可以说有点简单。这与我们时下所见的很多在故事情节故意制造噱头以吸引读者眼球的小说大不一样。这是一篇需要读者静下心来、慢慢品读的“慢小说”。当然,你的付出一定会物超所值。

小说名为“放生羊”,其实真正的主人公应是年扎。小说对其身份和经历基本上没有交代,我们只知道他无儿无女,失去老伴后过着寂寞难捱、无牵无挂的生活。从身份而言,年扎只是一个普通的藏族老人,但其身上也有一种迷人的魅力。他和善、感情丰富、意志坚定、笃信藏传佛教,是一个受到藏族传统文化影响的藏族老人。在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小说中,这类人物形象构成了一种普遍的类型,笔者称之为“民族文化形象”,即这是一种能反映本民族文化精神和民族性格的典型人物形象,他们虽然普通,但其身上却集中了民族文化的优秀品质,称得上是民族文化精神的“标本”。要塑造出这类形象绝非易事,它有赖于作家对本民族文化精神的深刻体察,和对典型化手法的娴熟运用。对年扎老人的形象也可如是观之。从这个意义上看,年扎老人的形象是次仁罗布对西藏文学、少数民族文学甚至中国文学的一种艺术贡献,值得我们铭记。

与对年扎老人的塑造相适应的是,小说自始至终采取了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即以年扎老人的口吻来讲述整个故事,这一叙事角度的选择意味深长。首先,它营造了一种真实而亲切的叙事风格,拉近了主人公与读者的距离。更重要的,它有利于展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小说中年扎的爱与怕、喜与悲、感动与希冀……诸般感情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我们面前,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藏族老人真实的心理世界,也让我们为之而动容。不得不说,这种艺术效果的形成不是单纯的艺术技巧所能达到的,它有赖于作家对本民族心理和性格的深刻而准确的把握。换句话说,换作一个外族的书写者,绝难有勇气和实力胜任这种叙事,在当下的作家中恐怕还是非次仁罗布莫属。

对年扎这一形象的塑造当然离不开那只“放生羊”。孤身一人的年扎的生活本可以这样继续下去,但与这只羊的缘分改变了他的生活。客观地说,他开始收养这头羊是为了给妻子救赎罪孽,其行为多少有些功利目的。但随着他与这只羊相伴日久、感情日深,他自己的生活和精神状态也有了大的改观:“你的到来,使我有忙不完的活要干,使我有了寄托和牵挂,使桑姆的点点滴滴又鲜活在我的记忆里。我再不能像从前一样,每天下午到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我要想着你,想着要给你喂草呢。”[1]从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观而言,这样一种改变何尝不也是一种救赎?也就是说,与放生羊的结缘让他从救赎亡妻变成了救赎自己。放生羊不再是一种借以超度灵魂的工具,而变成了一个救赎这个藏族老人的天使。及至到后来,梦中又见亡妻让他以为妻子已经投胎转世,而自己也被确诊为得了绝症之时,他牵挂更多的是这只放生羊的未来而不是自己的病症。由此可见,这篇小说写了一种人与动物之间非常奇妙而又感人至深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的形成却仰仗于藏族深厚的文化背景。

《放生羊》艺术魅力的形成与小说的宗教色彩也大有关系。宗教元素对这篇小说的渗透是多方面的。比较表层的是对各种宗教物象(如大昭寺)和各种宗教行为(如拜佛)的展示,这在小说中可以说比比皆是,虽然密集但也处理得恰到好处。这构成了小说显在的藏族特色,吸引了文化他者的眼光但又不流于文化的媚俗。

深层次的、也更重要的是,小说写出了宗教对民众心理和行为的深刻影响,这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行善和信仰。先看行善。佛教一般都有教人行善的教义,藏传佛教也不例外。小说中年扎老人为亡妻救赎罪孽的主要手段就是积德行善,为此他买下了放生羊,并与之相伴着做了一系列善事,如捐款修缮寺庙、义务劳动、放生活鱼等。事实上,不仅年扎老人,周围的很多人都在践行善举。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善心的无处不在,年扎老人生活的世界充满了一种互帮互助、暖意融融的氛围。再看信仰。藏族人民对藏传佛教的信仰是虔诚的,这种信仰影响着他们生活的各个方面。行善本身就是信仰的结果,这是基于对活着的影响。此外老人与放生羊的特殊关系也是基于对藏传佛教的信仰才可能形成。还有重要的一点是,信仰影响了信徒(年扎)对死亡的看法:“死亡并不能令我悲伤、恐惧,那只是一个生命流程的结束,它不是终点,魂灵还要不断地轮回投生,直至二障清净、智慧圆满。”[2]相应地,年扎为亡妻救赎罪孽,让其得以投胎转世也是基于一种受佛教影响的对死亡的看法。

由藏传佛教对《放生羊》艺术魅力的影响(特别是深层次的)可以看出,作者并没有让小说变成一种宣扬藏传佛教的工具,而是借助于民族的宗教,深化了小说的精神内涵,提升了小说的艺术品格。为更好地体味这种艺术策略的高妙,不妨以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作家辛格最有名的短篇小说《傻瓜吉姆佩尔》为例来看。这篇小说曾打动了无数读者,著名作家余华和北村等都为之敬佩不已。它何以具有如此伟大的艺术力量?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犹太教思想对这篇小说的深刻影响。和《放生羊》一样,《傻瓜吉姆佩尔》也不是为了宣扬犹太教,但主人公吉姆佩尔从对犹太教的笃信获得了坚定的人生信仰,使得他能坦然地面对周围人的欺与骗,执着地保持着人性中的那一份美好,不惜被大家污蔑为“傻瓜”。这使得小说具有了一种摧枯拉朽般的艺术感染力。鉴于这两篇作品异曲同工般的艺术生成机制可以看出,次仁罗布不仅对本民族的宗教有着深刻的了解,而且善于让这种民族文化服务于自己的文学创作,从而取得了不同凡响的艺术效果。

《放生羊》是一篇有着浓厚的藏族文化色彩的小说,甚至小说的题目就具有鲜明的藏族文化色彩。在西藏,信教之人往往会选择自己喂养的或买下一只待宰的羊来放生。在放生之前,还要举行一系列的仪式,如转经、煨桑、磕头等。被放生的羊任何人不得宰杀,还会得到众多转经人的照顾。据说,放生羊可以消灾避祸、逢凶化吉、积累功德和换来幸福。放生羊的习俗背后寄寓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如万物有灵、生命平等、珍爱生命、积善行德……。小说的正文包含的文化信息更为丰富。藏族社会的文化以藏传佛教为中心,小说中宗教对藏族民众的影响上文已有部分论述。除此之外,小说中所表现的藏族文化还有很多。表层的如很多藏族文化符号的展示——年扎的家居陈设(藏柜、木碗等)、一系列的人文景观(转经的人群、慕名而来的游客)等。深层的如以年扎老人为代表的西藏普通百姓(特别是老人)的生活方式,对藏族佛教的信仰构成了他们生活的主要内容,重视精神的生活甚于物质的生活。如拉萨缓慢而安详的生活节奏,据称这与西藏人信仰的生命轮回观念大有关系——既然人的一辈子不是生命的全部,还要不断地轮回,那为什么还要那么匆忙呢?如西藏与人为善(如年扎善意地与人合照)、尊重老者(如甜茶馆的服务员礼待年扎)、互帮互助(如邻居对年扎的关照)的和谐人际关系。这种关系的形成可能拜藏传佛教所赐,但确已因此形成了藏族普遍的人际环境。次仁罗布对于小说所展现的藏族文化是非常认同的,这种感情常常会在文中的字里行间流溢出来,让人情不自禁受到感染。

但不可避免的是,任何一种文化都要不断地往前发展。就西藏社会而言,这种发展有外部因素的影响,也有内部因素的促成。从小说中可以看出,西藏的传统文化也在悄悄发生着嬗变。文化他者的进入不绝如缕。拉萨的生活节奏变快了,大街上汽车飞驰,人们行色匆匆。有的年轻人连放生羊都要欺负,还想顶撞老人,不由让大家感慨:“一代不如一代”[3]。这样的一些变化必然会对西藏的传统文化造成冲击。不过,小说中对这些社会发展的迹象虽有点染,却并未大书特书。作者的目光更多地被民族传统文化中正面和温情的一面所吸引,并大事渲染。从这个意义上说,《放生羊》其实是藏族传统文化的一个标本。

参考文献

[1][2][3]次仁罗布.界[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11:137;133;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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