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的轻盈,思想的重量
2016-05-14罗旭
罗旭
清末民初,糅合了科幻和奇幻的幻想小说曾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文类,但之后不断式微,经历五四运动那段“感时忧国”的时期,“高度写实主义”占据主流,幻想小说则降为颇受轻视的不入流文类。随着“金、古、梁、温”为代表的港台武侠小说兴起,二十一世纪以来大陆网络奇幻、玄幻小说勃发,更兼有刘慈欣、韩松为主力的科幻作品被国际认可,幻想类文体似乎再度繁盛。然而,一条看不见的分界线始终横架在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之间。“轻盈”是幻想小说的羽翼,但反过来又成了桎梏,阻碍其对文学和人性本可以做出的深刻思索。
事实上,超自然力量为乌托邦想象提供可能性,也是另一种记忆/现实存在的隐喻方式。正如卡尔维诺所说:“文学是一种生存功能,是寻求轻松,是对生活重负的反作用力。”因此,我希望通过写作实践创作将想象力最大化的奇幻小说或“Uchronia”,启发议题思考,以寻求小说在“轻盈”和“厚重”之间的平衡,打破文类界限,探索严肃和通俗文学共存之道。
与Utopia(乌托邦)——即“想象的空间”这一概念不同,Uchronia指“想象或架空的时间段”,西方魔幻小说如《魔戒》、《冰与火之歌》当然是代表类型之一,另外Merry England(构想中的介于中世纪和工业革命之间的英格兰社会,饱含怀旧意味)是另一类史诗的例子。如果说科幻是对未来的预构,那么我以为,奇幻更多是对过去审美的重现,就像Merry England好比英版的“桃花源”。当然,有人会问“魔幻现实主义”这样具超自然元素的作品是否算幻想文学,在这不做学术上的具体讨论。相反,打破流派的划分和类别,正是我尝试的意义。
举例来说,我曾写过一则短篇《美丽世界的孤儿》,讲述小鲛人的故事。“沧海月明珠有泪”,鲛人就是美人鱼,这里我用了常见设定:人首鱼尾,坠泪成珠。主角想上岸游历远方,通过做一种痛苦万分的手术分开尾翼化生双腿。当她进入人类社会,却体会到不适应新环境的苦痛。鲛族体质柔弱,热爱艺术,但陆地弱肉强食,物欲横流。她被迫将自己包上外壳,像战士一样去生活,但心底仍存留对海水的依恋。为寻找安处她回归海洋,可这时又无法融入从未上岸的、淳朴的同族,不可避免用人类复杂的思维去揣测鲛人。海底不再温暖也不再是归宿,她再度陷入迷失。
通过这流浪在两个族群间的“孤儿”,显见对个体身份认同的叩问。其实,从海洋到陆地又复归海洋、在身份认同中迷茫的形象,与我们这些从内地到香港、深陷身份迷局的“漂”们,有何不同呢?一旦进行地域移动,环境变化,必然沾染上多元多面象的观念,而且这种转变是不可逆的。哪怕有一天再回故乡,你不是原来那个你,故乡也不是原来那个故乡了。你是谁?你是哪里人?我们不断的离开,每一个目标都不是最终的目标。最终,我对“我”的定义要靠自己来定义。
最近通过跟随刘剑梅老师学习“女性乌托邦”这一母题,我被启发创作新版“女性乌托邦”的奇幻小说,同样以鲛人为主角。普通设定中鲛族生无性别之分,成年后为爱人而变性。但这个故事里有所不同,我想写TA们保持雌雄不辨,何时拥有男性或女性气质/是攻是受可自主决定(或couple双方协商)。此时TA们拥有真正的Gender & Sexual Fluidity(性别流动性),至于生育一事可由其他方式解决(这是奇幻/科幻小说天马行空的优势)。通过这样后现代、后结构的设定,希望打破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本质主义桎梏,打破以性别为蓝本的世界,重建新型伦理,寻求真正多元、平等而自由的“性别乌托邦”。
幻想文学并不遥远也不虚幻,反而它正与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息息相关。托尔金曾在表述创作观的演讲结尾提到:All tales may come true, at least, redeem Man as like and as unlike the forms we know.(所有的童话故事都会变成现实,或者至少,能拯救人类,以他们想到或想不到的方式。)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仍想用相似的一句话想结束我的分享:All dreams may come into reality, at least, comfort our heart as like and as unlike the forms we know.(所有的幻想都会成真,或者至少,能安慰我们的心灵,以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某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