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堡包的滋味
2016-05-14吴惠子
吴惠子
直到十一岁,我才吃到这辈子的第一个汉堡包。
其实也不难想象,我出生的南方小县城,面积小,人口少。县城小到每年春节扫墓,都能在公墓大门口不费吹灰之力地碰到好几个同班同学。所以十一岁能吃上汉堡包,在我们班已经相当时髦。
这要归功于我妈,她年轻的时候做生意,天南海北基本都去过,那几年分管东北三省的业务,常驻北京办事处。我妈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因为见多识广,所以一直走在时尚前沿,逛赛特,烫卷发,穿短裙,背名牌包。十一岁那年,我刚刚开始发育,挑肥拣瘦,有的衣服开始不爱穿。我妈明察秋毫,看出了我爱臭美的苗头。有一回她出差回来,突然觉得我很土,便二话不说买了两张火车票,让我跟她去北京见见大世面。
火车北上,我妈说,女孩子应该多出去走走,眼界宽,气质自然就好了。她问我到了北京最想干吗,我冥思苦想,憋了半天,说:“爬长城,吃汉堡包。”
我妈惊愕,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她哪知道,爬长城和吃汉堡包,已经是我对北京这座大都市所有想象力的极限。我妈也同样突破了自己的极限,意识到我比她想象中还要土一万倍,于是我们下了火车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她就冲到麦当劳给我买了我这辈子吃的第一个汉堡包。
汉堡包是胡椒味的,我怀着忐忑而激动的新鲜劲儿,像加入少先队第一次佩戴红领巾时一样。我捧着软软的汉堡包认真地咬了一口,又认真地咬了第二口。
崩溃!又黑又黏的胡椒酱,滋味奇怪,难以下咽。我抬头看看我妈,再看看周围,大家分明都吃得比我香。由于担心我妈再次嫌我土,我勇敢地把汉堡包吃完了,心情非常复杂。
可谁知道这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觉,竟接踵而至。
第一次喝到固体状的酸奶,第一次吃到从水里捞出来的不仅不带汤还要蘸醋的饺子,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有尖椒肉丝还有甜甜腻腻的京酱肉丝,第一次端起撒了葱花和香菜的咸豆腐脑,第一次遇到放糖不放盐的西红柿炒鸡蛋,我狭隘的味觉突然就慌了,心里也慌了。
当我第一次涮北方的清汤火锅,发现锅底居然没有猪蹄和土鸡时,我不屑一顾,心想:这清澈见底的一锅水,也能算火锅?但是新鲜的羊肉放在铜锅里烫一烫,在芝麻酱里蜻蜓点水般地一蘸,味道还真是绝了。
我妈带着我吃遍了北京,又一路北上,吃到沈阳、长春、哈尔滨,从中国人开的小馆子吃到俄罗斯人开的西餐厅,口味跨区域、跨民族,食材上天又入地。那个寒假,我的每顿饭都像盛宴。我鼓励自己在带着冰碴的生拌牛肉里振作,也纵容自己在晶莹剔透的锅包肉里沉沦,彻底明白了我妈为什么说我土。
当我梳着两条麻花辫儿,站在八达岭长城上,第一次和两名陌生的外国友人合影时,我便暗下决心,总有一天我要横扫全球,吃遍天下所有的飞禽走兽。在回家的火车上,我妈给我买了一包真空包装的卤鹌鹑,啃起来奇香。
成长期胃口大开,无肉不欢,不知是祸是福。初中毕业时,学校体检,班主任语重心长地提醒我注意身材,让我考虑减肥,我觉得他多管闲事,一笑而过。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我住的小县城终于开了一家汉堡包店,生意奇好。我第一时间去吃了一回,香辣脆鸡堡的味道甩出胡椒汉堡包好几条街。从此,那汉堡包的滋味就永远印在了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