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棍的诗

张二棍

父亲节，写给两个儿子的几句话

1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将来，你们也是

有一天，你们也不得不如我这样

低着头哭，闭着嘴哭，甚至哈哈大哭

——你们会把懦弱传承下去

你们终会原谅我

2

一个人能够回到自己的故乡，静静等待

死亡

是多么幸福

而你们环伺左右，静静目睹我的衰老，

死亡

一个父亲多么幸福。

3

上帝缺席的日子里，有我在

我不在的日子里，希望我是被思念的上帝

4

希望你们兄弟友好

没有一朵反对花园的花

没有一座反对花朵的花园

5

哪怕你们因为爱，而反目成仇

但我希望，最后出席我葬礼的那一刻

你们握手言和。是的

6

你们慢慢长大，我没有能力

给你们道路，方向，目标……

但我会送你们合脚的鞋子

我会轻抚你们的头，我会有所叮咛

7

活着，就算贫穷，也不能一副悲戚

我愿意看到你们快乐地吹着口哨

而不是抑郁地弹钢琴

8

就算将来做了庸庸碌碌的屠夫

也要慈眉善目

——不要呵斥每一具尸体

9

爱你们的妈妈。她做了很多父亲的事

也做了全部母亲的事

在公墓里

1

喜欢找小一点儿的，坟上草多一点的，

没有碑铭的

紧紧挨着，坐下来

也喜欢，和憔悴的路人聊天，不具姓名

临别时，只颔首一笑

2

死者从不述说什么。或者是

他们说的话，我总是听不见

死者从不聆听什么。或者是

我说的话，他们听不见。唉

隔着一层土，隔着一口气

隔着“嗝”，一声……

3

有时候想起死，竟然会激动

竟然会有莫名的期待，与欢愉

免不了劝自己

生，有何惧

死，又有何欢

4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许多台词是这样的，许多好汉是这样的

懦夫也是这样的

一边喊，一边颤抖

猪和羊都是这样的

5

我每写一首诗，是向自己告别，也是默哀

我每写一首诗，都是筑一座墓庐

我有荒冢成片，无数遍掩埋自己，一次

比一次深

6

为什么要在坟前，放那些沉重的石头

为什么，压得我，一个路人

喘不过气来

独行

在村庄和山野里，我游荡了太久

日渐孤陋。只学会

用一件粗鄙之物，来形容另一件

我的联想减得那么少

我的比喻肤浅，顽固

近乎邻村的疯子手中，那两块

灰石头。有一次我醉酒回来

在深夜的街头

他依然不懈地撞击着

没有碰出一丝磷火，只有

嘶哑而沉闷的声响

回荡在村庄里

如两只猫头鹰

发出一阵阵，桀桀的怪笑

每一声，都如一个蹩脚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