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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词的“拆骨刀”

2016-05-14周李立

湖南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小说家虚构乡土

周李立

我不知道八○后小说家中有多少人对乡土还有那种绵长、深切的记忆;我只知道,比起前辈作家,这代人的乡土经验,实在是少得可怜。毕竟我们的成长,一直伴随着中国城市化突飞猛进扩张的脚步。现当代文学中我们熟悉的那个乡土中国,也在这强大的城市化进程中加速隐退,终成为都市人的旧梦与离愁。新兴的城市经验,似乎让作家们备感欣喜,但又同时手足无措。多少前辈小说家们只是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他们写起乡村来其实更加得心应手。而那个被持续书写的“中国式乡村”啊,你只要去当下的农村看看,就会明白,如今面目大多是田园荒芜、物是人非事事休。

以至于现如今,乡村在我们的文本中通常都以两种方式存在着。一种是田园牧歌式的乡愁,另一种是苦难艰辛的黯黑现实。两种角度无关优劣,我们暂不去分辨其高下。只是,这两种姿态,或俯视、或仰视,似乎都是缥缈的臆想,总不过一厢情愿罢了。美丽与哀愁的文本,因为缺少现实的观照、缺少平视的角度,读来总是无关痛痒,因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总被这问题困扰。

“亲切感”,这东西长久以来都是我选择小说的标尺。而我生活在城市,希望从小说中感受到熟悉生活中其实无处不在的异样气息。胸臆在小说中委婉释放,借此排遣出郁结的情绪,而那些我陌生的乡村,跟我有什么共鸣?我相信怀这种困惑的读者也并不少见。

宋小词的小说让我重新考量“亲切感”的问题。毫无疑问,作家总是拿自己熟悉的生活下手,烹炒煎炸,弄出拿手的菜式来。你没法强求川菜厨师搞出一桌清淡的淮扬菜。所以,宋小词写乡土。她熟悉乡土。这也让她在八○后小说家翻来覆去写不出新意的城市小说中,显出特别来。与她同样以写乡土小说名世的八○后作家,还有宁夏的马金莲。只是马金莲的乡村是过去的,是作家散文化的旧爱与回忆。宋小词的乡村却是现在进行时的,她不美化、不矫饰,也不卖弄乡土奇观哗众取宠。

与散文、诗歌相比,小说无疑更贴近生活,虽然它是虚构的。然而正是虚构,赋予了小说在表现现实上的独特力量。虚构是小说的独门武功。现实与虚构,是影壁的两面,你从“虚构”的大门进入,绕过“小说”的影壁,发现另一面隐藏于后的“现实”。我相信宋小词会认同我的看法,因为,她的小说实践,正是对此的运用与诠释。

宋小词这篇《一把薄刀》,简单说,写了一个“失地农民”。土地流转与城乡一体化建设,确乎是祖国广袤的乡土大地上正在发生的最大现实,不过,这个“最大现实”忽略了农民与土地相互供养的依存关系。小说主人公马德蹄在逐渐认清自己失地将“唇亡齿寒”的处境后,备下了“一把薄刀”。小说也结束在此。

持刀者,可能是战士,也可能是屠夫。小说中的马德蹄确实很难被称作战士,因为他并没有从头至尾地英勇作战,像战士那样为捍卫某种东西拼上性命。他只信奉一道简朴的准则——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要。这似乎是我们传统社会中不必赘言的处事法则。然而这法则,在资本的现世回报面前正在被扭曲、变形,人们为利益不断跨越基本底线——反正所有人都这么干,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的想法,我相信每个人都不陌生。无论乡村,还是城市,这种逻辑正在成为人们行事做人的一种奇怪的普遍道德。红绿灯是无用的装饰,只要聚齐一帮人一块儿闯红灯,那就法不责众。

毫无疑问,我从《一把薄刀》读出了熟悉的东西,尽管我对那个乡村依然陌生。马德蹄是我们身边无处不在的人物,没什么高尚的情操与追求,生活也是得过且过,能搞个女人的时候也不会让煮熟的鸭子从嘴里飞走。他认准的不过是在现今物质社会里显得十分“陈旧”“荒唐”的生活信条:劳有所获。不劳的获,我不要;劳而无获,那我也不答应。

马德蹄在绝境中备下的刀,不是战士的刀,但也不是屠夫的刀。我想,那把薄刀,其实是脆弱的、小小的拆骨刀,看上去也寒光锋利、杀气腾腾,终究无法用来杀生或作战。它只是颓丧中的象征,象征着最后的反击。正是这种反击的可能,给予持刀者最后一点活下去的信心。

宋小词将马德蹄放置在乡村变革的喧哗大戏中。她不仰视也不俯视,不美化也不丑化,只用拆骨刀般的锋利笔法,爽快地将人物推入绝境。从这个意义上,我怀疑我从未谋面的宋小词手里,是否也有这样一把刀。在嬉笑怒骂间,她持刀精准、利落地分解出“现实”的纹路。而我几乎也是同样爽快地,读完了这个很爽的故事。这篇小说,是适合在大热天里捧着西瓜吃得狼狈又酣畅的时候,拿来一口气读完的,毕竟,现在读起来很“爽”的小说,已经太少了。

再回到“亲切感”的问题,现在,我应该将“亲切感”的内涵补充得更完备一些了。小说家是以自己熟悉的生活来表达的一群人。他们表达的东西是什么?这东西又是否锲入了人们内心的褶皱?其实是比他们用什么素材来表达更为重要的问题。那些锲入内心褶皱的东西,也正是小说区别于故事的根本特征。当然,小说需要好故事做支撑,但这种支撑之外,我想,应该还有一些东西,在文本和故事之外存在着并等待触摸——那可能是凛冽的刀,让人见血见肉;也可能是妖娆的烟,让人心醉神迷。

责任编辑:赵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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