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红军的诗
2016-05-14
爱
无聊时我就种菜栽花
羽衣甘蓝和重楼
在同一个不设防的院里
让她们长出彩色的少女的裙
和苹果枝头弹奏的靡音
我相信她们是有心的
她们举着心脏往高处走
无聊时我就种菜栽花
母亲经常也种菜栽花
她把菜种在地里，把花栽在心里
但更多时我一个人种菜栽花
碎土施肥下籽浇水
和教女儿写“人”字是同一种方法
无聊时我就种菜栽花
母亲的路走得不太顺道了
年轻时没有细学种菜的道理
也许，花开得并不娇艳
灯笼
将内心扎紧然后挂在屋檐下
这样他们就可以看清楚我的诚挚了
下摆的部分不是胡须不是女人的裙摆
那是捆扎时压缩的心血帘子
哪里欢喜就往哪里去
要是能和月亮合体就更完美了
既喜庆又可以指引那些偷腥的孩子
解开冻坏的心灵不要让少年独自忧愁
翻开
一朵花渐渐成熟时
我们首先要从胚胎里发芽
而后不是闭合，是翻开
像经卷，在菩提的心脏里沉睡
从手心里跳出去的人
城的上空有阴雨凡尘
迷恋鹰啄，俯仰皆有高度
手心应该向上，我们要翻开
春桃在门口起承转合
外乡人也将携起返程车票
看到女人在田边擦汗
身后有炊火涂黑的土墙
翻开，我们走在年老的路上
清明提前不是季节失败
人心不古
翻开老黄历，岁月静好
我们能看到
亲人躲进土堆前
讪讪的微笑
打扫
每天我都扫地，扫脚下的地面
我忽略了墙角、桌子边缘、门底
对圆滑的蜘蛛网宽宏大量
放任墙体上的杂草成长，到晚秋面黄肌瘦
每天我都洗脸，洗精神的门面
耳廓背面忽略了，冬天的脖子也忽略了
下巴看不见也不好揉擦
胡子越来越胖
有时候累了，我就想洗心
我特别希望把吃多了的
喝多了的洗净
但
看不见的地方
越洗越疼
冬天
太阳寂灭时我
三步并作两步
要跳进这条漆黑的长河
夕照每天都美成一样
在转世之前用恰当的温柔
看着我们，修建地狱
或者，指引那些失眠的人
寻找骸骨
方向
走累的人停下来看鸟
失足女要回到童年去捉蝴蝶
菜农在银行下方吼了一嗓子
早晨，清冷，城市累垮了
勤劳的人再次从北角的垃圾堆旁醒来
挖掘机和蝼蚁生活在南边
咬溃堤坝
楼房锁死人心，始终离不开土地
像衣服离不开肉体
东边的湖水还在枯萎，人群匆匆
向西而逃
做一个纯简的人
马路边的四脚躺椅
身后的绿荫一泻千里
直角对望苍穹
它可能承载过尘埃、商人、情侣、诗人
逃犯、小学生、政治家以及
恶毒的花朵，听过
离奇的悲喜
马路绵延悠长，然后没有方向
春时，我们偶然相遇
在细雨催花的下午
我忽然觉得这
质朴的木头架子
异常洁净
像智慧的人把多余
一层一层地剔除
病因
透过想象将坚实的墙打开
这是早春的寒潮
把筋脉扯出来透气
有雨点或者泪滴，薄情而欢畅
大地还没有完整的颜色
而是我的眼睛
很出彩，一个人的候鸟
有鱼行走岸边
它发现，前半生
都漂浮在空中
改名
他们有很多名字
真名笔名网名……
他们一定有很多心和脸
我不知道鸟飞于天空的快乐
也不知道根扎于泥土的痛苦
父亲从青年衰退到老年
他的姓和血液留在我身上
父亲一辈子只给我取了一个名字
而我现在，要把叫“苏醒”的
第二个名字，改为叫“苏墓”的
第三个名字
狐狸必须死
像摆在眼皮下的幽深愁绪
孤独者的祭旗，梅花独自开
三月随风起舞，俊俏是一种意淫
殉道者手握残章，走向人群外
先辈的篇幅飘于海平线，烈日暴晒
像狐狸，狐狸必须死
才能声名在外
画
你一定要冲出
我的牢笼
或者挣脱母体的手
拥抱林海、四季和风雨
今天与昨天一模一样的日落
让花丛为你分开
道路，蝴蝶放心遗传
前方是
红枫下的悠悠小道
这苔藓遍布的土地和
麻布粗衣的人
更适合你
画像
我用一棵树苍老的时间起床
一棵树
已经死亡的部分和苟活的部分
正在被风舔干汁水
我和一棵树活着的部分一起起床
在鸟雀喧闹前起床
在它挣扎着开花前起床
甚至
在它未曾老去前起床
我和昨夜唱陈词滥调的虫儿一块
毁灭了
包涵我囊胸廓腹的沉重躯壳
起床前我的房门半掩在黄土里
窗框上爬满睡不着的星星
我的一棵树抖落晚秋的张皇
在没有起床前他是静静的老人
把自己埋在土里等死
出生是为了等死
起床前我想
我还没有死透我只是没有完全睡着
尖锐
把声音塞进愚钝的管子里
我以温顺的男低音诗鸣
它单调洪亮像走失的牛哞
朝着薄情的伙伴们吼一嗓子
三月复活的蚊子
有奸邪的胆气才足以恶劣地嘲笑
束手无力的人
皮肤和心灵一样敏锐
你同样看到花最终要挤到枝芽上
潮湿是长在地表下的软弱
我摁不动土地，但根须可以穿透
心里的铁钉尚且没有生锈的迹象
酒坛
猩红的小果比饭粒要大一些
应该是枸杞，更大一点的酱红色的果
则是红枣，野生菌有耳朵的纹理
一定是灵芝，玫瑰花也不去陪伴美人了
首乌精细滑腻，像肺叶
桂圆带着夹壳如沉睡的人
黄芪不知道几刀几段，粉身碎骨
肉苁蓉和风干的鳝鱼一样，山参
披头散发，马鬃蛇被斩首
开膛破肚……
还有一些是什么呢？
越来越走近动物，酒在杯中
寡言少语的人大声解释
“这是少有的人生大补！”
我怎么看也不像
倒是觉得那坛子是个大腹便便的人
把他
吃到肚子里
理想
此刻或者往后
一种叫“贝特”的暗红门板
要长在墙边，还有叫“吉利”的
洁净玻璃窗也将要
长在墙上
有些话有些事再也
无关陈年苦痛和欢愉了
你不要说出口，你要
推开门走进去
将月光挡在窗外
玫瑰和指纹
风在海的心口找落单鱼筏
秋梦就结束了，穿得太多
美丽将贬值
铁匠的银镯子也唇齿相依
再镶嵌温柔的骨刺
高脚杯心宽体细
但镜子有时倒戈
在一本书里，母亲写了
四个故事，我写了两个故事
镜子还是镜子
皱纹多了，就不再
研究指纹，镜子
不再忠诚，玫瑰和镜子多了
无需研究指纹
平面几何
木头的坚持最终
长出瘦肉的纹理
像纸浆重塑，画出有棱角的人
心墙明丽，灯笼果去年就熟透了
置于一个生命最平整的地方
我一用力想象，白纸
长出红色的帆船，木头拘谨
它将灯笼果的筋脉咏亮
像耍阴谋的人，将心事
暴露出来
失窃
母亲在一条河的对岸
种了一片瓜，它们长出
季节的井然有序
母亲每天浇水拔草捉坏虫
然后回家修补操心
大儿子携妻带女赌博混日子去了
二儿子没有家盘远“嫁”他乡
但家仿佛还是有的
她像哄襁褓中的儿子一样
种瓜
水壶
不觉察它什么时候从桌子上
走到门外，像忘记年轮一样忘记
相比花哨的外壳，我更喜欢
铁皮的，朴实刚正
内心洁净，在
低劣的寒冷里也能
热切
行走的旅途中大多缄口不言
幸福太肤浅，悲伤太单调
它的存在好比
生活不需要铭记
瓶颈不显苍老，生命在其中静养
生命
无需太多染料
要有癫狂的执着
才能在恰当的时候
清空内心
鞋
生下来就是个圈套
将一个完整的人，塞进去
替我走几十年，比影子更加忠诚
不敢裸露尘世所以
整装而行
从母亲的容器过渡而来
一个人的世界需要它
疼痛书写
虽有老去如孤独的鸟死于林中
唯独它
究其一生都在为我
守护最白净的部分
一群迁徙的鸟
一群鸟，它们要迁徙
从东南到西北
在途中畅游苍穹，将野心败露
催促未开的花，矫揉造作地
寻找异性，创造遗传
让春天更加有序
一群迁徙的鸟，前途未卜归期不定
老中青层级的鸟，从一朵花开到
另一朵花，羽毛在途中散失
在被记录或者遗忘的早春枝梢
阳光还不够热切
一群迁徙的鸟，让天空轮舞
回归原始才能让其它
都不是多余的
元宵夜有雨
元宵夜，有雨
肉鸡味同嚼蜡，但
白天的火鸡并不凄惨
它在一片欢笑中被杀死
还用血画了梅花
棕树也不冤枉
美丽被一层一层剥开
其实终点不能作为翅膀的理由
元宵夜有雨
站在雨里洗心
月亮也被洗得很白
我没有吃棕头煮火鸡
但钟爱棒菜煮玉米
因为，沉默里
听不见喊疼的声音
在一叶土上纷纷扬扬
待有闲暇时，我们应当在
樱花林下喝茶饮酒
看蝴蝶穿上三月的背心
狗群彼此追逐不辨美丑
大汗淋漓
南墙上空彩虹炫舞
将屈原的江水搬运到这里
浪花滚滚鱼群腾飞
雁阵在霞光中默写楚辞
海那边的腥臊气息逐亡
没有人民币和阴雨天气
没有过期食品和狗皮交易
没有保姆没有BOSS
在我们品茶装醉时
没有江湖
偏瘫的言语
1
在一架男人的躯壳前，我
如此虚弱，现世
都有伤
但我愈演愈烈。有壳的花生
无声炸开
你羸弱地，屈服于一块木头！
2016 不是一年！是一秒
2
一定有那样的中午，春暖花开
像希望的祈生之地，有一种云要
绚丽成彩虹的长城
你也一样。世界突然翻脸
一半是人类文明，一半是
精神残废。有风的早晨
世界的残忍是一样的，母亲的爱
像撕裂画布，她不浮躁，但很模糊
3
在双柏，或者楚雄……
至少有一种路要被封堵
一路草木枯荣。有一颗星要跳出
悲壮。像父母，也像弟兄子女
我们一起睁大眼睛，劈开
伤口，填上药
4
“一些草，太过炫彩而被羊吃”
无须躬耕、修炼、三起三伏而结业
无须诗人在痛苦的心脏里圣洁起来
无须把瞳仁里清澈的水升华为迷雾
但他是足够伟大的
就算只为了羊群和风雨
5
我不再敢于触摸记忆了……
不爱你，或者不爱我的人，即便有祈祷
30 天的太阳依然晴朗
6
无法不爱你吧？同为男人！
他们说看不见的力量在挥舞
生命的螃蟹举起钳子，向我们
温柔的孩子靠近
7
你的孩子，你的玩具：
孩提时砍碎我的手指；
星夜有一株兰花掉落；
明星的照片悬于结婚照上方；
教育留下的半框字母；
还有，遥想的天边白鸽飞舞……
8
那个一生都在喊我“哞哞牛”的人
霜花在窗外吼叫
亲朋好友，一半逃走了
一半的一半正在逃走
樱花美时才有人赞叹
我走着。胳膊血迹斑斑
9
“你要陪我走完吗？”
“一定！”
我有这么一个言辞像
李清照的女子陪伴
“你信吗？”
10
春风有病。我不知道，每年
都有天空的马蹄掉下来。
也许它们是有责之身
像月光下被谋杀的人
“你去寒山寺吧”
而我，想忘了江湖
11
为父母布置一场人生接力
加上当归和脑白金
老人们总是离春秋很近
你不知道他们的氧气
可以让离歌更远一些
12
或者可以的话
返回那一秒之前
重新买鞋量衣，梳妆
给父母一个微笑
劝你去放牛也好
口舌
离开一道门时，将就一把星光
盛开的黑夜，身后有风
在打扫尘世。但再怎么用力
也扫不掉长出来的伤残
低头看见微弱的
下半生，以及
信仰凝结的镜子
他们嘴里卑微的屠刀
像冰雪里的迎春花：一场
温柔的杀戮，芒刺在背
月亮铺展的白
让如柴的岁月再一次
颤抖了一下
经历一场雨
有否定时，我规避于窗体
暴雨的靡音渐渐浮空
心里有花开，春泥之香
比巨石柔软，比目光旖旎
偶有的吟叹
只因内心的光亮未曾熄灭
黑暗最终要从东方走过
悬浮于屋宇
倔强的人，长出钢铁的花苞
越来越老，才能沉于泥土
苹果
此刻，她在我的眼前旋转起来
像圆锥灯捆进去的芭蕾少女
不如橘子满腹经纶
不如菠萝，要穿着荆棘的酋帽
但是在羞涩面前，我们难以下口
绕着她的经脉，我的手指越来越微弱
在晶莹的果肉里，有一种委婉
满溢而出
这洁净的肉体
要用另一种洁净的容器
装殓
立方体
暴雨席卷土地之后
在镜子里看到一枚果实
反思闪电覆灭的过程
发梢最后的
那点雨滴，竟然没有掉下来
这像男人和有智慧的女人
他们最终都，没有哭
于是我就看茶
漂一会还是被谋杀、侵蚀，或者
被感动。
人最终住到杯子里
回头
镜子前，看到
死在我前面的人
在秦朝磨牙
虚无的小庙
松下的清泉，都是
夜的清醒者，爱被远远踢开
告诉历史
每个人，都要替她曲折
才能看到身后的
坟墓
捉迷藏
有一群鸟飞进来，他们有自己的乐队
它们，行走的思想带着花香
孩儿们嘴角有钢蹦漏下
四面八方，都有不能公开的隐秘诱惑
孩子们把它们画在纸上，此时
并有了炫耀的资本。透着窗纱看
心里有一层沙子堆积起来
摸不到，佛祖垂着首，试图清理一些
走乱的星辰。四月如火的旋律
悲喜的鸟鸣叫。像有洁癖的人
刻舟求剑，从鄂嘉，追到江南
白日梦
不多久时，就要看落日披上长袍了
旧了的黄历和老酒，没舍得扔掉
那里浸泡着溃败的经济学和历史学
信仰在小镇的烟火中
靠近闲散的岁月坍塌的残垣
父亲的苍老渐渐明晰
想摸一摸人间祭坛，在白天里
尘光铺就的喻世之言
让每种歧途，都有路可走
再一次真好
再一次，暴雨的黑色心脏
将足迹洗掉。将肉体还给肉体
哀乐重谱为美声
走不动时，就成长为小孩
和另一个小孩逗乐
再一次和不认识的人交谈
不谈人生和世界
重新认识矿物和花草
城市和飞鸟，楼台和医保
或者，撑着虎皮的面具
再一次从胚胎里发芽
不唱情歌，不写话剧，不讲兵马俑
在夜里圈养黑暗
圈点落日，和残疾的人对饮
对文明鞠躬。
再一次，肉体就残废了
母亲，我越来越爱她
她给我镜子和惊喜
再一次，很好
江湖
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
孤独侠客手持利刃
刺向时间的疮
将笼中的一颗心掳走
有风吹过原野
回头时，花就开了
心里的村庄
它没有变质变味，是物理存在的
只是一走十多年，有些模糊
轻微的乡愁长到河流的心脏里
架着时光机，让稻米的粮食惆怅、饥饿
父亲的汗渍流向峡谷
母亲的乳香，在空阔的山林
随风所逝，我洗不干净一件衣服
像洗不掉这片黄土，扎进肌肤的汗味儿
至于兄长，小时候争抢一个怀抱
长大了，各有江湖，就算
欲望是北极的刀锋，你百病不起
但我们衣体连襟
帝王的舞台将演谢幕
我做垂圣之手，爱担负左膀右臂
不让恶魔的手将幸福扭为绝唱
不让季节的方正挑掉垂落的青丝
我把他复制于心，在你
能认识我的时候
讲给孩子听
两面针
从水里产生的，必将是柔软的
比如桃木，让春天一会儿红
一会儿绿。让绿更绿
比如这高傲的交通灯
城市从腐败变为新潮
我也从娇弱长到强大
渐渐的，听懂了四面的楚歌
悲伤是柔软的，有时也坚硬
但不像血脉里长出来的
生来就带着恐惧
水平
若我们终生都不再相遇
想留什么给你
头发，胡子，还是一片肺？
淡河的柳香吹向我
关于风，它们挟持我的躯体
有天然雕琢的巧
石头上长出的花朵
开在我心里
但我至终要困于楼台棺椁
鱼要将流水带走
蚂蚁长眠地表
终于可以相信，肉体伴我
看到花开或者看到你
墓地旁有鸟飞过
是极美的事
封装的线条
一棵树，在春天里死去和
秋天里死去，疼痛的质量是相等的
首先她要铺展四季
一些絮叨，一些热忱被
轻视或者忽略
然后用尽一片落叶封装四季
时间和泥土，咏叹而走
苍老的闪电反身走过
春天。马蹄轰鸣从山顶滚落下来
人类在造墙，他们麻木，苍老
一棵树，长成棺木
她在今天死，或者明天死
疼痛的质量是相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