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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村客运

2016-05-14黄披星

西部 2016年8期
关键词:孙子妇女司机

黄披星

五月份的气候其实已经足够炎热了,但比起一年中最热时节,这样的热度也只有那时候的一半。下午四点以后,还算比较舒服,海风吹过来还没有那种热风的感觉,这个时段的海风还算是凉爽的。

这里是被当地人称为以“留守妇孺”为主的村子,也叫作“六一-三八-七十”村,就是孩子、妇女、老人居多。这也是车上的常态,妇女们是主要劳动力,老人会在早上出门一趟,到下午,就基本上都是一些挑货的妇女赶着回家。她们大都是中年妇女,用当地话叫作“蓝儿荡”——就是挑着各种货物进村叫卖的人。所以在这里,每次坐车几乎都是一些有点熟悉也有点陌生的面孔。

林亚梅长得一副挺凶的样子,倒是很适合在乡下这种客运车上做售票员。当然,比起那些挑担到处叫卖的妇女,她的工作要轻松很多,看起来也更有面子一些。虽然她也是很典型的乡下女人,一副“矮矬穷”的女性武大郎模样,轻微的龅牙加上眼球外凸的外形,似乎是印象中的那种被甲亢病折磨过的形象。但她其实并没有得过甲亢病,只是那样子总让人觉得,她的模样似乎是在那种长期的嚣嚷的习惯下造成的脸型特征。一般人坐车,看见她实在很难有一丝好感,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说她长得有点凶,其实也是一种优越感的潜移,再加上现实情况的推动。要知道在这样的乡村,妇女们能够当上售票员在别人眼里肯定是很优越的,有车坐、有工资(虽然并不多),还有一些小权力(多少能够照顾个别熟人),还不用直接面对太阳光直射。虽然也是寄人篱下,但有这样一个铁皮屋顶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这样的工作背景再加上自身性格上的势头,林亚梅已经不知不觉变得日渐强悍。有时候她忘了自己的长相,总觉得那些妇女们戴的那些大檐帽很难看:“跟贵州婆似的。”

说她适合在这种乡村客运上售票,当然是因为乡下坐车的人中,经常有一些很滑头的人,能少给一块是一块。而她的样子就很精明还足够凶悍,说一不二,起步价三块,两站以外就是五块,全程六块,没得商量。不管你是外地的还是当地的,男的还是女的,老的还是少的,都一样,不坐马上下车!这样也好,省得很多人在车上因为买票的事吵半天。偶尔碰到一些乡下女生意人,主要就是那些挑货卖的,外地人叫作“货郎”,她们只能算是“货女”,跟她们打交道还真是需要一些耐力和口气。刚开始那几次,因为竹篮占地的补票问题会吵闹一阵儿,但她们还是说不过林亚梅。她的原则是有人坐的时候必须补票,车上要是空的位置比较多就算了。当然,这也跟时间有关,早上出门人多,货担就要补票,下午人少了,就算了。

时间一长,一来二去,很多人都很熟悉了,谁到哪里下车,林亚梅基本上一清二楚。她有时候觉得这些人真可怜,每天这般日晒雨淋的;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是要没命地吆喝赚些辛苦钱。大家都不容易!

今天她自己也要在家门口那里下车,下一班跟车的秀香已经在车上了。早点回家要给孙子杀一只鸭,那只鸭已经很老了,再不杀就更老了,也难煮了,肉也不好吃了。

不远处就是大海。这条路几乎跟大海是平行的,因为路的两旁都是村里人家的房子,所以大海就被阻隔在房子之外了。乡下白天比较吵闹,几乎听不到海浪的声音;但如果是晚上,村里安静下来,海浪的声音就很自然地传了过来。它就像是整个村庄最为悠长也最为古老的那种呼吸,也是最可靠的晚间催眠曲。

当然,对于林亚梅来说,海不海的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十几年前丈夫死于海难之后,她对于海没有了一丝感情。它把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给夺去了!甚至有整整两年时间,她没有再去海边一次。虽然天天就在这海的平行线上谋生,但还是眼不见为净。现在虽然平静了很多,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海还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东西。丈夫死的头七,一家人也在海边祭祀过,那时候还年轻,能够号啕大哭。说实话,那时候她对着海,心里头也只有不尽的咒骂。

这里的习俗就是这样,死于海难的人都要在海边祭祀。那都是入夜的八九点,一家人跟随着乡村里的道士师公,在海边上搭一桌祭品,师公摇铃念咒,家里人边哭边祈求。暗夜里的大海边,一群人边哭诉边念咒,边烧纸钱边呼喊,这样的场景在大海夜潮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凄惨悲苦。那样的海边,村里人都会很自然地躲避起来,因为那时候的海,只是一片在不断呜咽的海水!对林亚梅来说,所有的好日子都已结束。她一次次只是在心里念叨:死的人走远了,活的人却还在受苦。

村里有人说她长了一张“克夫脸”。当然,没有人会在她面前这么说,这样的说法多数人觉得太过恶毒。林亚梅这么些年能够坚持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虽然不知道村里人这么说,但那种有人嘀咕的氛围时间长了还是能够感受到。那年春节前,林亚梅去附近山上的天云殿抽签了,抽到的是一首诗,来自刘禹锡的《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解签人说了两点:一,你还是在陆地上谋生活比较好。二,不要太刻意,生活会越来越好的。那时候林亚梅觉得内心获得了很大的安慰。

那是最难的几年,现在这个售票员的职务也是当时弄来的。死去的丈夫的父亲一直在交通局当门房,当时交通局看她们家里孤儿寡母的实在困难,就给照顾了这么个售票的工作。一下子十几年就过去了,在这不断开动的车子上面,林亚梅觉得日子的艰辛随着车子不停歇地流动,能够缓解很多。行车的过程对于那时候内心的苦痛,很显然形成一种不自觉的疗效,尤其是比起停下来的时候,在车上的感觉带给她一种类似于希望的未知感受。那种身体上的不自主的过程,似乎隐隐中靠近了飞翔的企图,也似乎带着一种与过去诀别的体会。

前几年,女儿很争气,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有了孙子了,林亚梅似乎觉得有了新的依靠。也是在有了孙子之后,她觉得海没有那么可恶了,毕竟她还是要经常带孙子去海边玩玩的。那些过去的记忆,早就被海水的微波冲淡了。在这里,海是最大的游乐场,也是孩子们的乐园。现在带好孙子是她的头等大事。

对于从外地入赘到这里的女婿,林亚梅没有给过太多的好脸色。虽然也听说过很多入赘的外地人大多老实巴交的,但毕竟也有一些入赘后好吃懒做的,甚至还有入赘一段时间就卷走家里值钱的东西跑了的。林亚梅觉得没必要对这样一个外地人太好,只要他肯跟女儿过日子就行了,可不能让他在家里占了强势。所以,一直以来,对女儿林亚梅也是灌输这样的理论。但女儿并不怎么听她的,女儿有自己的打算。特别是刚刚结婚那一段时间,女儿一直想要离开这里,因为在这里只能帮村里很多讨海的人家捡拾龙须菜赚点钱,又辛苦收入又低。

但林亚梅死活不肯让他们离开这里,她觉得一旦女儿带着女婿离开这里了,她就完全无依无靠了。那一段时间她很紧张,也哭闹过几次。女儿虽然嘴上不让步,但毕竟对母亲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是于心不忍。况且他们去城里谋生也得从头开始,心里也没底。最终在结婚第三年,女儿生了孩子之后不久,女婿才经人介绍去了城里一个当地人开的海鲜干货市场里做事。虽然钱赚得也不是很多,但算是有了一点儿盼头。

当然,即便这样,林亚梅还是在家里保持着比较强势的家长模样。虽然从孙子降生到这个家里之后,林亚梅的太多乐趣都是从孙子身上获得的,但这个家,目前还是她说了算。

码头这里肯定有人上车,也肯定又是那几个渔妇和水果妇。一个人一副蓝担子,担子里垫着蛇皮袋,总有一些没有卖完的余货:有的是干的鱼货;有的是这一季的李子和枇杷;有的是更远一些的批发市场购来的日用品……有的人已经都卖完了,就剩一副空的竹筐和几个蛇皮袋。妇女们总是叽叽喳喳,卖得好的人话题更多,卖得还有剩余的也适时地附和几句。一起说说话,其实就是妇女们最常见的休闲方式。

“亚梅,今天好像要晚一些吧?”包着花头巾的干鱼妇几乎天天这么问。虽然包着这种花头巾戴着大檐帽,她的皮肤还是晒得黝黑。在这样的皮肤映衬下,她的整个眼眶也是暗红的,眼睛还算有神,也透露出小生意人的精明。

“亚梅,来几个李子吃吃吧?”水果妇头发已经白的比黑的多。

“吃你几个,我等下得帮你贴车票吧?”林亚梅倒是想买点水果,但也还是这么回应着。

“唉,生意一天比一天难做了!”卖日用品的也叫亚梅,不过姓不一样,她姓胡。说话声音最大声的就是她,这也是她的口头禅。今天她剩的最多,因为乡下现在有了不少小超市。

“司机,要不要来个李子?”水果妇有点不依不饶。

司机是个中年人,头都不回一下。这里的司机基本上平头的居多,但这个不是,他后脑处的头发不短,像个老派的款式。也可能听这些妇女们打趣惯了,他懒得理她。

跟车的秀香明显有些不快:“不要把整个车厢吃得脏兮兮的,等下你打扫!”

林亚梅倒是说:“没关系,也就两扫帚的事。”她还是想给孙子带几个枇杷或者李子。

“你等会儿就下车了,车还不得我来扫!吃什么吃!”秀香还是跟了一句。乡村客运上的女售票员个个嘴尖舌利。

其实也没有人真吃,吃得黏糊糊的,大家都没有多大兴趣。林亚梅抽空跟水果妇买了三块钱的,拎了一小袋。钱是从她自己口袋里掏的,秀香看了一眼,就转开了。

快到温岭村口前面一点儿的路边,又有人上车,看起来是祖孙三代。母亲牵着儿子,领头的是一个老年妇女,看起来是外地人的样子。小孩还很小,做母亲的倒是有些刚到异地的怯意和不适。她们刚坐下,林亚梅就说:“快点,买票!”老年妇女早就准备好了六块钱递给她。

“到哪里?”林亚梅快速地问道。

“到镇上。”老年妇女似乎坐过这样的车。

“十块。”林亚梅语调开始升高了。

“上一次坐还是每个人三块啊!”老年妇女很不解。

“上次是什么时候了!涨了。早就涨了。每个人五块。快点!”从三月份开始,这路费就涨了。从原来全程四块涨到全程六块了。

“我都坐过,就是三块啊!”老年妇女还是有些不解,坚持着自己的说法。

“坐不坐?不坐下车!”林亚梅的习惯,一句话至U底。

“下就下。每次都是三块钱的。”老年妇女不死心,对着自家的母子说:“我们下车。怕没车坐!”

林亚梅很干脆:“司机,开门。”也直接把她们的六块钱递还给了老年妇女。

祖孙三代下了车,去路边再等下一班了。

“哪里还有车,现在三块钱还想坐到镇里,傻逼外地人!”林亚梅还要叨念几句。车上的妇女们对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场面也是常见的。这一会儿,车上倒是安静了许多。快六点了,乡下这个季节的天七点左右就基本上全都暗下来了。

乡村客运都是一些破旧的中巴车,比起城市里的那些空调车,这样的车只能用“脏乱差”来形容。也是跟路况有关系,这些客运车也显得十分底层,配上这些开车的司机,在乡下其实十分霸道。

乡村客运的司机们都可以用“勇猛”来形容,除了一些外地人在这里开客运相对要守规矩一些,当地的客运司机基本上把车开得十分狂野。他们对于乡下的路况都很熟悉,也知道像这样的乡下老人们居多,他们的耳朵都不太好,所以就一次次把喇叭按得巨响,似乎能够把整个村庄都给叫醒一样。这样的喇叭按法会上瘾的,既狂放又很招摇,似乎整个村庄都在这样的巨响中,变得既焦躁又很无奈。

年轻的司机们有时候会把一些大的音箱重新安装在早就坏掉的汽车音响上,再把原来的cD机修好,就可以一路上把音乐开得很响,再把车的喇叭按得更响,觉得这样的一路很过瘾。裸露在外面的音箱在音乐的撞击下,音箱口的波纹震动就像是汽车的心跳一样,怦怦直跳。只是这样的裸露,看起来就像是心脏搭桥手术的车载版。

年轻的司机们总是很喜欢歌手伍佰的音乐,也有一些属于车载的慢摇音乐。伍佰的音乐有种口语化的狂野,十分契合乡下的年轻^、——一种流行化的肆无忌惮。也似乎在音乐的衬托下,在那种激烈的音效晃动下,司机们觉得高速行驶获得了某种心理契合点。

村里人似乎都习惯了这样招摇的车,毕竟村里还是需要车的,没有车大家会觉得不方便。司机怎么样都算是个技术活,所以,像他们这些能操纵机器的人,在乡下似乎就有着自然的优势。当然,他们的行为,有时候也更具破坏力。

因为这年月年轻人基本上都在城市里,就留下这些妇女儿童和老人们,所以坐车的老人家居多。虽然老人家对于这样车速凶猛的车已经逐渐习惯了,但是他们对于各自下车的位置,有时候出神一下就恍惚了,等到再喊“下车”时,这样的车速下往往早就奔出去好远。所以,很多老人总是在离家好几百米的地方慢慢地往回晃悠着。

像阿栋这种四十出头的本地司机,看起来不爱说话,其实内心十分强势,也很霸道,基本没有人能管得了他们,只要车不出事,其他根本没事,爱怎么开就怎么开,爱怎么停就怎么停。似乎只有车,才是他们觉得唯一能够掌控的东西。而且,还能够创造利润。

司机们几乎都把这些来自村里的售票员当作调笑的对象,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企图,但开一些玩笑或者说一点儿荤话也是常有的事。

林亚梅觉得今天阿栋基本上都不太搭理她。她只知道他叫吴栋,大家都是“阿栋阿栋”地叫,也有人叫他“黑栋”。除了碰到有人拦车的时候,他会自然地把车停下来,其他时候都不吭气。林亚梅觉得这个阿栋跟秀香的关系似乎好一些,对自己不怎样搭理。跟车的售票员是按照排车的时间来轮转的,林亚梅的下一班就是秀香,她家在码头那一带,就跟车过来了。

按公司规定,售票员要在起点站那里开始交接班,可这个时间,要是到镇上恐怕就没有顺风车下来,即使有也是最后一班,得等到天全黑下来才会再下来,这对林亚梅来说也是很麻烦的事。所以,她就跟秀香说了,等下到她家附近的路边,她就先下车,让秀香直接接班,她好赶回家给孙子杀那只鸭子。虽然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但今天秀香似乎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反正这不是她的班一她才不管。

路上又收了三个过路的,也是正常的人数,这会儿能够收十个人左右也就差不多了。当然,能多一个是一个,越多越好。“蓝儿荡”们也开始陆陆续续下车了,她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这里的妇女们都很能干,能吃苦,但文化程度都很低,各自都有一把小算盘。林亚梅多数情况下觉得自己跟她们都一样,只是自己不用风吹雨淋,头上一直有着这么块铁皮屋檐,已经很好了。

很快车就要到岭下村了。林亚梅盘算着就要下车了,于是跟司机阿栋说:“阿栋,岭下那里我就下车了,让秀香跟车,好不好?”她也不敢说得太强硬,毕竟这也算同事之间的相互帮忙。可惜阿栋没有应答她。这让她有点慌了。她看秀香,秀香也故意把脸别到一边去。

眼看岭下村口到了,阿栋还没有停车的意思。林亚梅叫起来了:“阿栋,让我下车吧!麻烦你了!”她有点着急了。这会儿阿栋倒是回话了:“等到终点站那里会有车下来的啦!到站下哦!”他说着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车速一直没有慢下来,阿栋说的到站意思就是到镇里才下。这下林亚梅慌了:“这会儿哪里有谁的车会下来,再下来也要等很久啊!”

“会有会有!要不然等下我的车也下来哈。”阿栋说话的口气很明显是在开玩笑,但他却把车的油门用力踩着。林亚梅知道,这会儿要想搭其他车回村里就更难了。

林亚梅急着向秀香求救,秀香却火上浇油地说:“有车有车,这会儿肯定有人下来的啦!”

“我真的家里有事啊!”林亚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哎!很快就下来了啦!”秀香的语气已经明显地附和着阿栋。

没办法了。他们用打趣的方式把林亚梅往镇里拉去。车门把控在阿栋那里,这下想下车就难了。林亚梅只好寄希望有人下车,她也就不管了——要跟着一起下。可这会儿又没人要下车。已经到了岭前村了,还是没有人下车。车还是不依不饶地往前开着,离林亚梅家已经越来越远了。

拐了个弯,有个乘车人在路旁,林亚梅心想:这下该停车了吧!她再次把目光投向秀香,希望她等下帮忙卖一下票,自己要下车了。可惜秀香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车一停,上车的人跨了上来,林亚梅刚想说话,车门就又关上了。阿栋快速地把车的行车挡推到三挡以上,车又往前跑起来了。

给刚上车的卖了票,林亚梅觉得心里又火急火燎起来。但对司机——林亚梅也不敢大吼大叫,毕竟司机才更像这车的主人。何况,这个阿栋还是个本地人;如果今天的司机是个外地人,她肯定就大声喊起来了。没办法,只能再跟一段了!林亚梅心里还是念叨,怎么这会儿都没人下车!但也仅仅是着急,她基本没有觉得悲哀或是愤懑的情绪。“只要有人叫下车就好了!先下去再说!”林亚梅暗暗下定决心。

终于有人叫下车了!卖日用品的胡亚梅要在前面胡厝下车。这真是个机会一再不下就要进镇里了。这会儿下车走回去也就六七公里,半个多小时就能到,总比到镇里再返回要快一些。林亚梅下定决心要在这个路口一起下车了。“前面路口下车!”她比乘客还急地喊了一声。

“只有一个下车!”秀香看见林亚梅要下车,笑嘻嘻地补了一句。

“有毛病啊!”林亚梅虽然有气,还是急切地回了一句。

“不准下车!司机,不要停车!”秀香不依不饶。

“乘客要下车。阿栋,路口停车!”林亚梅眼睛瞪得巨大,话语中已经满是焦躁了。

阿栋连头都没有回,但到了胡厝路口,还是把车停下了。胡亚梅先下了车,林亚梅赶紧拎起自己的两个袋子,趁着车还没起步,快速从车门中间蹿了下去,嘴上还叫着:“我先下车了!”其实车距离她家已经有六七公里了,加上拐进去的村道,够她走上一阵儿了。

车又起步了。秀香还在说:“干吗要让她下车!”

“这会儿肯定没有返程车,让她自己走回去。”阿栋边说边笑着,“跑得跟猴子一样!”他们倒是很享受这样的折腾。

即便这样,林亚梅对他们也没有很大的怨恨。乡下人走几公里路不算什么,虽然天天坐在车上,走路还是很快能够到家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赶回去杀鸭子估计来不及了。“孙子该饿了吧!”林亚梅还是挂念着家里。她有这样的本事,那些车上经过的事能够很快翻篇,似乎无论怎样的戏弄,都很难在她的记忆中留下多少痕迹。

远处有点看不清了,海的声音似乎在很远的地方。路旁的夹竹桃已经开花了,天天坐车快速过去,都没有发现。空气中还是散发着很浓烈的海腥味,林亚梅以前没有觉得,原来晒过龙须菜的地方味道这么呛。她忽然觉得女儿天天做这个也是很辛苦的!她自己天天在车上没有发现,这种味道竟然这么浓烈呛人。

林亚梅想起前一段时间女儿给她买了一块花布让她做衣服。已经放在村里的裁缝店做了,她想等下要顺道去拿回来,或许明天就可以穿得更整齐一些。夏天到了,也该有一些新的更凉爽些的衣服,可以很好地过了这个夏天。似乎有了新衣服,她在车上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她想要跟女儿说要经常给女婿打电话,有空也应该去城里看看。现在城里这么乱,她突然觉得有点担心起那个外地的女婿了。回去就要跟女儿说!

她的嘴角也开始轻轻上扬了,就像有了武大郎卖完烧饼的心情了。也想起来那首她读不懂的诗和那个解签老人善意的脸。她只记得其中的一句:“闻郎岸上踏歌声。”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谁是那个郎啊!死老头子是吧——恐怕早就投胎去了。她猛地想起了一张孩子饥饿的脸,然后自己的脚步一直在加快中。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觉得虽然需要走上那么一段时间,但这个时候海浪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十分亲切。林亚梅想起过两天休息,要再带孙子到海边来玩。在心头一晃而过的,还有今天搭车的那祖孙三代人,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人的样子就跳了出来。她想:她们肯定已经到镇里了吧!想到这里,她的脚步轻盈了许多。

不远处,海浪声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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