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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14张建春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6年9期
关键词:白狐李姓猎人

张建春

村庄还是过去的村庄,只是村口的古榆树又老去了一轮,让古古的韵味多出了深刻和不堪。

初冬的晚上,夜还没有凉透,但瑟瑟的寒冷,还是将村口的树吹送得左右摇摆,狐任由着冷穿透关节,一股怜悯的湿润向它袭来,眼中早已布满泪光。

狐是千年的白狐,村庄有多老,它就该有多老,如一粒鸟儿衔来的白榆树种子,扎在村庄的泥土里,就再也没有挪过窝。狐和村庄有着太多的怨怼,它恨过又爱过,之后就把一切和村庄联结在了一起。

据爷爷说,狐是被猎人撵着追着跌进村庄的。那时的狐年轻,雪白的皮毛,一双亮亮的眼睛清澈透明,它瘸了一条腿,拼命地奔跑,如一道亮色的闪电。它的身后是紧追不放的猎人,狐惊慌失措中一头扎进了爷爷的爷爷怀里。

爷爷的爷爷和狐一样的年少,他搂着雪白的狐,任由猎人狂叫,他就是不松开手来。狐的前爪鲜血淋漓,将白亮的皮毛染红了一片,年少的爷爷的爷爷,撮了把堂屋的尘土捂住了狐的伤口,狐安静了下来,紧紧依偎着爷爷的爷爷,将一双狐眼流出的目光,贴在了爷爷的爷爷心跳上。正是枯秋季节,四野荒凉,爷爷的爷爷捉来了蚂蚱、田鼠之类,狐感激地捧起,任肚皮圆圆地鼓起,过起了安生的日子。

相同的场景在村庄反复出现,狐如庄子里的一员,如欢跑的狗、刨食的鸡,随着爷爷的爷爷四处走动。爷爷的爷爷温良,狐就温驯,爷爷的爷爷调皮,狐就顽劣,狐成了村庄的一道风景闪烁不停。狐被村庄接纳了,它娇小的身影伴着爷爷的爷爷,给了村庄少有的新奇和快乐。

即便如此,幼小的狐还是会在深深的夜发出哀鸣和尖叫。爷爷对我说,狐思念它荒野中的家。

爷爷的爷爷决计赶走狐,他做到了。也是在一个月夜,一瘸一拐的狐没入了田野,起先狐恣肆地尖叫,之后却站起了身子,前爪揖起,对着爷爷的爷爷拜了又拜。爷爷说,狐哭了,大把的眼泪在月色下亮晶晶地的甩下一串又一串。说得我在向往中怔怔发愣。

爷爷的爷爷死了,爷爷的父亲、爷爷也离开了人间,狐却仍然活着,白色的身子时而在村庄四周,甚至在我家的老宅边前后徘徊。年少时,我曾看过一只老狐带着狐子狐孙,在我的目视里不慌不忙地行走,它们一个咬着另一个尾巴,悄无声息地在初春的晨光中,沿着被刚刚扬花水稻掩映的田埂,不无留恋地向它们祖祖辈辈生长的荒野悄声滑去。我见怪不怪地远远跟着它们,狐的故里野花遍地,它们细碎的足印留在一棵棵青草上,露珠跌成八瓣,又迅捷地被黄泥土吸去,滋润着狐的家园。

白狐老了,老得成了仙人,而这仙是常常挂在人的嘴边的。村庄仍很衰弱,雪封大地,李家破败的房子,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快散架了。半夜时分,李姓家人被急促的抓门声惊醒。狐立在门前,它凄厉拼命地尖叫着,哀鸣着,夜深人静,引得李姓家人一片责骂。狐突然疯狂起来,对着李姓家人最钟爱的孩子咬了一口,又猛地蹿进雪地里,狐在积雪里挣扎,李姓人家举家而出,狠狠地喊打,但也没真正下手,就在这时破落的房子垮塌了,狠狠地扣落在雪地里。

狐仙的名声不胫而走,当狐的故里时常飘来鞭炮之声、香火之气后,狐突然神秘起来,它的身影稀疏得难以一见。再见到白狐时,是在我大病一场的日子里,烧得稀里糊涂的我,突然感有一只柔和的手在抚摸我的脸,睁眼时却看到一只白狐静卧在我的枕边,伸着舌头舔舐我的眼角。我伸出手,狐也递过爪子,它残缺的爪子和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狐在颤抖,我的病痛一丝丝地剥离了。是千年白狐吗?

一场好睡,太阳出来时,我竟又能活蹦乱跳了。许多年里,和狐相见的场景历历在目,是真是梦,我真的难以说清楚。但在我内心的深处,那夜千年白狐的温暖,如我的老祖父,一份余热伴随了我许多年。

以后的日子,狐突然消失了,最多只能看到一些爪痕,让人在牵挂中,感到它们还在做着自已的近邻。村庄就要拆去,我最想一见的还是传说或真实的千年白狐。

打发走了家人,我独自守着三间老掉牙的旧宅,月夜终于来了,我打开了所有门窗户扇,月光静静地铺了一地,就在我似睡非睡时,苍老的白狐,率着狐子狐孙来了,它们带着田野的清香,稻谷的、麦穗的、豆棵的、棉花的……纷纭间难以分辨来自哪方地块。

早晨,小风吹过,我看到一行密匝的脚印,随着绿色波动,奔向狐的家园,又顺风游向远方。

责任编辑:青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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