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婆的一碗蚯蚓面
2016-05-14张丽琴
张丽琴
好长一段时间里,吃面条或米线时,我不觉就会想起瞎婆。
瞎婆的眼睛不知是何时看不清的,我认识她时,她已古稀之年,形如骷髅般瘦削,零零落落地稀疏白发,深陷的眼或许从来就没看清过这世间。每次她拄着拐杖,摸摸索索地出现在校门口,学校里的孩子们就要掀起一阵莫大的恐慌。而她听到孩子们的声音,扁瘪的嘴角挂着黑洞洞的笑。虽然那时我还只是孩童,但我是不怕瞎婆的。她在孩子们一片惊叫声中转身离去时,我看到了她的踉踉跄跄,我真想知道她一个人是怎样过日子的。
她生养过一儿一女。女儿很漂亮,天忌英才要在她嘴上划上一丝兔唇痕迹。但她的美丽足以让人忽视她嘴上不太明显的缺陷,也或许是那个男人当时的处境让他只看到了她的美丽。这女儿原本嫁也是嫁得极好的,只是后来这女婿随着官大位高就嫌弃起这个糟糠之妻来了。偏生这女儿是个眼里揉不进沙的,天天寝食难安。有一天,她骗她丈夫说不舒服,要他陪她去看医生。那时,我们去市里一定要跨过那八九条横躺着的铁路,过铁路时真的要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也不知道有多少马虎大意的葬身在这些铁轨上。这天,瞎婆的女儿女婿在过铁路时就扭打起来,女人一心要求死,丈夫一心要拽她下铁轨,不当心火车不声不响地来了。做丈夫的目睹着妻子活生生地被轧在车轮之下,做妻子的临死拖着丈夫的脚死死不放,夫妻间的恩怨结束于女人鲜血淋淋的性命和男人的一条支离的腿。留给瞎婆的是无尽的眼泪,或许从那时起,瞎婆的眼睛就开始慢慢差起来。起先,女婿怀着无限的歉意,拖着残存的一条腿,一年还能带着那死去的女人留下的孩子给外婆看看,聊以让老人在孩子的身上看到女儿昔日的模样。但老人每每流不完的眼泪,徒添了他心中的愧疚,慢慢地,他也就不敢来了。再后来,女婿位更高,权更大,瞎婆只有可怜起自己的烈性女儿,眼里的泪更是从来没干过。
另一件事彻底击垮了瞎婆,她的儿子也早早地死了。他到市里面做工,早早晚晚经过那些铁轨,或许每次他都要想到他姐姐死时的惨烈,他也曾经提醒过自己无数遍,过这些铁轨千万要小心。但是他还是有大意的时候,他安全跨过了所有的铁轨,但在那个转弯的马路上,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让他再次演绎了他姐姐惨死的那一幕,他的头被压在重重的卡车之下。这次留给瞎婆的是身心健康与视力的每况愈下,她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的,犹如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逢人就说她阿毛的故事。
瞎婆的儿媳妇也是个极漂亮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守寡,看得心痒的男人很是有一些。更有胆大的一个,和自己的老婆商量,如果能借这个漂亮女人的腹生个儿子,那岂不太好?也许他老婆苦于自己生不出来一儿半女,果真默许了自己的丈夫勾搭着这漂亮的小寡妇。瞎婆的儿媳,风流得也是疯了,再无心侍奉这可怜的瞎婆。有一天,瞎婆躺在病床上说要吃面条,这儿媳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弄来许多蚯蚓,气呼呼地咒死咒活地做出来一碗蚯蚓面端给瞎婆。瞎婆吃着一股泥腥的味道,逢人便问给看看她碗里是什么,看的人都震惊了。然而,这个好心人并没有告诉瞎婆碗里是什么,而是将碗里的偷偷地倒掉,并嘱咐瞎婆,若儿媳执意再嫁就让嫁了。
瞎婆住在我们学校附近,仿佛只是在冬日里有暖阳的午后,她才拄着拐杖,站在校门口听着里面的热闹,她是循着学校里孩子们的朗朗笑声而来的。没有多少人知道她那阴暗的房子里冬天有多阴冷,也没有多少人在意她风烛残年里的孤单。只是我们这几个胆子大些的孩子,在她落寞转身离开时就跟在她身后,或许我们一直想证实一下她确实有没有吃过蚯蚓面,但是看着她掉光了牙的黑洞洞的嘴,我们终是没有问及,而是把一捆捆干的树枝和一袋袋干透了的松果放下,供她冬天里备用,顺便看下她的水缸里的水还有没有。
如果瞎婆还活在世上,今日大概也是个百岁老人了。想象中,这位冬日里坐在太师椅上晒着暖阳的百岁老人,身着厚重的深蓝色的自己裁制的棉裤棉袄,手上拢着一个小小的火盆,微闭了双眼,任由时间流淌一个上午。子女多有孝顺,午饭时端来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饭菜。看着老人吃完,几个人再将太师椅搬到午后的阳光里,老人在椅子里迷迷糊糊地摇着,脑海里放映的是一辈子的光阴。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