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油纸伞
2016-05-14何金海
何金海
我家中有一把油纸伞,听父亲说,那是爷爷分给我父亲母亲的一份家产。
上世纪70年代末的春天,父亲担任中何自然村党支部副书记,着手筹建茶叶加工厂,联系机械、供电、培训技术人员等,跑来跑去、忙里忙外。一天,父亲一大早就赶去城里办事,说好下午回来的,可晚饭时间过了,天黑了还没有回来。偏偏天又下起了雨,把母亲急得不停地门里门外地走动,嘴巴不停地唠叨。放学回家的我早已饥肠辘辘,母亲规矩着:等父亲回来了才能吃。可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清楚地记得,下雨后,母亲就拿起那把油纸伞,想去接父亲的意思,可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当时的我想不通母亲为什么要这样,直到我懂事后才明白,那是母亲对丈夫的一种牵挂、一种担忧、一种欲罢不能的情愫;甚至还担心自己去接父亲后,我们姐弟仨会趁机揭锅而起把饭给吃了;又担心父亲是在哪个村里躲雨,路上碰不到而白走一趟。因为从县城到公社的二十来里路有公交车坐的,从公社到家的二十余里路全靠两只脚走的,沿途有八九个村子,这么大的雨,父亲一定会在哪个村里躲的。
弟弟饿得开始哭了,哭得泪如雨下,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击得乱了分寸,我也趁机喊饿,终于母亲放下手中的油纸伞,开锅吃饭了。
不久,茶厂办好了,村民们欢欣鼓舞,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家门口出售茶叶了,采茶的时间可大大延长,采茶多了,收入就高了,而且价格上、质量上均不用受外村人的欺压。一时间,村子上空飘满了欢笑声。
还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眼看着要下雨的样子,父母亲还在山上采茶。我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把油纸伞:何不趁机用用它,既可为父母遮风挡雨,做一回乖儿子;又可体验一下油纸伞的用处,看它好在什么地方,让母亲像宝贝似的藏着它。于是,我蹦蹦跳跳地上得楼梯,在衣柜(母亲的嫁妆)上拿下油纸伞,仔细地端详、小心地操弄,一时竟打不开显得有些笨重的油纸伞。
终于一个小小的机关让我茅塞顿开,油纸伞顺利地打开了。而天也恰在此时下起雨来,我迫不及待撑起油纸伞走到门口的天井,朝上看看,将油纸伞转转,感觉那雨离我远远的,三四人躲在它下面雨都不会淋到,真是把好伞!可我不能高兴太多,我得赶紧拿上其他雨具(晾帽、塑料布等)到山上去接父母亲。
我撑着油纸伞往山上赶,开始的一段平路尚能使油纸伞畅通无阻。上山后,油纸伞不是左边碰上树枝,就是右边碰上石壁,而且随着山势的增高,山路越发陡峭狭窄,油纸伞的边缘已有被树枝划破的。我赶紧收起油纸伞,戴上晾帽继续往山上赶。父母及其村人们还在冒雨采茶,因为季节不等人,早采茶,茶叶嫩、质量好、价格高,村民们的收入就多。我先将雨具拿给父亲,再撑开油纸伞将伞罩到母亲头上,没想到引来周边村民的一阵哄笑,母亲要我马上将伞收起来。我看看周边,有的村民不戴雨具在冒雨采茶,有的戴了晾帽,有的裹着塑料布,也有的穿着蓑衣在采茶,却没有一个撑伞的。也许是油纸伞得用手撑着无法采茶,山又不平,茶叶又一行一行地紧挨着,就是给母亲撑着伞也是极不方便的,我只好撑着油纸伞,在一边尴尬地待着。
下山的时候,我还是不能用油纸伞。父亲早将他的晾帽放到我的头上,而让自己置于雨水之中。父亲挑着满满一担被雨水淋湿的茶叶,一双草鞋载着他壮实的身子,艰难地走在陡峭的山路上。
若干年后的一个暑假,我随父亲一起上山劳作,在树荫下休息的间隙,我想起了那把油纸伞,就向父亲问起它的由来。父亲遥望远方,一脸灿笑地说起他的往事:18岁那年父亲招工到金华建筑公司工作,白天上班,晚上进公司组织的文化补习班学习。才读小学二年的父亲如饥似渴,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和学习中去,多次受到公司领导的表扬,这让父亲看到了自己美好的前景。第二年回家过年时,爷爷托人给父亲说了门亲,更让父亲信心十足地要在公司干下去。不幸的是,一年后爷爷得了癌症,便几次写信要父亲回家操持家务农活,照顾6个年幼的弟妹。长兄如父,父亲在爷爷的再三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金华、离别了建筑公司。回家前,他花钱买了把油纸伞,想把它送给未婚妻。可回家后,这把油纸伞就被爷爷没收了,爷爷说:“这伞只有地主富农家配有,我们是贫农不能用。”不久,病重的爷爷为父亲办了简单的婚事,将油纸伞作为一份特殊的家产分给了刚成家的小两口,也算是给新媳妇的一份见面礼。
母亲知道缘由后,就把油纸伞当作宝贝似的珍藏着,舍不得用它。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