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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随着意思吹”

2016-05-14何子英

长江文艺 2016年9期
关键词:叶舟仓央嘉俊杰

何子英

叶舟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个小说家。我最早知道叶舟是从阅读他的诗歌开始。读他的诗,宛如置身于西部空旷明净的天空下,蓝天、白云、草原、羊群、鹰阵,清凉的微风,孤独的牧童,虔诚的僧人,组成一幅苍凉动人的画面。这样的场景神秘而忧伤,它奠定了叶舟的创作底色。

“天上在开大会,天上的盛宴/刚刚开始;——如果有人在冰层下/发现了一朵莲花,那不过/是主角辞却了一生的泪水。/惟有弧形的天际,惟有鹰群闪烁/才知道痛苦的疆域;——那一声/哑掉的闪电上,坐着佛陀与爱,/看见春天将要跑过的大地。”

可能只有西部辽阔的大地,才能滋养出如此忧郁而深邃的诗人。也许诗歌还不足以挥洒叶舟的才情,他同时用小说呈现他对人生的另一种表达。尽管是不同的文体,但它们的精神气质是相通的。有人评价叶舟是以写诗的路数写小说,细读文本,叶舟的小说确实有浓郁的诗性气质。诗与小说构成了叶舟文学的双翼。

叶舟的小说元素带有明显的表意特征。表现在物象和人物设置的象征意味。就如《陀螺》这篇小说,陀螺这个普通的民间游戏玩具,在这篇小说中被赋予了一种象征,隐喻一种在外力抽打下身不由己、惯性旋转的物象,它总体象征着被生活扭曲了的主人公侯俊杰陀螺似的人生。而俗称杂嘴子的鸟,其实隐含着对侯俊杰的身份的暗喻和讽刺,这个曾经的国企一把手,自以为比众人高贵,即使退下来依然架子十足,虚伪、自大、无趣。他是个典型的两面人,一辈子与妻子在别人面前,装作恩爱夫妻,背地里却是一个虐待狂。作品中对侯俊杰的妻子索君这个人物的设置也颇有意味,索君几乎没有正面出现过,她只是活在保姆、邻居和众人的讲述与回忆之中,但她又好像无处不在,她是作家铺设的一条暗线。索君大度、善良、隐忍、奉献,为的是维护一种做人的体面,希望以自己的善良拯救丈夫那几近泯灭的人性。在这里,近乎完美的索君,其实不只是一个具体的妻子的形象,她是一个诗化了的有宗教感的人物,她的形象更多的象征着一种理想人格和高贵精神。

在叶舟的另一部重要小说《姓黄的河流》中,主人公沃森与克拉拉也是有着宗教感的精神形象,他们的自我牺牲和慈悲善良,完全超越了世俗意义上肉身的人性而抵达了神性的层面,都体现了一种大悲悯和大爱。

与上述人物相反,《陀螺》中的官员侯俊杰、“小三”祁红和《姓黄的河流》中的沃森与克拉拉的女儿米兰达则是凡胎俗体,是身陷红尘不能自拔而迷失了心性的羔羊。这两类具有强烈象征性的人物形象显然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取向。他们承载着作家对这个世界复杂人性的探讨和生命价值的追问。

叶舟的小说融诗人的想象力与小说家的写实能力于一体,和谐自然。日常却不沉溺,理性而不干涩。奇特的构思,飞扬的想象力,对生活细节的生动描绘,使他的小说有种独特的气质。他说:“小说是一种精神性的叙述,它用文字构建出一座纸上的城邦,让习焉不察的生活面目全非,让世界改头换面却又声息可闻;它签发了一纸活色生香的地图,从而保有了人类对自身的好奇心和大胆冒犯,寻求一份新的可能性与唐突的风景。”这可以看做叶舟独特的小说美学观念,他的创作就是对于小说的多种可能性的探索。

一个作家的原创力是写作能力的重要标识。原创力主要体现在虚构和想象的能力。简单摹写生活,从来就不是高手所为。当下小说创作存在的问题之一就是过于沉湎于日常叙事,大量的小说是从故事出发止于故事,显得肉身臃肿,精神缺失。叶舟的小说通常切口很小,题材也很日常化。像打陀螺就是时下常见的健身活动,叶舟将陀螺从具象到抽象、然后再具象化,他挖掘出陀螺与人性的某种神秘联系,发现了“习焉不察的生活中的面目全非”,《陀螺》就不再是生活中的那个陀螺,它成为作家表意的一个符号和工具,被赋予了理性内涵,但它同时也牵扯出活色生香的人情故事。叶舟写小说好像没有套路和禁忌,他的题材内容看似随手拈来,结构形式也各式各样,很难琢磨他的风格,这也许就是在实践他所说的“冒犯”。据传,叶舟的小说《我的帐篷里有平安》(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的灵感来自于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一首诗,“住在布达拉宫中,我是持明仓央嘉措,在拉萨的大街上,我是浪子宕桑汪波”。叶舟从诗中敏锐地捕捉到仓央嘉措可能不为世人所知的一面,这个具有特殊宗教身份的人物,在面对热闹驳杂的俗世生活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和表现?叶舟发挥了他诗人的想象力,在《我的帐篷里有平安》中颠覆了仓央嘉措“情圣”的形象,塑造了一个活泼率性的仓央嘉措,一个有坚定信仰慈悲为怀的活佛,一个热爱生活和自由的活生生的人,也写出了藏区街市热气腾腾充满暖意的生活。

叶舟小说还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这也是他诗歌的一个主题。叶舟说他写的是“一种笃信,一种执念,一种滚鞍下马的皈依。”这个主题体现在他近几年的创作中,成为了作家自觉追求的一种精神气质。小说《陀螺》中索君生前安排众人“打猴儿”,是为了惊醒侯俊杰这个因贪恋权力迷失了心性的梦中人,是对于他的精神救赎,可惜他始终未醒。这个故事的结局有点悲观与无奈,但是也饱含着作家的一份怜悯宽仁之心,正如作品中侯俊杰的下属所言:“他的晚年需要安静,需要一份自我感觉良好,别打扰他,他也不易呀。”这里,让人读出了知其不可为的一种悲悯和疼痛。

叶舟的小说叙事有显著的个人风格,轻盈、自然,诗性。叶舟小说语言讲究,语词朴素准确,句子干净利落。描写和对话生动而幽默。小说文本中,情节张弛有度,叙事节奏把控自如,这种对于小说叙事的节奏感的重视可能源于他的诗歌历练。在《陀螺》中,一开始侯俊杰家的电视画面里出现一只水鸟,侯俊杰觉得这是一只尊贵的鸟:“真漂亮,像非洲一个部落的酋长,这几根羽毛呀,就是权威的象征”,而保姆却说“这种鸟叫杂嘴子,叫起来那个难听呀,能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小说就以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拉家常的方式开始进入情节,两个不同身份和性格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散漫的对话,渐渐地露出了机锋。叶舟的小说叙事如行云流水,自然天成。从文本看,他很注重语言的韵味,注重营造小说整体的氛围和意境,好像并不刻意追求故事情节戏剧化冲突的和高潮。

其实,文学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常常是无法言说的,每个作家的创作也是丰富斑驳的,作品的好与不好有时候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无法阐释,读者喜不喜欢也是毫无道理可讲,这也是评论家与作家无法真正对话的原因。所以早在宋代就有诗评家严羽在评价盛唐诗作时用“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来形容其玄妙高超。昆德拉也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有一句著名的基督箴言:“风随着意思吹——你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叶舟在他的作品中也引用过这句不无禅意的诗,我喜欢这句诗的意境,并愿意把它看作叶舟小说叙事的一种姿态,一种秘不可知与洒脱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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