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老五团
2016-05-14凌波
凌波
读过我的长篇小说《出手》(黑山大侠传奇)的人,见我都问,你对抗日战争的事怎么知道得那么多?其实,那都是我爷爷和奶奶告诉我的,那里的主人公刘飞就是我的爷爷。这回你明白了吧?我下面要给你讲的是他在解放战争初期的事。
一九四五年冬天的苏城巴彦是一个真正的万花筒。苏联红军一撤,蛰伏在山林水莽、隐居在闹市乡村的各路神仙、妖魔鬼怪都跃跃欲试磨拳擦掌蠢蠢欲动。最终形成国共两股强大涡流气旋,明里暗里斗个不亦乐乎,那故事听着,都有点儿玄乎……
一、遇伏击女杰逞勇 闯匪巢英雄救美
这日,公安局长李雯正在办公室亲自给各区打电话,询问瓦解土匪活动进展情况。这时,松花江区朱区长走了进来。李雯很诧异:这么大雪你怎么来了?朱区长兴高采烈地说:李局长啊,好事啊,我们按您的指示,主动做土匪的工作,现在大有进展。混江龙同意接受招安,提出要与我们县委书记或者是司令或者局长您本人谈判。李雯一听精神为之一振:好啊,书记和司令事多,我去。站起来就要走。大家都上来劝阻:这混江龙李大眼是江湖道上有名的老油条,能不能有诈?李雯:有诈也得去看看他咋诈的。有人提议:即使去也得请示一下鲁书记啊。李雯说:没那个必要,不就是跟土匪见个面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随手抓起双枪挎上,从墙上取下黄大衣、狗皮帽子穿戴好,再加上皮靴马裤,很是干练威风,绝不逊于当年的花木兰。
警卫员郭淑华急了:叫几个侦察员一起去。李雯说:不用,人多了别再让人误会我们没有诚意。我是去受降,又不是打仗,带那么多人干什么?你们在家给其他区打电话,告诉他们松花江区已经取得重大进展,让他们好好学习学习,早日把土匪剿灭了,人民群众就有好日子过了。
那天,国民党某师师长韩云飞叫来了一团长、他的远房叔叔韩大先生。韩家是盘踞在西集三代的老土匪,是集地主土匪于一身的那种恶霸。他对韩大先生说:我得到情报,李大眼一会儿跟共党女局长谈判,你马上采取措施阻止李大眼反水。韩大先生说:他小子成不了精。
韩大先生叫上两个人,坐着马爬犁,快马加鞭来到了李大眼的老窝。
李大眼带着时、燕两位头目亲自迎接到大门外。
两人煞有介事地礼让着来到大厅。说是聚义大厅,其实就是一大排地窨子,跟江边的鱼窝棚差不多。
韩大先生开门见山:听说你老兄要向共产党投降?李大眼说:是招安,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韩大先生说:你已经接受了国军80师上校团长的任命书,又要投共不是投降是什么?朝秦暮楚,甘当三姓家奴可不是英雄所为。李大眼笑道:我接了什么任命书,你老兄还不清楚?不过是一纸空文,要粮没粮要饷没饷。现在共产党已经得了天下,那些穷人富人都跟着共产党,搞联防,搞瓦解土匪运动。我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活干不了,整天东躲西藏,要吃没吃要枪弹没枪弹,你让我们怎么活?韩大先生说:现在政府是国民政府,是国民党坐天下。我大侄子韩师长说了,国民党的百万大军已经占领了辽宁,不日将占领吉林、黑龙江。英雄不能不识时务,更不能目光短浅。到时候国民党坐了天下,我们就是开国功臣,跟着共产党只能是阶下囚。李大眼说:是国是共,是功臣还是阶下囚,自不必你费心。我只知道军饷枪弹是安身立命之本,谁给我,我就听谁的,为谁卖命。韩大先生说:钱和枪、弹都不是问题,我的师长大侄子说了,这两天就会给我安排来一批,兄弟尽着你用,钱和粮食兄弟也还有点儿,明儿个就送来百块大洋一大车粮食。李大眼一抱拳:大哥仗义,谢了!韩大先生:那一会儿共产党的女公安局长到了,你得把她做了。李大眼右眼一挑:这个恐怕不行,一是你的东西我还没见到;二是现在是国共合作,我既然接受招安就是一家人,那么做我可没这个胆儿。再说了共产党要是找上门来你能挡得住?韩大先生说:共产党都是些南蛮子,怕他个毬?李大眼:张司令是抗联的,刘飞那伙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连日本鬼子都不尿,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也劝你一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说,你还是先走吧,我估摸时候,李局长带人说话就到,碰上了大家没好。韩大先生说:那你真要投降共产党?李大眼说:都是老江湖了,兄弟我拿捏得准。
韩大先生告别出来,向北走了一段路,江面上出现一个岔路口,一条是向西集方向的,一条是向县城方向的。马认得路自动向西走,他急叫住,让走县城那条道。赶马的小土匪说这条路对。他说:往县城方向走,我要断了李大眼的念想,让他踏不成两条船。
韩大先生走后,李大眼正跟时、燕两人商量,怎么跟共产党的代表谈判,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枪声。
李大眼猛地跳了起来大叫:坏了,时兄弟、燕兄弟快去接应,这小子真他妈的损,准是想打死共军谈判代表,嫁祸于我,想把老子逼上梁山一条道。三人急匆匆出屋向枪声方向跑去。
迎面正好碰上策马急驰而来的李雯和朱区长。李雯手握双枪,嘴里不住地喊着催促战马前行。她发现了迎上来的李大眼,一带缰紧急刹住马,马的前脚立了起来。她坐在马上稳如泰山,那架势帅呆了,土匪们眼都看直了。
李大眼长出了一口气,诚惶诚恐地迎上前去:女英雄亲自来了,这么大雪,真是罪过,罪过。刚才怎么回事,把我吓坏了。
李雯说:没事儿,几个小土匪打黑枪。
朱区长怒道:李大当家的,这是你的地盘,该不是你的人吧?
李大眼委屈地: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啊,准是西集韩大先生的人干的,他们迷路了,我的哨兵说刚打我的门口报号借路。
李雯下马把马缰递给朱区长:没事,我刚才打死两个,你让人看看那两个死倒就知道了。
李大眼:是,我马上办。他吩咐燕飞:快去查看清楚给女英雄一个交代。
原来,李雯虽说没把几个土匪放在心上,但心里也加着小心呢,一接近土匪窝她就警惕起来,让马自动地跟在朱区长身后,左手提缰,右手掏出枪,子弹推上膛,认真观察周围情况。她发现风雪中有一个爬犁,本能告诉她,这么大雪,老百姓是不会在这种地方出没的,一定有问题。她叫老朱小心,等到距离五十米时,突然加速催马越过老朱,直奔土匪而去。土匪果然蒙了,本能地开了枪,惊慌中自然失去了准头。早有准备的李雯右手枪迅速开火还击,左手放马缰、掏枪,子弹上膛一气呵成。几乎就在右手枪第一发子弹出膛的一刹那完成了这一切动作,第二枪就成了左右开弓。
两梭子子弹一出,敌人惨叫两声,两匹马受惊,一声长嘶,拉着爬犁逃了,雪地上只扔下两具尸体和两条长长的辙印。遗憾的是让韩大先生跑了……
李雯刚走到聚义厅门口,时远挤过来抢先为他们撩起门帘。这一挤李雯发现自己腰上的双枪没了。她正要发作,李大眼笑嘻嘻地一抱拳:不好意思,为了保证谈判顺利,长官的枪我让小的暂为保管,绝无恶意,绝无恶意!
李雯想发威风,但双枪女英雄没了双枪,只有那大无畏的威,而刮不起来风了:你们就这么表达谈判的诚意吗?
李大眼:失敬,失敬,我说了绝无恶意。李长官,请。
谈判也不顺利。李雯提出:你们只有两条路,要么放下武器就地解散,回家当老百姓,政府保证既往不究;要么接受政府改编,成为人民自卫军八十八大队的一个排。李大眼坚持不接受改编,也不解散为民,说只要共产党给粮给枪给子弹,他吐口吐沫是个钉,保准不与共产党为敌。你来我往谁也不肯让步。眼看谈下去没结果,李雯说:那好,我们今天先谈到这儿,你们先研究研究,我回去请示一下领导,咱们约个时间再谈。李大眼说:别啊,好不容易来的,总得有个结果啊!要不这样,让朱区长回去,跟你们领导商量商量,先给我送十条枪,两千发子弹,然后您再回去。李雯一听火了,啪地一拍桌子:你要扣我当人质啊?李大眼还是笑嘻嘻的:哪敢啊,我是留下您接着谈,我保证不跟你们为敌,您不得给我点表示吗?人家国民党不但给枪弹,还答应给我大洋。我知道你们共产党穷,没钱,所以没管你们要钱。李雯说:我还得谢谢你们了?请你立即放我们走。说完就要往外走。
燕飞一晃三摇地挡住了李雯的去路:我们大哥说了,你不能走,因为你是我们的上宾,朱区长可以回去,他的枪也可以带走。李雯说:我现在非要走呢?李大眼:那我只有一条路了,强留。李雯:你知道我不怕死。我们共产党是不会妥协的,队伍马上就到,你想想后果。李大眼:如果他们真的不顾你的死活,那我只能鱼死网破,然后投国军去。跟你说实话吧,向你打黑枪的就是国军80师一团团长,他们是来劝我接受他们的任命的。李雯气得一个劲儿地拍打枪套,怪自己大意让这个鼠窃之辈得了手:你这个不讲信誉的犊子。李雯一急连刚学会的东北骂人话都用上了:老子今天就是死你也别想留住。她虽说是以双枪闻名,但多年对敌斗争的实践,身手武功上也绝非泛泛之辈。她想宁死也不能成了土匪的肉票,共产党的公安局局长成了肉票,打雁的人让雁鹐了眼睛,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她对朱区长说:你马上回去,向鲁书记和张司令汇报这里的情况。朱区长说:我不走,是我害了你,要死我先死。你们这帮不讲信誉的土匪,让李局长走,我给你们当人质。
李大眼一撇嘴:朱区长,不好意思,当人质你还不够格。
李雯大声说道:朱区长,我命令你立即回县里汇报。朱区长还是磨叽不肯走。她急了:你不服从我的命令吗?立即执行!
朱区长冲李大眼吼道:我马上去汇报,你们要是敢动我们首长一根汗毛,我们共产党也不是好惹的!
李大眼说:只要她不难为我们,你放心,不但不会少了半根汗毛,还会得到上宾的待遇。
朱区长一走,李雯不等让就坐上了炕沿,端过茶碗喝了一口:这茶都凉了,你们富江岛就是这么拿我当上宾的吗?李大眼从地炕上取过哗哗响的水壶,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来,哥为你亲自斟茶。他见李雯长得美丽,心痒痒,表现出的贱样让李雯恶心。李大眼斟完水讨好地把脸凑向李雯,李雯似乎浑然不知,慢条丝理地端起水杯,突然将茶水泼在了他的脸上。滚开的水烫得他的脸立刻红了,他嗷嗷叫着用手去揉抹,一块皮抹了下来:他奶奶的。他本能地去掏枪,这时李雯一个箭步来到近前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可谓伤上加伤、疼上加疼,两手顾头顾不过腚,让她好一顿暴揍。由于两个人打做一团,再加上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燕飞和时远开始没反应过来。待到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早已打作了一团,他们都举着枪不敢动手。燕飞很快明白过来了:不能用枪,咱俩动手。二人收起枪准备上手。如果二人一上手,纵然李雯真的是花木兰转世、穆桂英再生也抵挡不住。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响,接着是朱区长公鸭嗓子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老子奉命回来跟你们谈判。里面的人包括李雯都愣了片刻才醒悟,动手要抢李大眼的枪,两个人又打到了一起。李大眼边打边吩咐:你们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燕和时答应一声冲了出去。其实由于搏斗的时间太久,李雯的体力开始不支,被李大眼瞧了个机会,一脚踢飞出去两三米,后腰结结实实地撞到了炕沿上,咕咚一声弹落到地上,疼得差点背过气去,挣扎了几次也没能爬起来。李大眼恼羞成怒地逼上来,扯住她衣领把她薅了起来:你个小娘们儿,老子这就收拾你。他一用力李雯大衣的扣子全掉了,他又抓住里面的军装要撕。李雯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屈辱,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口咬住李大眼抓自己衣领的左手手腕,这一口一下咬掉了一块肉,疼得他杀猪般地大叫,捂着伤口直蹦,血从指缝滋滋往外冒。他气急败坏地掏出枪推上子弹:老子毙了你。李雯的心反倒平静了,嘴角居然露出了一抹微笑。她此时想:自己作为一名战士,女人,这样死,也算死得其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从空中飞来,直击李大眼握枪的右手。这一击力道太大,直接将他的手腕打断,枪落到了地上。与此同时,我爷爷刘飞也如从天而降一般,在半空中飞起一脚正踹在弯腰捂手大叫的李大眼的腰椎上,这小子一个狗抢屎,像只被抽了筋的狗趴在地上抽搐挣命。这时李雯踉跄着抄起李大眼的手枪,怒不可遏地扣动了扳机。等我爷爷发现想阻止已经晚了,一个点射,三发子弹成品字形,在李大眼的前胸打出了三个肉洞。外面听见里面的枪声,燕飞和时远看形势不好,带着被枪声聚集来的土匪,要往里冲。我爷爷和李雯同时开枪,打倒了冲在前面的两人,其余的都退到了外面。燕飞和时远在门外喊了半天大哥,见里面没动静,燕飞大叫:大当家的一定是遇害了,我们给他报仇。应声而来的十几个土匪,躲在墙后通过门窗向里面射击,子弹像下雹子似的嗖嗖飞进屋内,打得墙和柱子灰土乱飞。我爷爷拉住李雯躲在炕沿下,连头都抬不起来,只是瞧准机会向外还击使敌人不敢贸然冲进,局面险象环生,危急万分。
外面打了一通枪,也停止了射击,燕和时两人在商量对策。有的人主张硬冲,有的人主张把房子一把火烧了上西集投国民党去。
我爷爷对外喊话:外面是燕兄弟和时兄弟吧,我是刘飞,我们能谈谈吗?
外面的土匪一听一个个面面相觑,都紧张起来。
时远一咧耗子嘴:这爷什么时候来的,我说那个女的没那个本事嘛!不行,别硬整了。
燕飞也知道大麻烦来了,急得直搓搓手,说:也不能把大哥扔这儿不管啊?
时远:要不,还是跟他谈谈吧?
我爷爷:你们要是不想谈只管放马过来,我在这儿等着呢。他这么说主要是想敲山震虎,吓住他们尽量拖延时间。
燕飞本能地回头去看,发现朱区长已经没了踪影。他明白,我爷爷能来,共产党的大部队肯定就在后面。
燕飞:刘大当家的当年也是我们巴彦绿林的泰斗,请高抬贵手,还了我们大当家的,了了弟兄们的心愿,我们绝不为难大哥。
我爷爷:你大哥是先跟我们过不去,完全是咎由自取,我要他的尸体也没用,现在就可以还给你们。不过我有几句好言相劝,现在是战乱方平,国家光复,国共争雄,我党当兴。你等也是英雄好汉,懂得识时务的道理,早点儿归了共产党,领弟兄们投个明主,奔个封妻荫子,得个好前程,最起码也能得个善终。
时远:我们不讲信用,得罪了共产党的女局长,她能不记仇?
我爷爷:她大人有大量,不会记仇的。我爷爷捅了一下李雯:你说,人家等你表态呢!
李雯:只要你们弃暗投明悔过自新,我会待你们如自己的同志、兄弟,绝不会追究你们过去的问题的。
土匪们心动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都聚焦在了燕飞的身上。他原本是劝说李大眼投共的,可事情不知怎么就弄成了这样,弟兄们如今都拿目光瞧自己,这明明是把命运交给了自己,他的决定将成为大家的命运!他反倒犹豫了。
我爷爷猜到他准犹豫不决,说:我跟你说,你现在答应跟我合作,算你主动投奔,再犹豫,我也不是吓唬你,人民自卫军的大队人马马上就到,那时只能算你投诚或投降了,弟兄们何去何从看你的了。
燕飞还想问问大家,这时外面突然出现了赵二和秃子带领的骑兵,后面的步兵也跑步跟来。这些战马都是当年我爷爷打游击时驯出来的,穿山越岭,蹚河跨雪如走平地,听到马蹄声转眼就来到近前。赵二手枪一挥:给我围了。队伍四散开来,形成合围之势。
众人一看全傻眼了,围住了燕飞:二当家的,我们都听你的。
燕飞说:好,刘大哥,我们听你的,但有一点,我们得按刚才说的算主动投奔,不是投诚,否则,我们宁死不降。
李雯说:你有资格讲价吗?没听马蹄声吗?我们的队伍已经到了。
燕飞说:刘大哥,你这一世英明的大英雄,连个娘们儿的主也做不了?说了不算,我们弟兄们跟着你,也得成窝囊废。准备战斗!
我爷爷说:慢,我刘飞吐口唾沫碾个钉。娘们儿爷们儿都得听我的。兄弟你信哥的,只要你从今天开始走共产党的道,谁要敢难为你,老子跟他玩命!
李雯见情况有利,不愿意跟土匪妥协:刘飞你这是胡闹!
我爷爷冲她吼道:闭嘴,哪轮到你个娘们儿表态了!
李雯瞪巴瞪巴杏眼,居然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接下来就没什么稀奇的了,我爷爷和李雯因为收土匪有功双双戴上了立功的大红花,上台风光了一把。我奶奶八十岁时,我爷爷一不听话她就逼问我爷爷两件事:一是土匪向屋里打枪时,你们躲在床下,是你抱的她还是她抱的你;二是你们一起戴红花时有没有非分之想,要是三个月后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就跟她好了?我爷爷就解释,那脾气好得让我怀疑他的传奇故事都是编的,像糊弄我们小孩子的瞎话。
还应该跟你说的是那天的事,也是我爷爷一直吹嘘的所谓感觉。
那天,我爷爷看了看前来接应的赵二、秃子两位兄弟问:来了,看来还没忘记我这个大哥。
赵二说:那是,你前脚走我立马集合队伍追来了。
秃子说:你、你、装、装好人,是张司令让、让你来的,好不、不好!
我爷爷看了一眼接应的队伍,发现最不该不来的是他的警卫、兼侦察排长小机灵:小机灵呢?
赵二说:张司令让一营二连去宾县送弹药,又怕这些人不把握,派小机灵带侦察排跟着照应一下。
我爷爷一听急了:二连是关黑子、陆宗祥的嫡系,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呢?上宾州得走巴彦港渡口,那儿距关黑子的石头河子不到二十里,骑兵放个屁工夫就到。真是的,这大雪天着急送什么弹药?!
赵二说:听说二龙山的土匪要打宾州,弹药不够,松江省军区紧急通知让我们去支援。原来说好让秃子带人去的,我们来救你们,分不出兵才让一营去的。
我爷爷说:别说了,赵二,你听李局长指挥,带他们回县城。秃子,你带骑兵连跟我从江上追去看看,别出岔子。
赵二:没事吧?那么多人,还有小机灵一个排在,应该没事!
李雯也说:你凭什么断定有事?
我爷爷说:瞬间的感觉,你们别问了,没事就当我赏雪逛景去了,万一有事就晚了。
李雯说:我也去。
我爷爷说:这些新过来的同志还得你回去安置,我和秃子就足够了。
二、机灵中计失弹药 刘飞一打石头河
我奶奶说我爷爷,你就会凭感觉。我爷爷说感觉也是能力水平,不是谁都能感觉准确的。
我爷爷的感觉的确很准,运送弹药的队伍真的出事了。
我爷爷的队伍沿江而下,刚到巴彦港就听见黄泥河方向传来了枪声。他叫了一声:不好,加速前进!快马加鞭带着队伍循着枪声而去,身后扬起高高的雪尘。
小机灵的大名叫宋灵运,他和二连长带着百十人押着三辆装满弹药的马爬犁,急匆匆地行军。
队伍还没出县城,陆宗祥就溜到国民党县党部的后院,把一只信鸽放飞出去。
押运的队伍刚踏上江南岸,眼前出现一大片又高又密的芦苇丛,队伍接近芦苇丛边,突然,一排子弹从芦苇丛中射出,将走在前面的士兵打倒。小机灵和二连长迅速组织战士护住弹药,同时还击。一阵射击后十几个敌人从芦苇丛中蹿出,向南边一片树林方向边打边退。二连长说:他们要是进到树林中,将卡住我们的去路,我们很难通过,应该迅速将他们消灭,不能让他们进树林。宋排长,你带人在这儿守弹药,我带人追他们。小机灵说:护送弹药是你们的任务,我是掩护你们的,追歼敌人的任务我们去完成。说完一挥手枪带人边追边打,冲过芦苇丛又向前猛追。
二连官兵一看他们跑远了,刚把举着的枪放下,突然从道两边的沟里冲出一百多身披白布伪装的土匪,为首的正是关黑子。战士们要举枪,突然发现四周已有十几支枪口对向了自己,原来连长和几个排长、老兵已经用枪逼住了他们。连长闷声喝道:都别动,我们关大哥今天是来接我们走的,咱毕竟弟兄一回,我不难为你们,愿意跟我投奔大哥的,就跟我当国军去,将来中央军打过来,咱们就是开国功臣;要是不愿意走,就把枪放到地上,我决不杀你们,等一会儿宋排长回来你们跟他回去。
关黑子走了过来:弟兄们,你们当年都是跟我风里来雨里去的兄弟,我为什么投了国军?是因为共产党容不下我们这些绿林出身、又跟着日本人干过的人啊!早晚有一天你们也得跟我一样,被共产党清算。刚才连长兄弟说得对,愿意跟我走的,咱们就投国军去,不愿意走的我也不难为大家。
这些人多数都是跟他多年的人,有人一喊跟大哥走,多数人都举手同意。只有十二名共产党员和积极分子不愿意走,关黑子果真没难为他们,缴了枪,蹲在原地不动,眼看着关黑子他们劫了马爬犁跑远了。
小机灵带人没追上土匪,回来时这些人还沮丧地抱头蹲在地上。他问明了情况,后悔自己上了敌人的当,一挥枪:跟我追,一定要消灭这帮叛徒。带领大家沿着土匪撤退的方向追去。
队伍刚过黄泥河就遭遇了关黑子的埋伏。关黑子料到小机灵会追来,安排人埋伏在河对岸,再三嘱咐只要能迟滞共军的追击速度就行,不可恋战。小机灵的队伍一照面就挨了一顿闷枪,被打得躲到沟底抬不起头来。
小机灵带的侦察排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平时由我爷爷亲自带领训练作战,战斗经验和战斗作风都非常过硬,经过短暂的慌乱,立即以班和战斗小组为单位投入反击,很快便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负责阻击的敌人又有关黑子不可恋战的命令,一见占不到便宜,迅速撤退。小机灵带人在后面穷追猛打。前面来到了蒙古尔山,此山是小兴安岭完达山余脉,山不高但林很密,敌人一进林子就被关黑子截住了,他带着土匪早已埋伏在这里:给老子利用林子就地反击。这些敌人往路两边一散,就地隐蔽起来。
小机灵发现敌人不见了,知道前面定有埋伏。他指挥部队就地散开,呈战斗队形前进。还没等他调整完,关黑子已经指挥敌人开火了。敌人在林子中,我军一半暴露在公路上,一下子吃了大亏,几名战士中了枪。小机灵大呼小叫地指挥战士进林子,进不去的趴在路边的壕沟里,迅速反击。双方僵持了半个时辰,我爷爷冒着呼啸的弹雨来到了小机灵的身边。小机灵一看我爷爷,眼泪差点下来:您可来了,这回我栽大了,您赶紧想法把弹药夺回来吧。我爷爷说:别急,你在这儿顶着,咬紧敌人不让他们撤退,我知道这地形,这片山林宽不过二里地,是蒙古尔山的突出部位,向南二里多地就是松花江。我一会儿带骑兵连沿江边绕到敌人身后发起攻击,我们前后夹击,包圆了他们。
关黑子也是在林子里钻了多年的主,林子里有什么动静他自然门儿清。他把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自言自语道:出手这么快,难道是刘飞?不好!他大叫:共军的骑兵大部队到了,正在向江边迂回,要抄老子的后路,弟兄们快撤!
关黑子的队伍刚撤出林子,我爷爷带领的骑兵就杀到了,只差一点儿就把关黑子包了饺子。关黑子组织队伍交替掩护撤退,我爷爷则带领骑兵猛打猛冲。关黑子的步兵哪是骑兵的对手,转眼之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关黑子骑着马,带着他的几个亲信跳上拉弹药的马爬犁仓皇逃跑。一口气跑出四里半地,到了石头河子城门口。
石头河子是巴彦通向木兰县城和东兴县城的门户,城西有一条沙石底的河流,城镇因而得名。小城不大,东西一里半,南北两条街,是个长方形小城,四周掘土成护城河,引石头河子水注之。护城河取土筑墙,墙高丈余,只有东西两座城门。从巴彦到木兰,必经西门入东门出,是巴彦向东的咽喉要道。
关黑子用鞭子叭叭地抽打马,三张马爬犁如箭一般进了西门,他大叫:快关城门,上城墙,别让共军打进来。
金大牙闻讯带人也来到城门口,和关黑子一起带人冲上了城墙,挥枪边射击边喊:打,给我打!
冲到城下的我爷爷和战友们面对着高高的城墙,纷飞的子弹,只能退回到子弹射程之外的石头河西岸。他又组织了几次冲锋,都没能过得了护城河,他只好把一肚子气撒到没来得及撤进城的土匪和刚刚叛逃的二连人身上:不投降的统统给我干掉!
队伍开始漫山遍野追击抱头鼠窜的土匪,战士们已经杀红了眼,枪打、刀劈、马踏,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不降即死,飞溅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朵朵凄美的红梅。
关黑子目睹兄弟们被杀的惨状,气疯了。这些人特别是今天刚反出来的二连的人,当年都是跟他一起当过土匪、干过伪军、投过共的,感情很深。另外这些人也是他将来在国军立足的资本,没了,他也就不值钱了:他奶奶的,团长,给我一个连我去把他们接进城。
金大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如果一开城门共军就会冲进来,这一点你不会不懂。
关黑子:你怕共军进城,我出去你就把城门关上!
金大牙:冷静,我的关团副,兵书有云,将不可怒而用兵也。
关黑子:我自己出去行了吧?
金大牙:不可、不可,你是党国的栋梁,大哥的左膀右臂,万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关黑子无可奈何地抱头痛哭。
天晴了,风静得仿佛世界凝固了一样。夕阳西下,把雪的世界涂上一层绚丽的玫瑰红,煞是醉人。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的白色烟柱也被涂上了红边直插云霄,县城宁静安谧。
我爷爷带着队伍押着俘虏,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县城。
鲁县长、张司令、李局长早已等在司令部。宋排长简要地汇报了事情的经过,低头不语。
鲁书记起身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不要丧气嘛,虽说我们丢了三车弹药,但我们成功收编了土匪李大眼部,消灭了石头河子近百名敌人,缴获了一百多支枪,还清除了我们内部隐藏的敌人,这个胜利是巨大的。所以说大家是胜利之师,不能灰溜溜的,要大张旗鼓地庆祝我们的胜利。对刘飞、宋排长、李局长要立功授奖,刚才我和张司令已经让机要员给军区发报了,相信一会儿回电就会到。
他的话音刚落,机要员真的送来了军区回电。鲁书记看完,乐了,把电报交给张昆仑:张司令,还是你来宣读军区的电报吧。
张昆仑接过电报念道:军区对你们失去弹药一事很重视,希望你们接受教训,总结经验,增强敌情观念,克服麻痹大意思想,杜绝类似问题发生。对你们取得的战斗胜利表示祝贺,同意你们所报三位同志的立功申请。令你县人民自卫军八十八大队,即日改编为松江省民主联军第五团,团长张昆仑,第一政委鲁林,政委李雯,参谋长刘飞。
鲁书记说:宋排长,没你事了,去安排烈士的后事吧。我们还有事要商量。
小机灵一走,鲁书记说:现在我们召开第一次五团班子会议。主要研究一下当前的主要工作。
张昆仑说:当前最主要的工作有三件:一是这次二连哗变再次提醒我们应该加速对旧军人及政府留用人员的改造;二是扩大剿匪的成果;三是加紧对国民党斗争的准备。我觉得国民党最近活动频繁,做了不少坏事,而且大部队已经进入东北,大战一触即发,准备不好是要遭受损失的。
鲁书记:嗯,我同意,这确实是当务之急,李雯呢?
李雯说:刚才张司令……
张昆仑:现在应该改口叫团长了。
李雯:对,对,刚才团长说的我也赞同,我认为还要重视反特工作。我刚才跟燕飞、时远两人谈话时了解到,这次李大眼原来是真心想投靠我们的,可是韩大先生突然得到消息抢先来了,才使李突然变卦了。我去跟李大眼谈判这事本是临时决定的,敌人怎么能知道得这么快?这说明我们内部有问题。
张昆仑:对,这次运送弹药,也是临时决定的,而且只有少数人知道,从敌人能计划这么周密看,敌人及时得到了准确的情报,否则不可能这么巧。
我爷爷:我说这事不用猜,用脚趾头都能算明白,准是陆宗祥那帮人干的。
李雯:你是说李大眼的事也是陆宗祥干的?
我爷爷:那我可说不准,我是说送弹药的事。
鲁书记:反特工作与剿匪工作同等重要,看来不挖出特务,就不可能取得剿匪工作的胜利。
我爷爷:我看不能再让陆宗祥担任一营副营长,他什么都知道还有好?
李雯:他在这儿的确不利于对日伪留用人员的改造。
鲁书记说:现在毕竟是国共合作,我们贸然把他赶出军队,难免授人以柄,说我们破坏国共合作。
我爷爷:让他就当他的县党部书记得了。
张昆仑:他不可能轻易放弃军权。
我爷爷:那就逼着他放手。
张昆仑:你别乱来。
鲁书记:逼他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作为共产党的县委书记不在军队兼职,他国民党的县党部书记也不要在部队兼职,公平合理,他就没话说了。
张昆仑:命令不是说让你兼任第一政委吗?
鲁书记:这个命令在我们手里,我们不对外公布他自然不会知道。另外,我们党一直是党指挥枪,我任不任这个第一政委原本没多大意义,再说,你们几位也都是党员,枪杆子怎么说都在我们党的手里。
大家都说是。
鲁书记说:那就这样定了,明天我就将他一军,逼他就范。还有个事儿,我认为现在全国开始清算汉奸了,让宋县长这个日伪时期的县长再继任下去不适当,容易让抗日军民寒心。我觉得应该让张英同志当县长,向老百姓表明我党的立场,以免造成误解。
大家表示同意。
我爷爷说:我心里一直觉得特务不只陆宗祥和关黑子那几个心腹,很可能还有另一股肠子。收编李大眼,韩大先生知道了,这应该是80师那条线上的事,他们不是一伙的。
李雯说:我也得到情报说,牛医生医馆就是特务的联络站。
张昆仑:我们应该加强对特务的侦察,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掌握了全部情况后再一网打尽。
鲁书记也说:现在国共还没最后撕破脸皮,抓了容易放了难,要掌握情况,等待时机。
我爷爷说:这次我原来想乘机把石头河子拿下来了,没想到金大牙和关黑子眼看着他的人被我们追杀,居然无动于衷没出来救援。我看当务之急应该把石头河子拿下来,否则我们向东的大门就被卡死了,跟木兰、东兴、依兰、通河都联系不上。
张昆仑说:这次事发突然我们没有准备,这些敌人又不是一般的土匪,有一定的军事素养,自然不可等闲视之。军区已经下令,让我们视情况搬掉这个拦路石头,我们现在开始要积极准备,时机成熟立即拿下石头河子,打通巴(彦)木(兰)通(河)通道。
三、求生图强斗智勇 五团二打石头河
五团的两千官兵全副武装,整齐列队在团部门前,右臂上的人民自卫军八十八大队的红袖标,换成了民主联军五团臂章。
民主联军五团的大牌子在掌声和鞭炮声中,被鲁林、张昆仑挂到了县政府的大门边。
张昆仑宣布五团正式成立,李雯宣布团党委决定任命赵光复(赵二)为一营长,唐胜利(秃子)为二营长,刘飞兼任侦察警卫营营长。
陆宗祥站在道南国民党县党部的楼上,恶狠狠地望着这一切。
我爷爷宣布团长张昆仑和政委李雯的命令:部队加强战备训练,于春节前剿灭以西集韩大先生为主的全县土匪,保卫抗战胜利果实。
秃子正在组织全营训练,我爷爷叫住正满院子转悠的唐财粮:老唐,你这个财粮科长,我让你准备的打仗的钱粮备齐了吗?怎么有空到训练场来溜达?
唐财粮是伪满留用人员,瘦高个,水蛇腰,左眼有玻璃花,穿着破旧灰军大衣,头戴貂皮帽子,板板正正的,见人一说话先哈腰,然后抬起头眼角都挂着笑:正在筹集,误不了事,只要有十天时间我保证能搞足。
我爷爷:不行,十天就误了大事了,五天内,必须给我准备到位。
唐财粮点头哈腰:您就好吧。
我爷爷他们做出的布置是:张团长和李政委带领一营、侦察营做出进攻西集少陵山土匪,佯攻实作。因为少陵山山高林密,战斗一打响敌人就会进林子,不可能全歼敌人,只要端了他们的老窝,消减敌人有生力量,使敌人不能安稳即可。等到战斗打响,只让李政委带侦察营继续清剿牵制敌人,一营立即转身坐马爬犁快速赶到石头河子参加攻城。我爷爷带领二营及军区的迫击炮连埋伏在蒙古尔山,做出打援军的样子。我军打少陵山时,石头河子之敌出援,必然绕开二营,我军则乘机占领石头河子,敌若回援,我一二营里外夹击,将石头河子之敌全歼。鲁书记带领公安军守县城,居中指挥协调调度。
我军进攻少陵的作战计划写上了作战报告,传达到了连以上干部,战前的动员也围绕这一行动展开。实打石头河子的内容却没有写明,只有鲁、张、李和我爷爷知道。
深夜,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鬼鬼祟祟来到牛医生医馆院门外,都是先拍三下门,一重两轻,然后把一块石头抛进院内起身就走。
陆宗祥的鸽子也如期飞出了县党部的后院墙。
张团长接完电话表情凝重自言自语:看来敌人下了不少本钱,潜伏的特务不止一条线。
我爷爷接电话时问了一句:看清是什么人了吗?回答:天太黑,没看清,跟了两条街没跟上。我爷爷说:看来这人比你还贼啊。
我军攻打少陵的情报,如期摆在了80师师长韩云飞的桌案之上。他是个精瘦的小老头,那身少将服显得很宽大,一双眍■眼不怒也带着三分凶光。韩师长对韩大先生和军法处长说:现在三个渠道的情报都证实,共党于明日要对我们发起攻击,主要目标是我们,对二团则是惯用的伎俩围点打援。我命令一团韩团长和师部死守,利用有利地形阻击敌人,同时布置好三道防线,逐次抗击,务要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最后死守关帝庙奶头峰,我的指挥部就设在这里。同时命令二团绕道避开刘飞的埋伏,直插县城,乘城里空虚,一举光复县城。进攻之敌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迅速退兵解县城之危,我则从后掩杀,前后夹击,歼敌之于城下;二是万一共军不撤,则命令二团解决县城后火速来援,从外围对共军实行反包围,同样里应外合,聚歼共军于少陵山下。军法处长叫葛宏大,人称葛监军,长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高,这样一来,巴彦就是我们的了,我们师是挺进东北的第一功臣。韩大先生说:师长这招围魏救赵、请君入瓮的计策,计中有计,非常高明。但是,有一点我们不能忘记,刘飞带的一个营还在蒙古尔山,他要是看石头河子空虚,直接进攻变虚为实怎么办?或者他回师给我们来个包围之包围怎么办?韩师长乐了:叔叔所虑极是,我也想到了这层,我倒不担心他直接夺取石头河子,只要我们占领了县城,消灭了共军的主力,他区区一个营还不是小菜一碟?我担心的是他会回师,所以我要电令东兴索伦营,从老黑山,驼峰山向蒙古尔山运动。他们是丛林之狼,只要有林子他们就会将任何猎物撕碎。1933年他们参加了围剿张甲洲的战斗,与共产党有血海深仇,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真正可以信赖的力量。他们会让刘飞在林子里吃尽苦头,而我们就可以从容收拾张昆仑、鲁林他们了。葛监军一拍大腿:这下万无一失了!韩大先生重重地吧哒着烟袋,若有所思。韩师长问:韩团长,是不是还不放心啊?韩大先生说:计划得万无一失,可是万一金大牙和关黑子不听调动怎么办?韩师长轻蔑地一笑:他们会的,因为他们只是目光短浅的土匪,但我会让他们就范的。他取出一封信:葛处长听令,这是我写给金团长、关副团长的手令,你立即赶到石头河子,督促二团必须依令行事。否则,你有权将二人就地正法,并由你任团长,指挥二团执行我的命令。葛监军立正:是。
葛监军带着十名亲信执法队员,连夜到石头河子宣读命令。金大牙为匪多年,疑心自然很大:你们的情报可靠吗?葛监军说:当然。金大牙点头:那就好。关黑子把闭着的双眼睁开:我想知道刘飞在什么位置。葛监军连正眼都不瞧他:当然在路上埋伏准备打你们的伏击。关黑子说:请你马上转告韩师长,共军这是声东击西,主攻方向是石头河子,不是少陵山。葛监军:为什么?关黑子说:刘飞在我们这个方向,就说明了一切。葛监军:他们的团长和政委都在少陵方向,一个刘飞又能说明什么?关黑子:我了解共军,也了解刘飞,冲在最前面的一定会是他。葛监军轻蔑地一笑:我倒忘记了,你是在那边干过的。我告诉你,你的这些想法,师座都想到了,也知道你会为了自保不会出兵。师长命令你们必须无条件地出兵,否则军法从事。关黑子满不在乎地说:老子就不出兵了,你能把我怎么样?葛监军说:那就对不住了,执法队,将关副团长给我拿下!掏出兜里的信:这是师长给我的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按照师长的指令,凡是不听调遣的一律就地正法。十名执法队员手执冲锋枪,逼住了关黑子。关黑子连动都没动:你们他妈的动我一根汗毛试试?金大牙急忙阻止:你们这是干吗,都是自己人,有事慢慢商量嘛!何必动刀动枪的?葛监军:金团长,难道你也要抗命吗?金大牙:你冲我瞪什么眼珠子?难道我金某的地盘是你耀武扬威的地方吗?你老子我是惯孩子人吗?你看看你身后,再跟我装孙子。葛监军一回头,吓得一下矮了半截,门口架上了一挺机关枪,几十只枪口对向了他和他的执法队。他舌头也不利索了:你,你们要造反?关黑子:我们这些人造一辈子反了,你才知道啊?葛监军: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怎么能这样呢?金大牙:刚才不是你先让手下收拾我的关老弟吗?关黑子用鼻子哼了一声。葛监军急摆手:快,把枪放下,把枪放下。他的人都收起了枪。金大牙一努嘴,门口的枪也撤了:让你的人出去好不?葛监军:是,马上出去,都出去。执法队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金大牙说:刚才关团副分析得有道理,我也认为这里才是共军的真正攻击目标。葛监军想要走:那好,我马上回去向师座汇报。关黑子:我看你没必要走了,我觉得韩师长大人的主要目的是想占领巴彦县城,而我的石头河子即使丢了也无所谓。因为那样我们就会因为无家可归,而乖乖地当他的使唤丫头。既然共军要打我们,师长又想弃了石头河子,我们就将计就计,死守石头河子。这样共军攻不下我的石头河子,自然退兵,我们的石头河子能保住,师长那儿也会安然无恙。金大牙:刚才不说共军这次从哈尔滨调来了一个炮连,我们还不到三百人,能守得住吗?关黑子说:兄弟我自有妙计。葛监军说:那我回去跟师长汇报,让他把一团调过来,我们里外夹击将共军歼灭在石头河子城下。关黑子说:对不起,战斗打响前你还不能走。我敢肯定,你一走,师长大人就不会跟共军玩命,我的压力会加大,共军会知道我们没去救援,及时调整部署,变暗打我为明打我。所以要想假戏真做,只好委屈您和弟兄们了。战斗打响自然会放你们出来,不过也不能马上回去,因为共军就在城外,出城等于送死,我需要你们和我们一道上城墙抗敌。金大牙焦急地:你还没说怎么守城呢。一团不来,我们能守得住吗?关黑子说:不让他来,是为了让他死守,至少能拖住共军两个营。那么进攻我们的只有一个营,他们至少要拿出一个连来做预备队防止一团分兵来救援,还要用一个连打阻击,防止索伦营来救我们。我们只要守住城,共军就得不战而败。怎么守?我们把城里的人,不管是兵还是民,只要能喘气儿的全撵出门,一是用水浇城墙,洒水成冰,二是多运弹药石头块子。金大牙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要洒水成冰抗敌,妙妙,我这就叫弟兄们分头行动。关黑子叫住他:这还不够,你需快马加鞭,亲自去调索伦营于共军设伏前埋伏在驼峰山南,等共军向我们进攻受阻,让他们迅速出击,从共军后面发起攻击。金大牙:派个人去就行了。关黑子:不行,他们是取胜的关键,别人调不动,或者他们行动迟缓,不能在共军打伏击的部队到来之前运动到位,都可能完不成任务。
关黑子的任性关键时刻起了作用。
凌晨五时,东方欲晓,寒风凛冽,各路攻击部队按时占领预定阵地。按计划少陵山首先打响,随着张团长一声令下部队快速接敌,准备出其不意解决敌人的第一道防线。部队刚运动到门前五十米,突然遭到敌人密集火力的阻击。张团长和李政委马上就明白敌人早有准备,这说明我们的计策成功了,马上组织兵力火力正面吸引,两侧迂回。敌人也很顽强,利用夜色和坚固的门墙和有利的地形阻击。张团长命令用迫击炮轰,只两炮大门就飞上了天,部队很快便攻占了正门,敌人边打边撤。
东方已经露出了第一缕曙光,少陵山发起攻击已经半个小时,石头河子城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爷爷焦急地转来转去,用马鞭子抽打地上的雪和树干,发泄心中的焦躁。他感觉情况不太对劲儿,让人给鲁书记和张团长发报,提醒他们情况有变。
鲁书记接到电报指示:一、刘飞根据情况变化自行决定行动;二、张团长和李雯暂不分兵攻打石头河子,继续强攻少陵山匪帮。
张团长和李雯的部队重新调整部署,开始向敌人第二道防线进攻。第二道防线之敌坚持了一会儿也按计划后撤,在关帝庙主峰抵抗。关帝庙坐落在少陵山的主峰,北面西面都是原始次生林,山不高但地势险要,加之张团长他们原本是作为助攻,准备不充分。而敌人准备充分,可能被突破的环节都安排了重兵防守,张团长他们进攻受阻。临时派出的几路迂回部队,也都被敌人发现打了回来,双方陷入了胶着状态。
我爷爷决定试探性攻击,他命令骑兵就地待命,步兵两个连向前运动,军区调来的炮兵连向西门及城墙开炮射击,集中炸开一个口子掩护步兵攻城。一进攻我爷爷就知道麻烦大了,炮弹成群落到城墙上只炸起了几块冰,步兵一过石头河接近城墙,脚就站不稳了,连连摔跟头,根本无法射击和前进。原来这都是关黑子连夜让匪兵和老百姓浇水的杰作。他急令收兵。城上的敌人迅速开火,战士死伤严重。我爷爷急令炮火对城墙上的敌人进行火力压制,掩护部队撤退,总算退得及时。关黑子在城墙上发信号,金大牙指挥索伦营对指挥所左侧山坡上的我炮阵地发起攻击。我爷爷急令骑兵连向他们发起攻击,双方骑兵缠到了一起,杀声四起。我爷爷让唐营长带一个连监视城内的敌人,自己带领刚退回的步兵也加入了战斗。唐营长发火:五连阻击索伦营怎么没挡住?我爷爷说:你派个人去找五连。唐营长说:你是总指挥,帅不离位。一把没扯住,我爷爷带着队伍冲了上去,唐营长急得没法:打起仗来就不要命。索伦营一见我军全部向他们压过来,一声扯呼(撤退),转眼就消失在森林中。我爷爷带领骑兵追了一会儿,只见马蹄印不见人,这些人果然是森林里生、森林里长的,只要进了林子他们就如鱼得水,勇猛如狼,灵活如猿。他们的马也比一般马更适应山里的生活,纵使这样的大雪它们也会健步如飞。我爷爷只好命令收兵。
这一仗,主攻方向损兵折将,铩羽而归。倒是助攻方面,由于临阵变化没有分兵,成功占领关帝庙,端了敌人老巢。80师师部和一团败进了森林,也算小有成效,但部队损失较大。国军守住了石头河子,被韩师长上报为大捷,金大牙升任副师长,关黑子当上了二团团长,葛监军受到上峰嘉奖,国军庆祝大捷杀猪宰羊三天大荤。战争的法则是有高兴的就会有不高兴的,五团受到了上级点名批评,我爷爷把自己关到屋里写了三天检查。李雯笑他:自我批评开展得好,饭也得自己吃,吃饱了开展思想斗争才有劲儿。她给他送了三天饭,三天来我爷爷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拍着桌子大叫:不拿下石头河子、活捉关黑子,老子就不叫刘飞!
四、连泄密阴云密布 嫖娼妓燕飞反叛
鲁书记召开会议传达军区的指示,参加会议的有张昆仑、李雯、我爷爷、张英、赵营长、唐营长等,还有一位是中央新派来的县长王华光。鲁书记说:第一,军区准备从江南宾州搬到江北巴彦,我们要做好迎接的准备;第二,我们当前的工作重点有两项:一是深入开展土改,二是加快剿匪;第三,目前国民党已经开始全面进攻了,和平谈判成功的可能性非常渺茫,上级指示我们条件成熟可以废止三三制政权,建立真正的我党领导的人民政权。大家都鼓掌说好,只有我爷爷抱膀没动。张团长说:我们按上级指示加强工作,军队和政权建设两手抓。我爷爷说:军区要来不是什么好事。说明敌人要打过来了,没啥高兴的。李雯扯他的衣角:别乱说。我爷爷不听劝:我说的都是实话。鲁林啪地一拍桌子:你这是动摇军心。我爷爷说:我就说了句实话,怎么就动摇军心了?鲁林:敌人的强大是暂时的,真正的共产党人是无所畏惧的。我爷爷说:你别跟我甩词,你不就想说我怕了吗?我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怕,小日本老子都没在乎,他老蒋我更不尿他。山东汉子遇到了关东汉子,一个比一个声大,一个比一个气粗,越劝越来劲。
李雯想岔开这个话题,说:我这些天已经侦察到了牛医生医馆就是他们的联络站,但内奸很狡猾,跟踪了几次都被他发现,将我们的人甩开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暂时没对这个窝点动手。
我爷爷说:还有上次真打石头河子、假打少陵的事,是我们故意让内奸传出去,问题是真实的作战计划,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可敌人是怎么知道的呢?就是我们行动以后敌人知道的,他想改也来不及啊。问题是敌人知道了,最终他们改变了策略,我们反被算计了,导致兵败。鲁林:你是怀疑我们四个人中有内奸?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鲁林来气了:无原则怀疑革命同志,这种左倾行为我们党在历史上是吃过苦头的。我爷爷:我怎么是无原则地怀疑呢,事实就摆在面前。鲁林:我和李雯是从老区来的,张团长是老抗联,从苏联回来的,革命历史清清白白。要说怀疑对象,倒是你的历史值得怀疑。我爷爷一听咆哮道:我为革命出生入死十几年,怀疑我?告诉你们,这个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谁是真老包还是假老包。两个人吵得不亦乐乎。
这时,小机灵闯进了会议室报告:燕飞在花满楼嫖娼不给钱,让老鸨子告到了公安局。公安局要我们前去处理,我带人去抓他,他不但拒捕,还打伤了我侦察员两名,现正躲在花满楼内与侦察员对峙,我特意回来请示怎么办?我爷爷一听跳了起来:反了他,我非宰了他个王八犊子。掏出双枪就冲了出去。张团长对李雯说:你快点儿跟去看看,别让这个猛张飞意气用事。李雯也正有此意,带着小机灵随后跟了出去。
我爷爷骑马赶到了花园胡同,跳下马来径直往里闯,嘴里骂骂咧咧:小王八犊子,贼性难改,老子非亲手宰了你,给五团除害。吓得战士们直喊:参谋长,他有枪。我爷爷根本不听:他有枪你们手里都是烧火棍啊?抬手左右开弓一阵乱枪把花满楼的大门打得跟筛子似的。李雯赶到拉住了他。他大叫:你拉我干什么,我非宰了他!两人撕扯了一会儿我爷爷才冷静下来。李雯问埋伏在门外的一个班长:里面怎么个情况?班长汇报说:连长回去报告,让我带人在这儿监视,里面一直没动静。李雯问:他开枪了吗?班长:还是开始时打了两枪,我们没动他一直没开枪。我爷爷说:不对呀,是不是跑了,怎么一点儿动静没有?班长说:绝对不可能,我们一直在这里埋伏,他就是只家雀(qiǎo)儿也逃不过去。我爷爷瞪了他一眼:他不是家雀儿,但他是土匪出身武功了得的狼羔子。他这么一说李雯也觉得不对劲儿。小机灵说:两位首长,我先摸进去看看。我爷爷说:你边上猫着去,老子招的人,自己能清理门户。说完一脚踹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嘴里骂道:燕飞,你小子有能耐冲老子开枪,别打歪了,准称点儿。小机灵和李雯带人紧随其后进了门。
他们在楼里搜了个遍也没发现燕飞的影子,把老鸨子和龟头叫来一问,原来窑子为了方便不便露面的人物的需要,都设有暗门,燕飞正是从暗门跑的。
从暗门救走燕飞的人,居然是跟黑牡丹好了十几年的陆宗祥。
事情是这样的,燕飞嫖娼没钱,跟老鸨吵了起来,七八个龟奴围了上来不让他走,并暗中派人去报告公安局。这时陆宗祥正跟黑牡丹在房里缠绵,听到吵闹声很生气,喊来了倒茶水的老婆子一问,是个当兵的嫖娼打白食。陆宗祥一下猜到了不是自己的弟兄就是刚接收的土匪,憋不住了来吃霸王餐。他穿好衣服,迈着方步来到前台,一眼就认出了燕飞,忙上前说:这不是燕兄弟吗,他的钱记到我的账上。老鸨子一听有人肯出钱,老脸上一长白山的雪刹那全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干枝乱颤的媚笑:哟,姑娘们侍候好两位爷。这时,小机灵带人来到妓院门口,陆宗祥说声:不好,快走。拉着燕飞往里面跑,战士们已经冲到了门口。陆宗祥抬手两枪,打伤了两名战士,小机灵以为是燕飞开的枪急令大家撤出。
我爷爷一听: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找陆宗祥要人去。李雯拉住他:现在国共还在和谈,你要讲政策,不能动他。我爷爷:都打了小半年了,还谈个六,要谈他们谈去,我去抓我的逃兵。
我爷爷来到国民党县党部,迎接他的是迟三瞎子的商团兵丁乌黑的枪口。我爷爷左右一扒拉:反了你们,敢拿枪对着老子?什么商团,分明是小鬼子的残渣余孽。小机灵把他们的枪给老子下了!侦察连官兵一齐喊:举起手来,缴枪不杀!乌黑的枪口逼住了商兵。这些人平日里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哪见过这阵势,纷纷缴械举手投降。这时,商会会长迟三瞎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几天没见,他比以前更干瘦了,眼珠子眍进了眼眶里头,身上去了皮都得散了架子。他抱着拳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刘参座,误会,误会,我这些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您的虎威,老朽在这儿给您赔礼了,枪就不要缴了。我爷爷瞪着他:什么误会,老子今天就是要收拾你们这些汉奸。迟三瞎子说:参座言重了,我如今是国民党党员,国民政府任命的商会会长。这些人是国民政府的商团卫队,怎么能是汉奸呢?我爷爷说:你少给我扯这个哩个愣,你是什么货老子还不清楚,你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大汉奸,你还是国民党?把他给我抓起来,其他人就地解散。两名战士架起了迟三瞎子,他挣扎着,大叫:你这是破坏国共合作,陆书记长救我!我爷爷说:你还是上你的蒋委员长那儿叫屈去吧,给我带走!
我爷爷来到陆宗祥办公室,陆宗祥不在,吓得筛糠似的秘书说:可能去县长那儿了。我爷爷带人气势汹汹来到了宋县长的办公室。宋县长一身黑色中山装,正襟危坐,头发一丝不乱,身边是张英副县长,县府大印用一块红布包好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见我爷爷带人进来,他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们的县长已经到了,我这个维持会长也该走了。刘将军,印,文书都准备好了,请查收。说完无牵无挂、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大门,永远告别了他坐了十五年的位置。我爷爷抓起大印仔细地打量着:斗争这么多年,这个象征权力的大印终于属于人民了!他真想大声欢呼庆贺,他要告诉全县的人民,更要告诉张甲洲、赵尚志、赵大姑娘和所有为之奋斗,牺牲了的战友……
通讯员韦宝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对我爷爷说:参谋长,鲁书记、王县长、张团长、李政委让你马上回去。我爷爷看他就没好气:说我正追叛徒,没空儿。韦宝说:四位领导说,让你必须马上回去,这是命令!
我爷爷一进屋就受到了鲁书记的批评,说他不请示擅自行动,给敌人以口实。原来陆宗祥先到鲁书记处把我爷爷告了,罪名是破坏国共合作,行为是缴了国民党武装的枪,以及解散了三三制民主联合政府。他扬言要向军调处告状,要求严惩我爷爷等相关责任人。
我爷爷骂道:他奶奶的,真是恶人先告状,他把我军叛徒救走了,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张团长喝止了他:你给我站住,即使你有一万个理由,未经请示擅自行动,无论如何是不对的。你老实给我坐那儿,虚心接受批评。
李雯也说他:你不冤。
我爷爷说:今天怎么都冲我来了?我又不是汉奸特务。
鲁书记说:大家还是议议怎么跟上级汇报吧。
张团长说:实事求是汇报呗。
我爷爷说:对,这个我同意。商团那帮球玩意儿都是汉奸,特别是大汉奸迟三瞎子,当年,巴木通大检举就是他干的,一千多抗联战士和进步群众的血仇,我今儿个非报了不可,没当场宰了他已经是讲政策、讲原则了。
张团长说:这么说你还值得表扬了?
我爷爷摸着头:起码我揪出他们国民党内的汉奸,解散汉奸武装是帮他们国民党清理门户吧?老蒋应该谢谢我才对。
鲁书记说:你擅自解散县政府也对了?
我爷爷无辜地说:这事真不赖我,你不信问问跟我一起去的战士,也可以问问张英副县长,实在不行你去问问宋县长。
王华兴咳嗽一声:我说两句可以吗?
鲁书记说:你是第二书记、县长,又是刚从延安来的,有党中央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我们都想听听你的看法。
王华兴说:想解决这个问题要明白两点,一是这件事本身是不是正确,二是看现在中央的政策。从第一点来说,迟和他的商团都是汉奸,除了他们没错。三三制政府有日伪人员在里面,也有国民党人在里面,解放这么多天了还让老百姓受这些人统治,人们会认为是换汤不换药。中央派我们一百多人来东北接任县长,目的就是要取消所谓的三三制维持会政府,组建人民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民政府。从这点来说取消它也没错。当然,我不是说刘飞完全对,他擅自行动是自由主义和个人英雄主义的表现,是必须要杜绝的错误。但是他借这机会把我们要办的事办了,也算歪打正着。我们把理由如实上报,打官司的事交给军调处吧,这种事他们比我们有经验。
大家都说:这个意见好。
我爷爷对他生硬的普通话,听得格外入耳,连竖大拇指:还是中央来的干部有水平。
王华兴说:不用给我戴高帽,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这个急先锋出马。
我爷爷一听来了精神:有仗打了?
王兴华说:我带来的电报员刚收到的军区电报,国民党所谓的先遣二十七军组织团以上干部,到吉林长春观摩新一军的武器装备及战备作战情况,目的是增强他们坚定国军必胜的信心,给他们打气。这伙人加上警卫部队近五十人,化装成商旅,正在返回,预计明天中午通过松花江大顶子山,然后分开各回各地。擒贼擒王,上级命令我团要设法消灭这伙敌人。
五、中奸计时远被擒 空埋伏再起波澜
姜鹏飞组织二十七军军官参观团,到长春参观,目的就是要重振士气。他把这些人叫到长春先是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上馆子大吃大喝一顿,接着集体传看蒋介石亲自签发的《总字第一○三八号任命状》,任命姜鹏飞为新编二十七军军长。这是他在重庆时亲自到装裱店,让人家用黄绸子,按皇帝的圣旨样式装帧起来的。最后,参观国军新一军的装备和轻重武器射击表演……
看得韩大先生直吧哒嘴:到底是美式装备的天下第一军,真是厉害,是把硬刷子,难怪共军从山海关一路败到了松花江。金大牙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这大炮,比共军从小日本那捡的洋落儿小山炮威力大多了,我要有一个连,准保将共军轰到松花江里喂王八。姜鹏飞听到大家的议论,得意地眯起了眼睛,因为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他特意穿上将军服训话:弟兄们都看到了,国军用的家伙什怎么样?跟这个比,共军手里的简直就是烧火棍!明白了吧,跟国军比,共军不好使。咱们回去以后,放手干,用不了几天,国军就要打过江了,我们将成为国军光复东北的第一开国功臣。你们就等着封王封侯吧!此刻,二十七军的军官们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对胜利充满了期待和信心。
早晨,空气清新得让人心醉。
县人民政府的大门前,全团战士整齐列队在广场中央,各界群众代表齐聚两侧,人们举着“热烈庆祝人民政府成立”“共产党万岁”等标语牌子和毛泽东、朱总司令头像,热情洋溢,兴高采烈。
人民政府副县长、著名战斗英雄、巴彦游击队创始人张甲洲的父亲张英,佩戴政府副县长的胸花,老眼含泪,庄严宣布:巴彦县人民政府成立大会现在开会。花炮声中,鲁林和王华兴将白底黑字,系着特大红花的牌子挂在了门前,“巴彦县人民政府”七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王华兴庄严宣告:巴彦县人民政府今天正式成立了。这是十三年前,张甲洲同志创立的苏维埃人民政府的继续,是我们全县劳苦大众大家做主、为大家服务的政府!
我爷爷等老战士拍红了巴掌,热泪模糊了双眼!他的眼前出现了1932年张甲洲宣布成立第一届中华苏维埃政府的情景:张甲洲意气风发,振臂高呼,红旗漫卷,战士们冲锋陷阵,英勇无畏……
对叛徒燕飞的追捕一刻也没有放松过,连续几天早出晚归,倾巢出动,张团长、李政委和我爷爷各带一队人马,城里城外折腾得鸡飞狗跳筋疲力尽,弄得十里八乡、全县上下尽人皆知:共产党在追一个逃兵。
其实,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掩藏一个大的计谋,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对国民党二十七军80师团以上军官的伏击。
张团长带人埋伏在江北黄土山,李政委带人埋伏在江南山林中,我爷爷带人埋伏在大顶子山的林子里,一旦敌人过江行至江心,他们就一齐行动,包围敌人并一举歼灭之。为了保证此次任务顺利完成,军区五号首长秘密来到巴彦,他一直住在富江岛原来李大眼的土匪窝棚里,只跟张昆仑单线联系。今天早晨天还没亮部队到达埋伏地点后,他才出现在五团指挥所黄土山。
真正追捕燕飞的任务交给了时远。这一提议遭到了大家的反对,但我爷爷坚决坚持,张昆仑勉强同意,其他人都声明保留意见。
问题当晚就出现了。
埋伏的队伍,身上罩着白床单,趴在雪窝子里,从太阳没出一直到日落西山、三星高照,一动没动,水米未进,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等来。最糟糕的是二十几个战士腿脚都冻伤了。军区电报指示撤军,敌人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没从这里过江,而是在呼兰河口就分了手。一部分从呼兰北绕道回到少陵山,一部分走江南二龙山,从木兰南杨木渡场过的江。
五团人人垂头丧气,抬着、扶着伤员回到了巴彦。
几位首长刚一进屋又一个坏消息传来了:燕飞拿着陆宗祥的手令,到木兰投了关黑子,关黑子对他格外关照:你在共军里是排长,到大哥我这里怎么也不能亏了,当个连副吧,就留在我的侦察连。
关黑子走时对部下们说去索伦营检查防务,只带了两名贴身警卫就走了,直到回来燕飞才知道他去了江南。
关黑子走的第二天,燕飞感觉有人在跟自己的梢。他判断一是金大牙对自己不放心,暗中监视自己,另一种可能是共军派人要除掉自己,因此他格外小心。
李炮是金大牙手下四大炮手之一,金大牙的四大炮手,他当副师长后都提拔当了副团长,用他们直接控制关黑子。金大牙和关黑子走后,李炮代理团长。李炮叫来燕飞说:最近共党的探子可能潜入了城里,我琢磨可能是冲你来的。燕飞很吃惊,胆胆突突地问:真的?李炮说:老弟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人暗中保护你了,只要他敢露头,就是一个字,废他没商量。燕飞一抱拳:谢谢大哥!我觉得能跟踪我几天而不被我发现的人,在共产党里只有一人。李炮问:谁?燕飞说:我兄弟时远,此人是水泊梁山时迁之后,轻功极为了得。如果是他,想抓住自非易事,我们得给他准备一桌菜。李炮问:什么菜?燕飞说:我这个兄弟极爱吃鸡,半里地内只要有做好的鸡肉,他闻到香味准来,我们就张网以待。只是请团座千万要保全我兄弟性命,待我说服他归顺国军,共同为金爷、关爷效力。
晚上,月朗星疏,格外平静,乱世之中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都很早。天一黑,石头河子路上一个人也见不到,只有城墙上站岗的哨兵晃来晃去,不时有巡逻队从街上拐过。这样的天气不利于梁上君子干夜活,但时远是艺高人胆大,他穿戴完毕,一身黑色夜行衣。离开客栈时他不走正门,打开窗户探出头看看周围动静,一纵身上了房顶,蹿房越脊如履平地,不大一会儿就来到了燕飞所在的侦察连。一进营区他就闻到了鸡肉香,寻着香味来到了饭堂。他看看没人,从房上下来,来到窗前取出匕首划开窗户,一跃进入室内,无声无息地来到灶台边,伸手去抓灶台上的鸡。他的手刚一抓到鸡就知道不妙了,手感告诉他,鸡是被一根绳子系着的。这个绳子通过机关牵动了棚上的大网,网落下的一刹那他本能地想跳开,但为时已晚,他被网住了。门开了,李炮、燕飞带人进到室内,四个大灯笼照在他的四周。燕飞拉起了他:果然是时老弟,想吃鸡了吧?来吧,都给你准备好了。咱哥儿俩喝两盅?两个人摆上鸡,喝起了酒。
当着军区五号首长的面,鲁林和我爷爷吵个天翻地覆,要不是大家苦劝,差一点儿就动枪。
鲁林指责我爷爷固执己见,非要时远去追燕飞,用肉包子打狗,狗没打着肉包子还让狗给叼去了。他说这些我爷爷不但没急还一点儿不在乎的样子。鲁林这时突然冒出了一句:你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是不是别有用心?我爷爷一听就炸了:你这是在怀疑我,侮辱我。鲁林:我只是要你向组织解释一下,你吼什么。心虚了?我爷爷指着他的鼻子:我心虚?我派时远去不假,除了他,你们谁能进得了石头河子,谁又能近得了燕飞的身?说明白点儿,谁是他对手?鲁林说:你这是长敌人威风灭自己锐气。张团长说:这个事要说错主要在我,是我同意的,刘飞只是按我的命令执行者。我爷爷说:这个事对错咱不说,错我也认,但你们不能怀疑我。就拿今天这次埋伏来说吧,肯定是跑风了,还有上次打石头河子的事都漏气了,而且这些事保密程度都是最高的,事先都做了周密的安排,就我们几个核心层知道底细,怎么出的事?我看应该好好查查,真老包假老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这个仗没个打赢。鲁林:对,必须查清。
五号首长说:我听明白了,你们也别吵了,我这就回去连夜把五团和巴彦县委的情况向军区和省委汇报,请他们派人彻查此事。
韩师长化装成算命先生,潜进了县城。他此行的目的是要见陆宗祥。他本来就黑瘦黑瘦的,穿了一身黑马褂,贴上了一撮山羊胡,打了一个卦幡,还真有些半仙附体的味道。他在国民党县党部门口转悠了半天,里面出来个人把他请了进去。陆宗祥在自己办公室等他:韩兄,真可谓胆大心细,党国栋梁,只身犯险深入虎穴,令人敬佩。韩师长说:客气,陆兄忍辱负重十几年,才是党国的干才啊。陆宗祥:韩兄这次来可是为了二月暴动的事?韩师长:是,上峰已经决定,我二十七军各部于本月初二,乘共军南下、江北空虚之机,同时举事,夺取政权。然后,江南、江北各路人马齐头并进,与哈尔滨的部队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哈尔滨。陆宗祥欣喜若狂:好,我也接到了上峰电令,命我配合贵师,夺取巴彦。我现在正在为此做准备,已经成立了四个组,分别负责政府、公安局、五团和各区的行动,目前已有四十多人,武器也搞到了,只等你们攻城我们便内外开花,同时行动。韩师长点头:好,不过得注意保密,我得到情报我们内部有共军的探子。陆宗祥:我也得到了情报,所以应该格外小心。另外,我还得到消息说你设的情报站,牛医生医馆已经暴露,不能再用了。共军所以没动他是想放长线钓大鱼。韩师长:这个消息我也得到了,这也是我这次犯险来见你的主要原因。我想这个点我们先不要撤,借以麻痹共党。陆宗祥说:我想用用他。最近得到可靠情报,共党高层内部为了前几次失败在互相猜疑,我们正好来个反奸计,让共军窝里斗。韩师长一声奸笑:大大的好。不过,老兄,国共之间这层遮羞布很快就会撕破了,你也要注意安全,小心共党可能随时对你动手。
六、反间计鲁林中枪 黑土地风雨欲来
军区对巴彦的问题非常重视,六号首长亲自带领保卫部的高手们来到巴彦。松江省公安局敌侦处也派出了高级侦察员秘密潜入巴彦,明里暗里相互配合,意在一举捣毁敌特机关,揪出内鬼。
我爷爷不知道,六号到来的第二天,他就被确定为重点怀疑对象。得出这个结论不难,一是正推:看与敌人有过特殊关系的人。我爷爷早年按照张甲洲的安排打入过敌人内部,后来张牺牲了,好多事没人说得清;进入东北军时是陆宗祥介绍的,跟关黑子是拜把子弟兄,关黑子是他放走的;时远是他硬要派去捉拿燕飞的。这些事一联系,他就进入了这些常年战斗在反特一线之人的法眼。二是反推:用排查法。鲁林、王兴华、李雯都来自老区,久经考验,张昆仑是从苏联回来的,都比我爷爷根儿正。
赵营长和唐营长被叫去问话,回来跟我爷爷说:这些人怎么老问你带我们打入日本内部那段历史呢,是不是怀疑我们?我爷爷说;别瞎琢磨,咱们走得正行得端,还在乎他们怀疑三怀疑四的?
让我爷爷感到事情不妙的是,他早晨被张团长临时派出巡视部队,晚上回来听说他们在家开秘密会议,而且这样的事三天发生两次。难道他们真怀疑到自己头上了?他气呼呼地找到六号,问他为什么?六号面无表情地说:你多心了,都是正常的工作安排,你要了解会议内容可以查记录嘛,没有人怀疑你。我爷爷只能自己暗自生气,摔凳子踢桌子,也发泄不完胸中的晦气。
六号通知开会。
书记县长团长政委都到了,我爷爷一到,六号宣布会议开始。他说今天会议就一项内容,传达落实军区指示,研究行动方案。他的表情非常凝重,让人感觉风雨欲来,有泰山压顶般大事就要发生。
事情果然很大,国民党组织松江省的土匪集体暴动,夺取各地政权,巴彦也正在行动。军区要求各地要加强战备,坚决粉碎敌人的暴动,保卫革命胜利果实。巴彦县是此次敌人行动的重点。他宣布军区命令,由他担任巴彦反暴动行动的总指挥。这次反暴动的第一步是端掉特务联络站,既然钓不到大鱼,敌人的联络站已经失去意义,六号决定立即打掉,迅速突审,撬开特务的嘴,顺藤摸瓜抓住特务,找出内奸。同时,拘捕陆宗祥,端掉国民党县党部。他宣布命令: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准离开会议室,上厕所要有军区保卫部的人跟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门口站岗的全换上军区保卫部的人了,一个个低下头沉默不语。每个人心里都不得劲儿,觉得憋屈。
一个穿老百姓服装的人走了进来,向六号报告:有人已经进入医馆,可能是接头的。六号命令:立即收网。便衣立正答是,然后跑了出去。
沉默、沉闷、憋屈。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大家本能地站了起来,想往出冲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大家的目光看到坐在正位纹丝不动的六号首长,一个个便蔫巴儿地坐了回去,继续低头沉默。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大家只是抬起头互相看了一眼,又沉默了。
时间从来没这么慢过,虽然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大家觉得像是过了漫长的半个世纪。
便衣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大家的目光投向了他。他来到六号首长跟前耳语了几句,六号首长说:这里都是巴彦的高级指挥员,大点儿声,让大家都听听。便衣回答:是。我们抓住了牛医生医馆的全体人员以及与他接头的人,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接头人被打死了,我们从他身上搜出了这封信。他把信交给六号:你们想知道,这个接头人是谁吗?大家面面相觑。我爷爷真的受不了了:你能不能痛快点儿,急死人不偿命啊?便衣说:那个前去接头的人是县委鲁书记的通讯员韦宝。
什么?所有人都像遭受了电击似的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受击最重的当属鲁林,傻了似的连问了七八个:谁?
便衣说:韦宝被特务杀人灭口了,你们听到的密集枪声是我们击毙枪手时打的。这个枪手已经查明是国民党陆宗祥的手下,陆宗祥已经逃跑了,我们正在全城追捕他。
六号说:你们是不是更想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给谁的?我告诉你们,它是我们的鲁书记写给牛医生的,命令他撤退。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六号说:我现在宣布,对鲁林实行隔离审查!
鲁林真的急了,山东话都出来了,大叫:我是忠诚的布尔什维克,我冤枉!
我爷爷拦住了军区保卫部的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鲁书记怎么可能是特务?
六号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这只是审查,用你的话说,真老包假老包是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陆宗祥和韩师长喝了一天庆功酒,第二天就潜入木兰,找到关黑子。这两人狼狈为奸十几年,倒也是情投意合的朋友。陆宗祥的到来令关黑子挺高兴,特别是他带来的全省联合行动,用暴动夺取政权的命令,让这些土匪们更加欢欣鼓舞。他来到这儿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协调巴彦和木兰的行动。他让人叫来了燕飞和时远,交代他俩即刻潜回巴彦联络他布在共产党机关里的特务联合行动。燕飞畏难地说:共产党都认识我们,我们去容易被发现。陆宗祥说:没事,现在共军中了我的反间计,县委书记成了阶下囚,正乱着呢,没工夫管别的了。另外,你们二人的功夫我是知道的,他们要想抓住你们不容易。进城后我把潜伏人员名单给你们,去了会有人接应你们的。另外,还有一层考虑,你们还有十几个弟兄在共军那里,只要你们回去,想法找到他们,他们一定会跟你们走,在行动之日突然倒戈一击,直接锁死共军的喉咙,让共军直接毙命。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军区保卫部的人去搜查鲁林的住处,发现他的妻子韦红莲直挺挺地吊在房梁之上。这个苦命的女人,听人说自己的侄子是特务让人打死了,自己的丈夫也被怀疑是特务抓起来了,联想到自己的苦命半生,认同了三年前算命瞎子的话。那时她的第一个丈夫还没死,一个走街串巷的算命瞎子来到了村里,村里的女人都聚到李奶奶家算命。她正没事,抓了一把瓜子边走边嗑,闲没见似的就去了。她原没打算算命,经不住几个老婆子撺掇,就算了。这一算她的噩运就开始了。算命的说她是:白虎家中坐,不是招灾就惹祸。说这是白虎罩命,要破得花五块钱。她家过年的钱还是借的,怎么可能拿出五块钱给瞎子,她的脸色特别难看。几个老婆子安慰她说:瞎子就是瞎逼逼,不作数的。她心里硌厌极了,回家跟丈夫说。丈夫说她闲的,没事找事。问题是不到半年她丈夫上山打猎时碰到了土匪被打死了。后来她嫁给了鲁林,好不容易找个靠山,过上了风风光光的日子。直到刚才她还沉浸在幸福的甜蜜之中,这一切突然就被天上飞落的大石头砸碎了。她想起来瞎子的话,她把这一切都归结为自己的命。是她的命不好害了前夫,也害了老鲁。她万念俱灰,哭了一阵儿,拿出自己最好的衣服套上,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梳好,拿出一根绳子将自己吊上房梁。
女人的死让老鲁更加有口难辩。
老鲁的事最终没有证据证明是特务,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清白的。因为这个事件的制造者陆宗祥和韩师长第二天暴动时都被打死了。
老鲁不久被放了出来,但成了老百姓。组织让他回原籍,他不去,打听出韦红莲安葬在少陵山,他也要求去那里林场当了一名护林员。直到八十年代后期,他才按解放前参加工作的给了一个处级待遇。
韩师长命令:80师各部奉命与其他二十七军各部一道,迅速攻击各地县城,光复松江省全境,行动代号:龙抬头。巴彦的具体部署是:一团在师长的亲自指挥下于明日凌晨二点整,准时向县城发起攻击。电令陆宗祥潜回巴彦指挥潜伏人员开始行动:一部争取消灭共军的首脑机关,将共军一击瘫痪;一部打开城门接应一团进城。占领县城后,由陆宗祥出任国民政府巴彦县县长,宣布巴彦光复。
陆宗祥一进县城就进入南花园子,与燕飞、时远见面,让时远秘密找来了唐仁、王录、满正。他简单问了一下县里的情况,表明共军已经有所察觉,城上加强了防守,王华兴还征集了四十辆大车,将县里重要文件物资都装上了车,准备明天一早运到老黑山。唐财粮还说,刘飞带骑兵连今天一早就去了老黑山打前站,为明天县委撤退做准备。陆宗祥说:想跑,已经晚了。他核对了一下各组掌握的人枪弹药:政府暴动组有四人,两箱手雷,十二条枪,公安组三人,满正手下有二十多人,燕飞手下有十二人,战斗力最强。他说:准备得很好。现在我宣布暴动命令:由唐仁负责解决政府首脑人物;由王录带领公安局潜伏人员夺取公安指挥权;由满正集合商兵和日伪人员,先打开监狱放出迟三瞎子等政治犯,然后夺取银行等要害部门;由燕飞带领他的旧部打开西门接应攻城主力。时远在指挥部随时听他吩咐。一切安排就绪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此时,巴彦县委大院灯火通明,六号首长组织召开会议研究布置明天大撤退的事。他们研究决定:明天五点准时由王华兴、张英负责,把县委重要文件物资和非战斗人员及家属向老黑山转移;由六号、张昆仑、李雯组织做好县城的防御工作;刘飞从外围支援守城部队,如果守不住及时撤退转移至老黑山打游击。
四个黑影两两一组抬着两箱手雷,从前院向后院鬼鬼祟祟摸了过来,隐藏在窗根下向里不停地张望。
迟家大院内,满正给集中起来的二十名前商兵发武器。
公安局值班室内王录跟两个特务交头接耳密谋行动。
巴彦,此时正处在一个不眠之夜、一个不平静之夜、一个暴风雨来临前乌云密布之夜。
七、平暴乱巴彦祝捷 慰英灵手刃仇敌
巴彦镇西门外有一片林子,清一色的老榆树,长得高大茂盛。韩师长站在林子边观察着城墙、城门上的动静。
韩师长看着腕上的表,两点一到,他果断命令部队:开始进攻。韩大先生一挥手中的匣子枪,士兵如潮水般涌向城门。他命令身边的葛监军:给城里发信号。葛监军取出手电,向城内发出三长两短信号,城门上回复了三短两长手电光。葛监军报告说:师座,对上了。韩师长得意地笑道:好,告诉弟兄们先入城者,官升两级,赏大洋二十,烟土二两。士兵们闻言,如同刚吸完大烟,嗷嗷叫着向前冲。快到城门时,城门自动打开了,这些人鱼贯而入,唯恐落后得不到奖赏。
县委会议还在紧张地进行,隐藏在窗外的县政府暴动组长唐仁示意另三人打开手榴弹箱。
公安局值班室内王录命令大家取枪,三人从床下抽出三把长枪,一大包子弹,让大家分别装在各自的子弹袋内。
迟家破败的公馆内,满正正在训话: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占领监狱,救出我们的老会长和国民党同志。
南花园子一家妓院内,陆宗祥发现时远紧紧盯着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儿。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使他变得多疑敏感。他让时远上屋外站岗,目的是进一步试探一下他。他猛地拉开门,将正扒门缝的时远闪个大趔趄。时远怕他瞧出,装作睡觉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这两天到处躲藏,没睡好觉。陆宗祥断定时远是假投降,这次行动凶多吉少。他首先想到必须自保,故作没发现什么,说:站岗还睡觉,好好看着门,我先睡一会儿。他关上门,小心翼翼从里面插上门,悄悄打开窗户,跳了出去。时远听到动静,在外面叫了两声,发现里面没动静,知道陆宗祥跑了,一脚踹开门,从窗户向外一望,正见到陆宗祥在向巷子外逃跑。他抬手打了两枪,正好打中陆宗祥的后脑和后背,陆宗祥当场毙命。
唐仁命令同伙:准备手雷。四个人一人抓起一颗手榴弹正要拧后盖,小机灵带一个排二十几名战士已经将他们包围,一拥而上,将四个人全部擒获。六号带领王华兴、李雯出现在门口,小机灵报告:全逮住了。
公安局内,王录等三人刚出值班室,就被郭淑华带领十几名公安兵围住。
唯一动枪的是秃子围剿满正。秃子将他们包围在院内,我军刚从房上、墙上一露头就让满正发现了。他先开了枪,然后拿枪逼着商兵们开枪还击,叫嚷:国军马上就要破城了,当开国功臣的机会到了,坚持就是胜利。秃子让人喊了半天话不好使,就指挥战士们向里面扔手榴弹,开枪射击,一顿打,院里的人全被消灭了。
韩师长见部队已经冲进了城,城里传来了枪炮声,以为大功告成,一挥手:跟我进城。他带领卫队刚到城门,城里突然传来更加密集的枪炮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火光冲天,爆炸声、枪炮声、喊杀声,嚎叫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夜空。他感觉不好,就地隐蔽在小西湖边上的一排柳树后面观察情况。
等敌人全部进了城门,早已埋伏在城墙、城门楼上、道路两旁的我军随着张团长的一声令下,四面开火,顿时杀得敌人哭爹喊娘,抱头鼠窜。韩大先生急令队伍撤退,城门被燕飞带人用两挺重机枪封锁了,子弹像用簸箕泼的一样密集。敌人一面子一面子倒下,根本冲不过去。韩师长急了,命令卫队:给我打,接应我军撤退。他的卫队火力很猛,从外面一打,张团长只能分出一部分兵力向他们还击,打韩大先生的火力暂时弱了些。韩大先生利用这个机会,带人猛烈向外冲,总算冲出来三十多个人,与师长兵合一处,拼命逃窜。他们身后,张团长、李政委指挥部队追出了城。
韩师长的队伍刚退到离城不到半里地的三家子,前面出现一大片平地,突然我爷爷带领一队骑兵杀出。大平原上敌人根本无处可藏,跑又跑不过骑兵,打又没了战斗意志,被杀得惨不忍睹,很多人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举枪投降,战斗很快结束。一打扫战场发现独独少了韩师长和韩大先生两个匪首。张团长命人马撒出去找,不找到这两人决不收兵。
我爷爷想在俘虏里认认,一个俘虏扯住了我爷爷的衣服:参谋长,是我啊!这个俘虏造得跟泥人似的,我爷爷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正是自己派到韩大先生处的卧底,名叫陆六。我爷爷一把抱住了他:兄弟,我找得你好苦啊!真怕伤了你,让大哥遗憾终身。陆六擦去眼泪:我们胜利了?我爷爷鼻子也直发酸:胜利了。陆六问:你们是不是在找韩家叔侄?我爷爷:你知道?陆六说:他们俩在那边草堆里藏着呢,我带你去。我爷爷看一下吴大烟筒村边的草堆:不用,小机灵,你马上带老陆去好好洗洗,晚上我请他喝酒,叫上赵二、秃子。官兵们一听说敌人师长、团长藏在草堆里,叫着:抓俘虏,抓大俘虏啊!哗地就围了上去。这两人知道呆不住了,钻出草堆就跑,也许是本能,韩师长居然开了一枪。正是这一枪要了他们的命,张团长本能地还了一枪击毙了韩大先生。我爷爷马快转眼追到了韩师长身边,韩师长猛地停下抱头蹲到了地上。我爷爷收马不及,死死地勒住缰绳,战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跃起,落下时踩到了他的身上,连肠子都踏出来了,当场死在了我爷爷的马蹄之下。到此,敌人煞费苦心组织的暴动失败了。
第二天召开的庆功大会上,陆六、燕飞、时远荣立特等战功。
原来,燕和时投敌是我爷爷和张团长两个人导演的一出戏。
接着,宣布对大汉奸迟三瞎子执行死刑。我爷爷跟六号吵了半天架,终于争取到亲自执行迟三瞎子的死刑。地点就在阜财门外的林子里,六号让他用枪,他说不能便宜他,坚持用大刀。只一刀,迟三瞎子的头就离开了身子,在地上滚出十几米远。我爷爷杀死这个大汉奸后,冲着东北方跪下,咣咣地磕了三个头,仰天长啸:张总指挥、赵大姑娘、所有受迟三瞎子害的殉难烈士,我给你们报仇了!
军区来电报:祝贺巴彦反暴动成功!指出形势很危险。
这一夜,松江省江北六县只有巴彦、呼兰的政权还在人民的手中,木兰、东兴、通河、依兰政府都落入了敌手,千名党员干部和进步群众被害,一时间仿佛真的变了天。这次政变后来被史学家称为午夜反革命暴乱。
关黑子当上了东兴县长,金大牙当上了木兰县长。80师的指挥权落到了通河县长于老道的手里。军区通报中还说,国民党二十七军军长已经下令五县联军准备攻打哈尔滨,请五团做好阻击的准备。六号说这个于老道我知道一些,当年我在通河、依兰一带打游击时曾跟他打过交道。这个人狡猾凶狠,她老婆善使双枪,穿一身白衣,披一件红斗篷,很是了得,提醒大家一旦交手一定要小心。我爷爷听到介绍这个女人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李雯碰了一下他,小声责问:想什么呢,开会溜号?他说:没事,有些困。
六号说:我们当前的主要任务是阻击敌人攻打哈尔滨,大家都谈谈自己的想法吧。张团长说:敌人要打哈尔滨一个是走山路,从东兴走老黑山,从双鸭山绕过去,这条道山高林密,不好走。另一条必经之路就是石头河子,我的意见是乘我们胜利,大家士气正高之际一举拿下石头河子。卡住这个点,然后在老黑山、双鸭山、洼兴桥一带设伏,只要敌人敢走这条道,我们就将他们一网打尽。我爷爷说:这个主意好。现在关黑子跑到东兴当县长,金大牙到木兰当县长,石头河子只有一个营驻防。说是一个营,其实不到一百人,打下他易如反掌。张团长说:一座小孤城,冰雪融化,哪经得起我军大炮轰。这么摆布,说明敌人也知道守不住石头河子,他们已经有放弃的意思。我爷爷说:那还等什么,明天我就带人给他端了。会议决定部队进行三天休整,做好战前准备,三天后攻打石头河子。
八、五匪齐攻呼兰县 刘飞走马擒女将
第二天,军区批准了五团的作战方案,同时,给五团加强一个迫击炮连和三十名战斗骨干,都是三五九旅抽调的,到各连任副连长或副指导员。这些人作风过硬,军事素养高,战斗经验丰富,特别善于打正规战,极大地提高了部队战斗力,让五团官兵对打下石头河子更加信心百倍。
这晚的月亮又圆又大,把县城的夜空照得分外明亮。早春清新的空气让人心醉,大战过后的县城格外安宁。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来到了西门,借着月光清晰地见到马背上趴了个人。守城的士兵一拉枪栓,哗啦一下,子弹上了膛:什么人,站住!马上的人使尽全身最后一点儿力气,挺起身子,喊了一句:我是呼兰县长,快救……一头栽下马,昏死过去。
他被抬进了卫生队,借着灯光才看清这人全身都是血,惨不忍睹。首长们听说是呼兰县长受伤了,都赶了过来。王华兴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老钟,和我一起从中央来的,快抢救。医生护士将他抬进手术室紧急抢救。
张团长问抬他来的城门卫兵:你们把情况说说。卫兵把刚才的情况做了详细汇报。大家都认为事情比较严重,现在是钟县长人未醒,情况不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六号说:给军区发报问一下,看他们知道情况不?
军区电报很快到了:与呼兰通信中断,情况不明,可能与敌人攻打哈尔滨有关,请你部视情况做好救援工作。
六号命令我爷爷:你马上带骑兵连出发,我和张团长随后就到。
我军三下江南作战,打得国军顾了西丢了东。新一军军长亲自给国军二十七军军长姜鹏飞下命令,让他即刻暴动,夺取哈尔滨,为迎接国军打过松花江,建立奇功。其实,新一军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困境,想抓个垫背的。姜鹏飞也不傻,自然能看出这里面的道道,他迟疑不决,既不想答应也不敢说不。这时,他接到了东北司令长官陈诚的电报,他知道陈诚在委员长面前的分量,只要他认可,即使是把二十七军好不容易划拉起的这点儿家底全拼光了也值。他当即下达了暴动的命令。当部分县的暴动成功以后,他又迫不及待地命令他们进攻哈尔滨。
新任80师师长兼通河县长于老道,副师长兼木兰县长金大牙,二团长兼东兴县长关黑子,依兰土匪、国民党挺进三军军长李华堂也派出了一个团配合作战。加到一起三千五百多名土匪,秘密开赴东兴县集合,按事前设计好的绕开兵力较强的巴彦五团,从东兴走老黑山、双鸭山、华山、少陵山,绕道呼兰双井,但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四团驻地呼兰。部队到达呼兰外围时,与前来协调指挥的二十七军副军长于景山接上了头。于景山说:部队只有搬掉呼兰这块石头才能进入哈尔滨。他组织军队包围了呼兰,切断了呼兰与外界的联系,并指示特务杀死了四团报务员,砸掉了电台。当时呼兰四团只有不足二百人,其他人都去江南协防哈尔滨了。敌人开始进攻,四团领导只能把部队收缩到县政府大院,依托高大的院墙进行防守。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敌人的迫击炮把政府的四栋房子全都炸坏,院墙也被炸开了个口子。敌人顺着口子想冲进来,被四团组织的敢死队生生挡了回去,双方都付出很大的牺牲。四团派出几伙人突围搬救兵都没有成功,团长急了,要自己带人出去求援。钟县长说:帅不离位,我去,自己带了四名警卫连战士冒死冲了出来。他原来打算上哈尔滨汇报情况,让军区发兵救援,但敌人也防了他们这手,将通向哈尔滨的唯一通道——呼兰河大桥死死卡住,根本冲不过去,四个警卫战士全部牺牲。钟县长只能跑到巴彦来搬救兵。
我爷爷带队伍在著名左联女作家萧红的故居——张家大院不到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打前站的宋连长来报:张家大院里灯火通明,不时有敌人出入,像是指挥所。我爷爷闻听喜出望外,说:好,先端了它再说。他命令战士们下马,亲自带燕飞、时远悄悄地摸了上去。这三人都是此道高手,他们飞身翻进院墙,大门口和房门口的卫兵,还在迷糊中就被他们给解决了。说来也巧,正这时于老道出来解手,看见燕飞正拖敌人哨兵的尸体,他叫了一声:共军!拔腿就往回蹽。这人是老土匪,身手也很不错,一边跑一边拔枪射击,要不是我爷爷闪得快差点就着了他的道。我爷爷一见偷袭不成了,只能改强攻,叭叭的两枪:冲。小机灵指挥战士们冲了进来。屋里屋外一阵乱枪,里面没了动静,小机灵带人起身要冲,里面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枪声,子弹把小机灵的帽子打飞了。我爷爷说:小心点儿,都当连长了还这么冒失,老是这样,有九条命也抗不住你这么祸害。小机灵拽出一颗手榴弹,拧开盖:我他妈的炸死这帮王八羔子。我爷爷一把扯住他:不许胡来,你嫂子当年最佩服的人就是萧红,还专门带我来这里追寻足迹,说萧红很了不起,还说等革命胜利了要好好保护她的故居,让后人永远记得这位伟大的女性。你给我炸了,等你嫂子回来我怎么向她交代?小机灵吐吐舌头:那我带人冲进去?我爷爷说:除了冲你还会什么?拿烟雾弹来,我请大家吃熏兔子肉。小机灵让人把两箱日本人留下的烟雾手榴弹拿来,我爷爷让窗户下面的人一人拿俩,他喊一二三一齐投进屋内。其实我爷爷不想强攻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是他担心占山红在里面,他怕子弹无眼伤到了她。
占山红是占北的女儿,当年我爷爷救过她的命,与占北并肩作战打过洼兴桥一贯道和县城。她与我奶奶公开争过我爷爷。我爷爷知道她后来嫁给了通河的于老道。
这里正是李景山和于老道的指挥部,但占山红并没在里面,她正带着通河的三团围攻县政府。三团是她父亲占北当年带到通河的土匪和于老道土匪合编而成的。当年于老道在清河占山为王,为躲避日本人清剿而逃到占北父女落脚的乌鸦泡一带,因为初来乍到受到日伪、包括土匪多方势力挤对,几乎到了活不下去的程度。有一次他们被另一伙土匪算计,落入了日本人山林队的包围之中,多亏了于老道仗义出手,将他们救出。从此两伙合为一伙,成了通河最大的绺子。老土匪占北病死之前就是不咽那口气,他将女儿的手放到了于老道的手上,看着他们进了洞房才闭上眼睛。于老道其实并不老,也算仪表堂堂。早年父母双亡,好心的白云观道士收养了他。后来观里的房子地都让日本人占了,老道被打死了,他就上山落了草,报号于老道,专打日本人。
一排烟雾弹一起扔进室内,虽然窗户门都被打烂了,由于一次投放的烟雾弹太多,室内瞬间充满了浓烈的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一呼吸就被呛得大口咳嗽,这一来就吸进更多的烟,咳嗽更厉害,直至眼泪横流,几乎要窒息而死,只能往出跑。出来一个我爷爷他们就抓一个,一会十几个人都抓齐了,于老道和李景山也在其中。我爷爷看着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憋得脸红脖子粗、死去活来的样子,乐了:我早年在田里抓耗子的招儿,在这儿用上了。
这里离县政府不足三百米,前方的枪炮声,喊杀声能清晰听见,火光也能看清。
我爷爷命令:全体上马,给我猛劲儿往前冲,都给我大声喊巴彦五团来了!一齐喊,使劲喊,把吃奶的劲儿都给我使出来。
小机灵说:打人还告诉人家我要打你,敌人不是有准备了吗?
我爷爷说:你嘟哝什么呢?让你咋整就咋整得了。
小机灵不敢吱声了:好,马上办,都给我上马,铆足劲儿喊,谁不喊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战士们上马,高喊:五团来了,巴彦五团来了!飞马向城里冲杀过去。这一招果然见效,县府大院里四团的官兵一听五团援军到了,信心大增,打起仗来更加卖力。敌人听了个个胆战心惊,进攻立刻瓦解,这一增一减,战场局势马上逆转,四团官兵一阵猛打,已经突入院内的敌人顷刻又被打退了。金大牙急忙向指挥部打电话,电话不通,副团长李炮跟他说:听这动静好像是巴彦的五团主力到了,我们被包围了。金大牙这些人原本就是一些乌合之众,哪还有心恋战,跟五团骑兵一照面纷纷作鸟兽散。我爷爷带着骑兵一阵冲杀,对面已经没了敌兵,转眼就冲到了县府大院门口。我爷爷命令部队:不准进城,小机灵进去跟四团人接头,其他人跟我来。他带人由南转向东面继续攻击东面的土匪。东面的敌人也是一触即溃。他又带人向北杀去,大有罗通力杀四门的威风。这时天已经放亮了,对面的人都能看清楚了,各路土匪都在撤退。我爷爷正在胡同里冲杀,迎面碰上一个红衣女将。这名女将一身红衣,骑着一匹枣红马,带着二百多人,正从这条胡同冲了过来。我爷爷大喊:狭路相逢勇者胜,同志们冲啊!带着队伍如虎入羊群般冲杀过去。那名女将也不含糊,叫道:冲过去活,冲不过去死,给姑奶奶上!她带着队伍向前冲,刚跑几步,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就被对面射来的子弹打倒了。其他人迟迟疑疑都不愿意当先烂的出头椽子。反倒是她一个人如一只红箭一样冲了过来,子弹还不断地从她的双枪中射出。我军有几名战士落马了。我爷爷的心一动,竟有些佩服这名女将:一帮老爷们儿还不如一个娘们儿有胆识。心动手自然就慢了,竟然没有开枪还击。转眼女人已经冲到了面前,双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我爷爷,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只要她枪一响,我爷爷身上至少会出现两个洞。我爷爷的枪本能地也指向了对方,就在双方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两个人同时愣住了,画面就此定格。只有马还在向前冲,就在二马一错之际也不知道他俩谁先伸出的手,两只手握到了一起,四只手握到了一起,两匹马颇懂主人的心思,也许已认出彼此是故马,头尾相接在地上打起了磨磨。胡同本来就不宽,他们两人两马在中间一转两边人都不敢开枪,勒马停足端着枪在那儿看着,不知该怎么办。
我爷爷收编了占山红的队伍,说她是战场起义。打完仗回去汇报时有人对她起义提出异议,我爷爷据理力争,还专门摆出了当年他和占北父女联合抗日的事。县委和军区的领导也认可了,但没有让占山红加入五团,这中间主要是因为李雯反对。其实收编的只是占家父女从巴彦带过去的人,通河那些人见前面有情况,早就从另一条道蹽了。
四团人向外打,五团在外面打,金大牙和关黑子哪能招架得住,不得不指挥队伍撤出了呼兰。
九、大追击二侠开路 石头河三军奏凯
敌人这次进攻呼兰,是从通河一路坐小火车到达东兴,又从东兴坐一百辆胶轮车,走山路秘密开进。他们打呼兰时这些车就停在县城的东北角,这些人一败出城就直奔这里,连滚带爬上了大车,快马加鞭向北而去。
我爷爷带人追了好一阵子,一个敌人的影子也没发现。我爷爷觉得纳闷儿,找个老乡一问才知道,敌人是坐马车跑的,怪不得跑得这么快。我爷爷叫来了占山红问明白敌人来时的情况和撤退的安排,知道敌人是想原路返回东兴。他早年打游击就在那一带,对东兴、通河、依兰的地理很熟,知道一旦敌人进了山就很难围剿了。他当即决定给五团领导发报,并转六号首长,建议五团主力立即转头,到双山、洼兴一带设伏,阻击敌人进山。
六号和张团长、李雯带队伍已经行进到了驿马山下,接到我爷爷电报,立即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六号让人取来地图,一算,虽然敌人从呼兰到双山、洼兴一线路途远,但敌人坐的是马车,要比我们的步兵快得多,即使我们跑死也堵不住敌人。六号看看时间:命令部队除了武器以外全部扔掉,轻装前进;同时命令洼兴、山后区民兵迅速卡住要道,龙泉、天增、双山区民兵就近迅速支援洼兴,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滞敌人,为大部队赶到聚歼敌人争取时间。张团长说:我们最快得四个小时到达,敌人用不了三个小时就能到,光靠民兵怎么能挡住敌人一个多钟头?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李雯突然一拍巴掌:有了,前天要撤退时,王县长不是征集了四十辆大车吗,昨天已经还回去了一些,有些路远的昨天没走,让他准备个十辆八辆的,我们先运过去两个连队,阻击敌人,胜算就大了。六号和张团长恍然大悟:怎么不早说,就这样,发报,让王县长尽可能再多找一些马车,快快。
张团长带三个连队先行,在吴大烟囱村与王华兴的大车队相遇,战士们纷纷跳上二十几辆大车,浩浩荡荡地出发,六号和李雯带领大部队随后跟进。
敌人先头部队接近我军设在双鸭山的阻击阵地。张团长一声令下,轻重武器一齐开火。敌人走在前头的两辆马车被炸翻,死伤了几十人,队伍被卡在路上,无法展开还击。关黑子就断定是共军的主力到了,他果断地命令其他马车向后撤,并提出:共军意在阻击我们回到东兴,看来我们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只有用一个连继续进攻,做出我们要回东兴的假象迷惑共军,主力从南面的岔路,向驼峰山转移,经蒙古尔山回到石头河子。这样我们可以牢牢地卡住这个咽喉,进可以攻取巴彦,退可以向通河山区转移,实在混不下去了,还可以上山干老本行。
关黑子的金蝉脱壳之计果然得逞,这一连敌军装成主力进攻一直打了一个多小时。刘飞带的骑兵连杀到了,两面夹击,已经完成掩护任务的敌军立即溃退,一审问俘虏才知道,敌人主力早已经逃跑了。
张团长决定立即追击,同时电令后续部队立即掉头,直接向木兰方向追击敌人。
关黑子和金大牙骑在马上,挥舞着手枪不停地催促队伍:快,快!车队疯了一样逃命,一台车的轮子跑掉了,挡在路上,关黑子命人卸下马,把车推进沟里。其他人继续赶路。那辆马车上的当官的上了马,其他人在地上跟着跑,拼命地想爬上别的车。别的车因为人太多,车上的人用手推用枪托砸,不让他们上。这些人只能在车下边跑边骂,却也无可奈何。
我各路大军,骑兵风驰电掣,大车快马加鞭,步兵汗流浃背,在巴彦通向木兰的道路上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大追击。
金大牙和关黑子跑进石头河子,一口气没喘匀乎,探子来报:敌人追兵的前锋骑兵已经打到了西门,另有几千人的大部队紧随其后。金大牙慌了:快,马上关闭城门,所有能喘气的都给老子上城墙。关黑子说:一座孤城守不住。金大牙:我们已经守住两回了,现在我们的兵力比原来多了好几倍,怎么会守不住?关黑子说:那是哪年的皇历了。现在应该迅速撤离,到通河山里才是我们唯一的生路。金大牙真的害怕了,起身就要走:那还等什么,快走!通河三团副团长慌慌张张地进来说:我刚得到家里传来的消息,共军主力已经占领了通河和木兰,正向我们这里赶来。
原来,按照东总迅速剿灭解放区土匪、恢复人民政权的指示,我三五九旅一部在击败了进攻宾州之敌后,迅速过江解放了木兰;另一部在击败了攻打方正县土匪后挥师北上夺回了通河。这两座被敌人占领了三天的县城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怀抱。这些地方的敌军主力都去打哈尔滨了,所以我军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夺回了县城。部队又接到命令直接西进,围歼五县联军。
我爷爷已经驻马石头河边。参谋递给他望远镜。他一扒拉:屁股大的地方,用不着那洋玩艺。他叫来了小机灵:你亲自带一个排去城东,再派出一个排去城北,记住,没有命令不准进攻,看住敌人不让他出城就是胜利。
金大牙急得直转磨磨:我的关老弟你倒是拿个主意啊。关黑子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他的心也仿佛随之死去了,悠悠地说:你我都是双手沾满共军鲜血的人,现在只有两条路:投降,被共军处死,或者在监狱里蹲死;不然就是战死。金大牙咆哮道:那就战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好汉一条。关黑子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们当土匪的命!
敌人进攻哈尔滨原本有三千五百人,经这半天和昨天一夜的战斗,死伤、被俘,半道跑的,现在只剩下不足六百人。我军进攻部队仅五团就有两千四百人,再加上陆续赶来的三五九旅的两个团,总数达到八千人,还有一个山炮连,敌我力量悬殊大得惊人。用我爷爷的话说是:用原子弹打蚊子。张团长笑话他:土包子开花,又嘚瑟上了。我爷爷说:打了这些年仗,我今天才找到当财主的感觉。李雯带着占山红来到了前指,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感觉不错?我爷爷眉飞色舞:翻身农奴得解放,土包子捡到大元宝,贼爽!他看到跟进来的占山红:你也来了?李雯:她主动跟来的,要劝劝通河的土匪归降。我爷爷说:好,炮弹和思想工作一起轰,看这帮小土匪今天的末日怎么过。张团长说:参谋长今天说话一套一套的,看来心情不错啊?李雯心情复杂地看一眼占山红取笑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用我爷爷的话说:闭眼睛都能打赢。大炮一响城门洞开,我军将士蜂拥而入。占山红一喊话,通河人一看有生路,先停止了抵抗。有带头的自然有人跟着效仿,心眼儿活的,胆儿小的都举起了手;二虎的,转眼就被打死了。知道守不住了,关黑子和金大牙连城墙都没上。我军要打到指挥部了,金大牙拉关黑子一起逃,关黑子说啥也不走,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金大牙带人刚冲出指挥部没走上十步就被一阵乱枪打死了,几乎是同时,关黑子用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用我爷爷的话说:死得还像个男人样!我跟他结义兄弟一回也不掉价。
打了胜仗的我爷爷回到县里,刚到团部门口,就有人迎上来,告诉他,你家属在屋等你。他先是一愣:家属?人家告诉他:从苏联回来的,还带了一个会讲老毛子话的半大小子。他一听撒欢似的往屋里奔去。
后来,我奶奶说:你爷爷年轻时招风着呢,我那天要不及时回来,你爷爷说不定就出绯闻了。
五天以后,占山红被送去干校学习了。毕业后担任一个县政协的副主席,直到退休。
十天后,五团与四团合并,组建了三五九旅四团,这支部队后来参加了四野几乎所有的战役,一直打到海南岛,现驻扎在广西某地。
我爷爷打海南岛时负伤了,伤愈后转业回到了省城,不久我奶奶也来到省城。
责任编辑 成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