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郎”的生意门道
2016-05-14王向阳
王向阳
小时候,我经常不扣衣服纽扣,被妈妈看见了,就说:“像卖牛佬(牛牙郎)式的。”令我印象最深的,无论是猪牙郎,还是牛牙郎,都把外衣的纽扣解开,成为职业标志。
20世纪70年代,每逢家乡浙江浦江的郑宅市日,邻县前来采购猪仔的小贩成群结队,骑着自行车,后面挂着两只猪篰(bù,竹篓),一趟可以贩运8只猪仔,也有用麻袋装的。遇到闲日,小贩只能到农家买猪仔,人生地不熟,需要通过消息灵通的中介人——猪牙郎。
牙郎,顾名思义就是靠嘴皮子促成交易的中介,替买卖双方做牵线人,从中收取佣金。佣金的标准,每只小猪收5角至1块钱,每只猪娘和猪壳(还没有长肥膘的架子猪)收几块钱。做牙郎一要信息灵通,哪个村庄哪户人家的家畜长大了,一清二楚;二要伶牙俐齿,买卖双方在讨价还价的时候,向卖家压价,强调家畜的缺点,向买家抬价,强调家畜的优点,一压一抬,尽量把双方的价格谈拢,做成生意。
当时,猪牙郎促成的交易,主要有小猪、母猪和猪壳。买小猪,猪牙郎要有专业水准。如果要选购做母猪的小猪,要求头部端正(寿字头),嘴巴长短适中,上下巴齐,耳朵大而薄,毛粗而疏,皮张宽松,胸部开阔,四脚粗且直,身材修长,奶头众多;如果要选购做肉猪的小猪,还要注意小猪的脚趾,如有五趾,最不吉利,有“主人家不破财,杀猪佬也得带伤疤”的说法。此外,“三脚全”(三脚白一脚黑或三脚黑一脚白)、白尾巴的小猪,也在禁忌之列。
猪牙郎算是小打小闹,牛牙郎的市面更大,几乎操纵整个耕牛市场。牛牙郎有一套自己的行话,专门在讨价还价时使用,外行即使在边上听上半天,也不知道他们唧唧咕咕在说什么。前陈公社钟村的钟道彩10多岁就跟他爹外出买卖耕牛,耳濡目染,一眼就可以看出牛健康与否、年龄大小、体力如何、还能耕作几年等,还能看牛齿定牛龄:满口乳牙的叫合口,新长一双牙齿的叫一双,年轻力壮的叫四牙、六牙,到了中年的叫产口、斑脚,到了老年的叫作斑芯、白口、方身、元身。
对于牛市的行话,牛牙郎都要烂熟于心:10叫一困,20叫落别,30叫一挪,40叫一歇,50叫一叉,60叫一乎,70叫一槽,80叫落花,90叫落脚,100叫一直。一般人都不懂,牛牙郎便当着买卖双方的面,讨价还价。更有甚者,牛牙郎把自己的手伸进对方的袖筒里,在暗中做手势,双方心领神会,旁人却是一头雾水。村人把俗语“砂糖口剃刀心”改为“牙郎口剃刀心”。
20世纪70年代,我的家乡浙江浦江每年都有几次大规模物资交流会,进入牛市交易的耕牛少则四五百头,多则上千头,有来自本县的,也有来自临近的义乌、东阳、兰溪、诸暨等县的,甚至有来自天台县等地的。牛多了,牛牙郎自然也多,当时一次交流经常会聚集几十个牛牙郎。市管会给每头耕牛号上号码,成交以后再开发票。
当时前陈公社钟村有1000多村民,18个生产队,平均每个生产队两头耕牛,全靠钟道彩一人把关。那个年代一头牛的价格大概是1000元,相当于3个全劳力1年的工分分红。因为牛的价格高,牛牙郎在开价时,其实是开价乘以100。比如一头牛价格1300元,代表卖家的牛牙郎就开价瓜挪(13),代表买家的牛牙郎想还价1200元,就会问“能不能退一直(100)?”如果卖家的心里底价是1275元,就会说“最多退调目(25)”。如果成交了,主家会给各自的牛牙郎一定的手续费,其比例大概是百分之一到二。临近最大的牛牙郎当数黄宅公社桐树岗村的黄有法,他带上海的客人,一次要从家乡贩卖五六十头耕牛。
在菜市场、柴市场或者六陈市场(粮食市场),还有一种代客过秤的秤牙郎,替人称柴、称菜、称粮食,并从中凑合成交,买卖双方收取五六角过秤钱。
重农轻商的传统文化,加上缺乏行业自律,在人们的眼中牙郎是一个贬义词。碰到伶牙俐齿、假话连篇的人,往往会脱口而出:“你这个人像牙郎式的!”
到了20世纪80年代,猪牙郎的生意被三轮车夫接手了,但市侩味不变。他们凭借自己的交通工具,把农户家的小猪运往各个集市销售,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譬如他们擅长在过秤时做手脚,称进时用脚尖托住猪箩底部,分量减轻,称出时用脚尖踩住系在猪箩底部的一截小绳,分量加重。有一次,村里有一个三轮车夫打听到支书家有一窝小猪可以出售了,就花言巧语,舌灿莲花,一味巴结,代为销售,一买一卖,从两头获取不义之财,后来事情败露,引起很大纠纷。
改革开放以后,从事经纪行业的牙郎们因为信息灵通,见多识广,占得先机,纷纷转行,有的经商,有的办厂,掘得了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