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树村
2016-05-14程丽娥
程丽娥
爸爸三年前走的,妈妈一个人形单影孤,我就经常回家乡陪妈妈。可能是失去爸爸的伤感,对死的感觉总是恐惧吧。总觉得不多日,这儿就要死一个人。哀乐声声,啼哭片片,心总是被伤感淋得湿漉漉的。我记得小时候,这儿可不是这样,很久会逝去一位很高龄的老人,大家都称为喜丧,出殡的时候,没有那么悲伤,好像有点瓜熟蒂落的感觉。大人小孩子还抢发糕吃,说是能够长寿的。
现在每次回家都听妈妈叨咕着,这几年,咱村也不知是怎么了,家家都有钱了,可得的病越来越奇巧,年轻轻就走了的也越来越多,人怎么就变得那么脆了呢?
前年六十刚出头的二舅走了,二舅妈一边哭也一边念叨,咱家的地被新建的木器厂收购了,给了好多钱,你还没花几个呢。才盖起来的小二楼,你没住上几天,就得了怪病走了,真没有福气啊。
种地的那个老实巴交的王二也发财了,他家的地还有果园,被一个新建的化学厂占了,一下子给了他三百多万元。夫妻俩就什么都不用干了,下辈子钱也够花了。可是王二的老婆却得了癌症,沈阳,北京,前前后后去了好多趟,花掉了他家卖地的几百万,人还是走了。如今王二不知到哪打工去了。
孙三蔬菜大棚被新建的轧钢厂收去了,卖了二百多万,盖了新楼,整天什么也不干,到处溜达,喝酒,得了脑溢血,一阵工夫,没到医院就死了。钱六,好好的人,骑着才买的新摩托车,突然间,手松开了车把,死了……
最让我难过的是,村长福强也倒下了。
福强,今年才四十出头,正年富力强的时候。我和福强是小学同学,并且坐了好几年的同桌。他聪明,就是太淘气,老师不安排他和我坐同桌,他就上课故意捣乱,老师只好劝我,和他坐同桌。在学校剧团里,他总是抢着演我的哥哥。在学校体育队里,他总是帮我提着篮球……有一次,几位妈妈在一起剥花生,我和他也在帮忙,有位妈妈开玩笑说,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他美滋滋地看着我乐,气得我再也不理他了。
我考上了大学,他回乡务农,主动要求当生产队长,后来又当上了村长,领着乡亲们搞副业,建厂子,把一个封闭的小柳树山村,搞得红红火火。他听说市里要建一个工业区,把市里的一些大企业搬迁出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哪个村不抢?福强,想尽了办法,找人托关系,请客送礼,硬是把一个工业区争取到了村里,村里地都卖给工业区了,大家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了。房子也增值了。家家户户都有钱花了。村子里吃上了自来水,修了柏油马路,路旁是鲜花,连路灯都上去了,晚上再也不黑了。
拿锄头的手,如今都当上了工人,小伙子们骑着摩托车,开着轿车去上班,小姑娘们穿得花枝招展去逛街,去美容。每一家都建起了新房子。大家都夸福强是能人。
这么多年,我很少回来,即使回来,我和福强也基本不联系。这次我听说他病得厉害,可能不久于人世了,在妈妈的劝说下,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我买了点水果,到了他家楼下,他的夫人把我接到家里。他家有三层小楼,家里装修豪华,和城里不差什么。他已骨瘦如材,干咳着,看到我,眼里放出光,瞬间又暗淡了下去。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坐不起来,我连忙示意,让他躺着。
我和他聊了一会儿同学们的情况,我为了鼓励他,极力贬低自己,赞扬了他给这个村带来的巨大变化。他淡淡地笑着。等屋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的时候,他说,没想到,在我临死之前,你能来看我,我没有遗憾了。他眼睛里含着泪对我说,其实,我是小柳树村的罪人。我一味地追求致富效益,却无形中把小柳树村害了,老天已经在惩罚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