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分工体系的演进动因及启示
2016-05-14杨文武罗文宝
杨文武 罗文宝
【摘要】综观国际分工演进史,以竞争手段攫取分工利益是国际分工演进的强大内驱力,以创新为标志的科技革命给国际分工的演进提供了物质基础和保障,跨国公司的广泛参与为当代国际分工的深化与发展提供了微观基础。在多重因素的助推下,国际分工不断发展和演进,逐渐形成了当今“三重国际分工”的格局。发达国家位居金字塔上部,总体呈下移趋势;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位于金字塔中下部,总体呈上移趋势。不平等性是国际分工体系中国际价值转移的根本原因。对后发国家来说,比较优势是参与分工的前提,竞争优势是地位提升的关键;走自主创新为主、从干中学为辅的创新路线是培育竞争优势的主渠道;实现政府角色转变是培育国际竞争优势、提升国际分工地位的客观要求。
【关键词】国际分工 世界格局 不平等性 科技革命 跨国公司
【中图分类号】F114.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6.09.005
经济全球化时代,国家发展战略最终将外化为国际分工地位和利益分配份额。一国发展战略能否适应国际分工发展的内在要求,从而帮助该国准确定位其比较优势、有力助推其竞争优势形成,从而提升其分工地位和扩大其分工利益,主要依赖于能否深刻洞悉分工演进规律和准确把握分工演进阶段性特征。因此,加强对国际分工体系演进规律与特征的研究,对一国发展战略抉择具有重要意义。自亚当·斯密以来,已有大量经典文献对此予以高度关注,如比较优势论、国际价值论、“中心—外围”论、协议分工论和竞争优势论等。本文拟以前人研究成果为基础,围绕当今国际分工领域出现的新现象、新问题,采用历史与逻辑相结合的分析方法对国际分工体系演进的规律进行探讨,以期对后发国家的战略决策有所借鉴。
1980年代前国际分工体系演进的历史回顾
史前时期生产力水平低下,生产、交换和消费活动被局限在狭小范围内,那时的三大社会分工还不能称为国际分工。现代意义上的国际分工肇端于地理大发现,到1980年代前,它已历经萌芽、形成、发展和深化四个阶段,其阶段性特征因演进程度不同而有所差异。
国际分工体系的萌芽。15世纪末至16世纪初的“探索时代”(Age of Discovery)在世界经济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新大陆”发现后,世界市场初露端倪,国际贸易迅速扩大,从而导致了传统家庭手工业极速瓦解和分化,一种以资本雇佣劳动关系为基础的新生产组织形式——工场手工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商业资本家在利润的驱使下为摆脱国内市场的束缚,开始开辟国外大市场,于是,生产和消费开始在一个更广阔的时空上得以分离。这种为满足国外市场需求所从事的专业化生产活动的出现,标志着国际分工进入萌芽阶段。
国际分工从一开始便充满暴力与血腥。西班牙、葡萄牙、荷兰、法国、英国等早期殖民主义者用超经济手段在亚、非、拉等地开疆拓土、搜刮掠夺,通过驱赶奴隶劳动、开山采矿、创建种植园,建立起了农场主制度,正是这种特别的殖民制度使早期的国际分工体系即宗主国和殖民地之间的分工体系得以确立。殖民地为宗主国源源不断出口热带作物等原材料,又从宗主国进口“价廉物美”的工业品。盛行一时的“三角贸易”就是萌芽时期国际分工的具体表现形式。
萌芽时期的国际分工体系主要特点有:宗主国强势主导而殖民地被动参与;主体参与度不高,市场规模较小;分工与交换多在产业间进行属垂直型分工;各国皇室或政府成为分工最主要的推手,暴力是巩固霸主分工地位最主要的工具;利益分配的多寡取决于分工地位的高低。可见,国际分工体系一开始就被打上了鲜明的剥削和不平等的烙印。
国际分工体系的形成。开始于18世纪60年代直到19世纪60年代完成的第一次产业革命标志着国际分工的形成。这次工业革命得益于纺织部门间螺旋式互动助推诞生的蒸汽动力,新型动力从根本上改变了工业组织形式,使资本主义从工场手工业过渡到机器大工业时代。机器大生产提升了资本主义企业的生产能力,这迫使企业开拓新的产品销售市场和寻求新的原料产地。于是,以英国为代表的殖民宗主国依靠坚船利炮炸开广大亚非拉国家的大门,廉价的工业品像潮水般涌入这些国家。亚非拉国家的自然经济基础被瓦解,传统经济结构被打破,逐渐变成殖民主义者的原料产地和产品市场;待宗主国工业化完成之时,部分亚非拉国家或地区则沦为严重依附宗主国的农业国。这样,一国范围内的城乡区域分工和工农部门分工,逐步演变成世界城市与世界农村、先进工业国与落后农业国之间的分工。至此,国际分工体系最终形成。
英国是产业革命的先驱,生产力水平高,国际竞争力强,处在国际分工中的中心地位,同时代其他国家无法望其项背。因此,恩格斯说:“英国是农业世界伟大的工业中心,是工业太阳,日益增多的生产谷物和棉花的卫星都围绕着它运转。”①这一时期的国际分工,从范围和规模来看,已有较大拓展,部分亚非拉国家被卷入国际分工体系之中,国际经济活动日趋频繁;垂直型产业间分工是主要分工模式,殖民地和附属国进口英国工业品的同时又为英国市场提供农作物,如印度提供棉花、黄麻,澳大利亚提供羊毛;性质上,国际分工的资本主义剥削性依旧,掠夺性和不平等性较之萌芽时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国际分工体系的发展。国际分工体系的发展始于第二次产业革命,止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以电的发明和应用为主要标志、以重化工业发展为中心的第二次产业革命,极大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为国际分工的快速发展提供了强大动力。首先,全球生产规模空前扩大,为国际分工的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从1870年到一战前夕的四十多年时间里,全球工业总产值增长4倍,同期国际贸易额增长3.2倍。其次,交通运输和通讯革命为国际分工的扩大创造了条件。这次产业革命以重化工业为主,钢铁、石油、机械工业的快速发展助推了全球火车时代和轮船时代的到来;同时,电报开始在全球范围内使用和普及,方便了全球的信息沟通。这样,限制分工发展的交通和通信桎梏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解除,更多的国家和地区被纳入国际分工体系。再次,垄断资本的形成将雇佣劳动方式移植到全球,实现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社会化和国际化,拓展了国际分工的广度和深度,丰富了国际分工的内涵,促进了国际分工的发展。
这一时期的国际分工,规模空前扩大,参与主体大幅增加;实现方式不仅有商品交换,更有资本输出。传统的垂直式产业间分工模式向纵深发展的同时,水平式产业内分工已初露端倪。此外,老牌英国遭遇殖民地人民的反抗和德、法、美、日等帝国新秀崛起的双重挑战,实力有所削弱,体系内的矛盾和不对称性在加剧。
国际分工体系的深化。二战后至1980年代初是国际分工深化发展的阶段。多重因素促成战后国际分工深化与扩大。首先,第三次科技革命为其深化与扩大创造了物质条件。这次革命是迄今为止人类文明发展史上规模最大、影响最深的一次科技革命。受其影响,世界生产力水平急速提升,生产规模空前扩大,产品日益多样化和差异化,运输速度大幅提升、运输成本大幅下降,世界各国更加依赖国际分工和世界市场,国际贸易和国际投资海量增长。其次,战后旧有殖民体系瓦解,大批获得政治独立的新兴民族国家逐渐走上发展经济的道路,它们在国际分工体系中的地位也获得明显改善,这是战后国际分工深化与扩大的重要保障。再次,关税与贸易总协定(世界贸易组织)、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机构对战后国际分工的深化与扩大也发挥了重要协调作用。
战后国际分工的特征已有重大变化。首先,市场主导的水平型产业内分工逐渐取代传统的垂直式产业间分工成为主要分工模式,产品差异化和规模经济成为国际分工的重要依据。其次,分工主体开始出现多元化趋势,经济制度不同和经济发展阶段不同的国家(地区)共同参与到分工体系之中,结束了资本主义一统天下的局面。再次,虽然民族国家在战后国际分工体系中的地位随其实力的增长有所改善,但发达国家与落后国家在经济和技术实力上悬殊,国际分工体系的南北矛盾依然突出。
1980年代以来国际分工体系演进的趋势
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在科技革命的继续推动下,经济全球化浪潮兴起并向纵深推进,世界经济出现了诸多新现象和新问题,国际分工体系演进呈现出一些新趋势和新特征。
国际分工发展的新背景。第一,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是世界经济发展的两大主要潮流,全球多边协定和地区一体化安排在龃龉前行。一方面,科技进步为生产要素全球配置既提出新要求又创造了条件,在世界经济组织的制度保障下,经济全球化成为1980年代以来锐不可挡的最主要世界经济现象。1980~2014年,全球贸易额从2.4万亿美元增长到18.7万亿美元,增长7.8倍,松巴特(1903)“国际贸易重要性削弱”预言并没实现。另一方面,贸易创造效应和保护民族经济等理念也催生了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高潮迭起,近年来,全球多边贸易谈判屡遭挫折,部分国家(地区)通过升级已有区域组织或缔结新区域协议的办法强化了这一趋势。如2008年金融爆发危机后,美国主导的TPP和TTIP的谈判进度明显提速,成为当前世界经济发展的大事,这无疑给当前国际分工的演进带来变数。
第二,随着国别界限的日趋弱化,跨国企业逐渐成为世界经济的主要微观主体。地理大发现之后,参与国际分工的主体主要是国家(早些时候是皇室),这一现象一直持续到二战爆发。战后,国家在国际分工体系中的主体地位有所弱化,企业日趋活跃。跨国公司最早产生于19世纪中后期,但作为主要主体参与国际分工体系却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1980年代初,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深受“滞胀”困扰,国际竞争非常激烈,发达国家的大批企业在利润和成本的双重挤压下,开始谋划全球发展战略,即在世界范围内布局其生产活动,配置其生产资源,以实现利润最大化。于是,越来越多的跨国企业开始在世界经济活动中崭露头角。截至2012年底,全球跨国企业母体已由1987年的2万家飙升至8万多家,资料表明,当前,跨国企业控制了世界生产的50%,国际贸易的60%~70%,国际技术贸易的80%~90%,对外直接投资的90%。跨国企业的参与必将大大影响国际分工格局。
第三,基于全球价值链的离岸外包服务日益成为当前世界经济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跨国企业为摆脱内部资源的约束,对生产流程进行分解,保留其附加值较高的核心资源,将非核心资源以合同形式外包给外部专业化公司,动态配置自身和其他企业功能和服务,从而实现其利润最大化目标。随着经济全球化和跨国公司主导的国际产业转移不断深化,基于全球价值链(Global Value Chain)的离岸外包服务正在形成。当前,以汽车、计算机、航空、通讯终端等资本密集型产业为代表的发达国家跨国企业通过FDI或产业转移方式组成生产型价值链,而以服装、鞋、玩具等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代表的国际品牌制造商和零售商,通过全球采购、OEM(代工)和ODM(原始设计制造)等方式形成购买型价值链。跨国公司主导离岸外包服务已延伸至世界每个角落,塑造着现代国际分工格局。
第四,全球范围内的产业转移和发达国家产业回流并存。当前,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以无形资产投入为前提、以发展教育为首要途径、以促进人与自然协调发展为目标的新经济形态——知识经济正悄然兴起,新的产业业态和商业模式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将为跨国公司主导的全球范围内的产业梯度转移继续提供强大支撑。但是,由现代通信与信息技术、计算机网络技术、行业技术和智能控制技术汇集而成的针对某一个生产或生活领域的“人工智能”应用大有蔚然成风之势,这在一定程度上纾缓了发达国家劳动力成本约束之困;同时,3D技术的出现也可能破解长期以来困扰工业界的“规模化柔性生产”难题,一旦上述两项技术成熟,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推动发达国家产业回流趋势的到来,从而影响国际分工格局。
此外,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一些更新的世界经济现象接踵而至,如大国比较优势的相对变化、大国发展战略的急速调整、国际地缘政治变化等,可能也会对国际分工格局产生一定影响。
1980年代以来国际分工体系的新特征与新趋势。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从分工模式来看,基于全球价值链的国际分工已成为当前和今后相当长时期内国际分工的主要形式和趋势。基于要素比较优势,早期国际分工主要在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展开,形成发达国家以工业品交换不发达国家初级产品的产业间垂直分工体系。二战之后,基于产品的差异化和规模经济,国际分工主要发生在发展水平相近的工业国之间交换同类产品,从而形成产业内分工体系,发展中和不发达国家被边缘化,无缘国际分工利益。当前,顺应科技革命迅猛发展和发达国家劳动力成本高企的趋势,跨国公司将生产环节碎片化,动态配置自己和外部的资源,将附加值较低的生产环节外包给发展中国家的专业化公司,仅在国内保留附加值较高的核心零部件、研究和营销等环节,这种模式带动了以零部件为主的中间产品贸易迅速增长。与之相对应,一种基于全球价值链的产品内国际分工体系成为当前最主要的分工模式。在这种国际分工体系中,虽然绝大部分分工利益为跨国公司及其母国所有,但对发展中国家来说,能参与高端产品生产也算大大降低了国际分工的准入门槛。随后的路径方向取决于是继续维持其比较优势以锁定价值链低端,还是通过模仿、学习和创新获取竞争优势从而向价值链的中高端递进。
第二,从分工主体来看,尽管融入当前国际分工的主体呈多元化趋势,但各参与主体在国际分工体系中的地位和话语权却因经济、技术实力悬殊和规则与标准制定权被垄断而存天壤之别。在早期的垂直分工体系中,不发达国家只能以殖民地或附属国的身份为工业国或发达国家提供原材料或初级产品,暴力成为维持不平等分工体系的主要手段;二战之后的水平分工格局直接将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排斥在体系之外。当前,在立体型的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除极个别实行封闭经济的国家外,其余国家或地区均不同程度地参与其中,其数量比历史上任何时期还要多,既不区分发展水平的高低,也没有制度选择和地理区域的不同,都可以其比较优势在当今全球价值链分工网络中形成一个节点,发挥其职能,获取其利益。但是,国际分工体系规则制定的话语权却掌握在以美国为首的少数发达国家的手中,世界生产活动的大部分技术标准也被美欧日等发达国家的跨国企业所垄断。
第三,从分工基础来看,基于资源禀赋的比较优势对国际分工的作用在削弱,以现代科技创新为标志的竞争优势日益成为当代国际分工的基础。自国际分工萌芽以来的几百年时间里,国际分工始终以资源禀赋状况的国际比较优势为基础,这种分工模式主要产生于自然条件的国际差别。例如,沙特、科威特、伊朗、伊拉克等中东国家盛产并出口石油,澳大利亚、巴西和印度盛产并出口铁矿石,北欧国家盛产并出口木材等,这些国家的比较优势是以独特的自然条件优势为基础的。但是,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以科技创新和发展战略为标志的国际竞争优势对国际分工格局的影响越来越大,以此为基础的技术型分工替代资源型分工已成国际分工的必然趋势,这种分工模式产生于科技创新、产业配套、发展战略等因素的国别或企业差别。例如,当代的发达国家实行新兴战略性产业发展战略,其跨国公司重点发展技术密集型和信息密集型服务业;新兴工业化国家则着力发展技术密集型制造业;而发展中国家则推行工业化战略,主要从事劳动密集型产业和一般的技术型产业。
第四,从国际分工机制来看,出现了全球多边协定被弱化而区域安排增强的趋势。在二战前旧有国际分工格局下,宗主国与殖民地或附属国的地位是不对等的,其机制安排属于典型的暴力强权式。二战后,鉴于20世纪30年代经济危机的沉痛教训,以及出于稳定国际经济秩序和尽快重建世界经济的需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国际复兴开发银行(即世界银行)及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1995年后发展为世界贸易组织WTO)等组织应运而生。日后,三大组织通过大量多边协定的机制化安排,对推动经济全球化进程和促进国际经济分工格局朝积极方向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是支撑战后世界经济体系的强大支柱和维护国际分工体系的重要协调机构。其间,区域性安排也不乏多次出现,但基本上是全球多边协定的有益补充,并没有对那些着眼于全球发展的国家或地区的国际分工地位造成实质性影响。本世纪以来,区域经济一体化再次掀起浪潮(如TTIP、TPP和RCEP),而且部分区域安排目标明确,就在于用高规格、高标准排斥潜在竞争者,边缘化全球多边协定。国际分工机制的这种区域化安排趋势是否会给部分国家或地区特别是新兴发展中国家造成负面影响、从而加剧世界经济发展内部矛盾,还有待观察。
驱动国际分工体系演进的动因
综观国际分工演进史,推动国际分工演进的主要动力有以下几个方面:
以竞争手段攫取分工利益是国际分工演进的强大内驱力。小岛清(K.Kojima)协议分工理论的合理内核在于解释了某些水平型国际分工现象,但它无法从根本上回答长焦和广域视角的国际分工问题。推动国际分工演进的根本动力在于国际分工主导者以竞争手段而非协作方式实现对国际分工利益的攫取,整个国际分工史就是一部世界各国以竞争为手段的逐利史。在国际分工的早期,竞争表现为野蛮性和国家主体性。西班牙吞并葡萄牙,荷兰战胜西班牙,英国打败荷兰和法国,协约国战胜同盟国,同盟国打败轴心国,世界如同走马灯似的变换着“霸主”。可以说,正是野蛮竞争——战争才直接成就了早期殖民主义者在国际分工格局中的地位,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二战以后是国际分工深化发展时期,由于殖民体系被瓦解,强国依然采用野蛮竞争手段维持自己在国际分工体系中的存在显然已行不通,从根本上说它已被制度化、规范化、“公平”化的文明竞争所取代;而且,国际分工体系中主体也发生深刻变化,企业特别是跨国公司日益成为操作国际分工的主要角色,昔日主体——国家也从国际分工的前台退到幕后,为本国企业参与国际竞争提供政策和环境支持。
在国际分工演进过程中,尽管竞争变幻莫测、形态各异,但竞争的目的性都非常明确和单一,那就是追逐和攫取利益。在早期国际分工格局下,分工利益和财富源源不断流入宗主国,大英帝国的发迹史生动表明当时以野蛮竞争手段推动国际分工发展的重要性。战后,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主导了当代国际分工格局,它们及其代表跨国公司凭借科技优势,掌握了当代国际分工规则制定的话语权,正在分享国际分工带给它们的盛宴。
以创新为标志的科技革命给国际分工的演进提供了物质基础和保障。科技革命对国际分工的推动作用是不言而喻的,这一点可以从历史和逻辑两个方面获得得解释。首先,从历史经验来看。一是科技革命成就越大、范围越广,国际分工发展就越快、越深入。截至目前发生的三次科技革命,后一次总比前一次规模更大、范围更广,而与之对应的国际分工的演进也更快、更深入。二是谁先掌握和主导科技革命,谁就在新的国际分工格局中居领导地位。英、德分别执一次和二次科技革命之牛耳,美日在第三次革命中占优势,它们都无可争辩地问鼎相应国际分工格局。三是科技革命发生时间与国际分工划分阶段具有高度同步性。迄今为止发生的三次科技革命,分别对应了国际分工的形成、发展和深化三个阶段。其次,从逻辑来看。一是科技革命奠定了国际分工的物质基础,科技创新创造了大量劳动产品和社会财富,产品和财富的跨国交换正是国际分工体系形成的重要基础;二是不同地域科技创新的非同步性是国际产业转移和国际分工深化发展的重要条件;三是科技创新的螺旋式前进方向为国际分工演进提供了发展路径;四是物流革命增强了商品在世界范围内的流动性,提高了流通效率,而通讯革命又为全球之间的信息传递提供了便利,增强了时效性,这些都为国际分工形成与发展提供了保障。
跨国公司的广泛参与为当代国际分工的深化与发展提供了微观基础。产业组织理论认为,企业优于一般手工工场和家庭作坊的全部意义在于社会分工,而跨国公司的创新之处就在于:以成本最小化为准则,将这种社会分工延伸至国际范围,并深入到价值增值的各个联结点上,在全球生产链上布局其全部生产经营活动,以实现其企业全球化发展战略。较之整个国际分工演进史,跨国公司广泛参与分工体系之中尽管是短暂的,但它却在当今世界经济活动中承担了国际直接投资、国际贸易、离岸外包服务、技术贸易等活动的主要角色。跨国企业开展和参与大量国际经济活动,有效推动了世界市场规模的扩大;反过来,世界市场规模的扩大又促进国际分工的深化和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跨国企业已成为国际分工体系演进的重要推进器。此外,跨国企业还不断促成专业化知识分工日益突出、全球产业价值链不断被拉长、国际经济交易成本的节约等,从而推动国际分工的深化和扩张。虽然跨国企业还无法完全取代国家或政府在国际分工演进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但其主体地位已迅速提升,影响力不断扩大,日益成为国际分工深入发展的微观基础和主导力量。
推动国际分工发展的动力除上述三大主要因素外,参与国际分工体系主要国家的资源禀赋状况、国家发展战略、民族文化、宗教信仰以及价值观念等因素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左右国际分工体系演进的规模、速度和方向。
当前国际分工格局的结构及特征
在多重因素的助推下,国际分工不断发展和演进,逐渐形成了当今“三重国际分工”的格局。
三重结构的金字塔国际分工格局。笔者以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的国家定位标准为基础,结合当前世界经济形势,将美、加、日、德等24个国家划分为发达国家,将中、印、韩、新(加坡)等16个国家(地区)划分为新兴工业化国家,其余归为发展中国家(地区)。②在此基础上,通过对各国在世界贸易中所占比重及变化趋势,各国在初级产品、资源型产品、低技术产品、中技术产品和高技术产品贸易中所占比重及变化趋势,以及各国在初级产品、消费者、半成品、零部件和资本品贸易中所占比重及变化趋势进行了对比分析。研究结果表明:发达国家在“三重分工”格局中居“国际分工金字塔”上层,发挥主导作用,主要生产零部件和资本品等中高端技术产品,位于价值链的高附加值生产环节,但近年来其比较优势、竞争优势及塔中占位重心出现下滑趋势。新兴工业化国家(地区)居“金字塔”中位,主要生产低附加值的低技术产品,且有锁定倾向;中高端技术产品的生产和贸易则主要体现在附加值较低的劳动密集型最终消费品的组装环节;而在高附加值零部件的生产环节则明显存在劣势。不过,近年来其塔中占位重心有上移趋势。其他发展中国家在“三重国际分工”格局中居“金字塔”下层,主要为发达国家与新兴工业化国家(地区)提供初级产品,不过近年来其低技术产品的生产获得一定发展,分工地位有所提高。
发达国家位居金字塔上部。在发达国家中,美国稳居当今国际分工金字塔顶端。它依靠技术创新和知识经济从事最高附加价值产品的生产和贸易,垄断全球经济运行规则和技术规则的制定权引领世界经济发展潮流。在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新产品和新技术领域里保持了强大竞争优势,在金融、保险和专利特许经营等跨境贸易领域独领风骚。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通过实施世界经济再平衡战略和产业回流政策,加之3D打印技术、页岩油技术和智能化技术的开发与应用,美国在国际分工格局中的竞争优势得到进一步巩固。德国之所以能在当今国际分工格局中占有非常重要地位,主要缘于它能在资本品的研发和生产两个方面都拥有绝对优势,长期处于垄断地位。英国依靠长期在全球范围内提供创新金融服务确保了在国际分工格局中的地位稳中有升,这主要得益于上个世纪80末年代至90年代进行的大规模结构性调整。日本因长期从事汽车、家用电器和摄影器材等资本技术密集、附加值较高的最终消费品生产以及技术密集的中间品生产,在国际分工体系中居于有利地位,但受消费产品生命周期影响,近年来其竞争优势有所削弱。
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位于金字塔中下部,总体呈上移趋势。从总趋势来看,新兴工业化国家在当今国际分工格局中地位有所提升、竞争力有所增强,但发展不平衡。“亚洲四小龙”仍然保持较强上升势头,其典型代表当数韩国。作为一个新兴工业化国家,韩国在当今国际分工格局中的地位之所以能够稳步上升,主要得益于政府实施了适宜的教育、金融、外贸、知识产权和产业政策,有力助推了韩国产业从劳动密集型及时向资本密集型、继而向技术密集型、最后向知识密集型转变和升级。就发展起点和人口体量来看,“金砖五国”国际分工体系融入速度之快、地位提升速度之快都是罕见的。中国是最成功的代表。它以发展“加工贸易”的外向型经济为突破口,通过建立市场经济体制、设立特区、减免关税、出口退税等制度安排,充分发挥其比较优势,主动积极参与产业内和产品内国际分工,并在短短30多年时间内完成了从一个落后农业国向一个新兴工业化国家的过渡,成功实现了从国际分工格局的最底层到中间层的跨越与腾飞,其国际分工地位和对国际分工的影响都不可小觑。但是,当前中国仍以生产附加值较低的低端技术产品为主,中高端技术产品的生产与贸易仅停留在附加值较低的组装出口环节,高附加值的零部件中间品研发与生产均处于比较劣势。在劳动力成本的低端比较优势逐渐丧失而高端比较优势尚未形成之时,又遭遇发达国家的激烈竞争,未来中国在新国际分工格局中的处境将变得异常艰难。此外,作为新兴工业化国家的俄罗斯、南非、巴西等国尚未摆脱对全球大宗资源产品的严重依赖,产业结构升级难度较大,这将大大压缩上述国家在国际分工格局中地位提升空间;作为经济发展新秀的印度近期的增长有上乘表现,但畸形的产业结构、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僵化的土地制度与劳工制度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其融入国际分工体系的竞争力。
国际分工体系演进的启示
不平等性是国际分工体系中国际价值转移的根本原因。始于地理大发现的国际分工一开始就被赋予了不平等属性。国际价值理论和依附理论对旧时国际分工体系的不平等性早有翔实阐释。马克思认为,生产商品的劳动价值是商品交换的基础,国际分工与交换在本质上是劳动超越一国国界的分工与交换,但“价值规律在这里有了重大的变化,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比较富有的国家剥削比较贫穷的国家”。③普雷维什(1949)也指出,世界经济体系由生产结构同质的“中心”和异质的“外围”组成,因技术水平的差异,两者之间进行的“工业品”与“初级产品”交换是不对称的,并非如古典经济学家所言“互利互惠”。一百多年后,尤其是1980年代以来,尽管世界经济出现了诸多新特点,但国际分工体系这一属性并未发生实质性变化。沃勒斯坦(2013)运用“中心、半边缘与边缘”概念刻画了世界体系中的国家定位和价值转移问题,力透纸背。在当今基于全球价值链的产业内和产品内的国际分工体系中,发达国家位于体系中心,凭借对创新现代科技和创制世界经济运行规则的垄断,生产并交换高附加值产品,边缘国家生产和交换低附加值或初级产品,半边缘国家是界于中心和边缘的混合体,一方面剥削边缘国家,另一方面又受中心国家剥削。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以及广大后发国家参与国际分工的方式主要不在于废旧立新,而在于结合本国国情寻求合理路径,提升本国及企业在国际分工体系中的地位以获得国际不平等交换带来的价值转移,才能逐渐改变本国及其企业在世界分工格局中所遭遇的不利局面。当然,先进国家为了巩固其既有分工地位和既得分工利益,必然百般阻挠落后国家的挑战,这就预示未来相邻层次国家间的经济斗争注定是异常激烈的。
对后发国家来说,比较优势是参与分工的前提,竞争优势是地位提升的关键。从国际分工演进史来看,李嘉图“两害取其轻,两利取其重”的比较优势理论首次从劳动生产率差异的角度解释了国际贸易发生的基础和开展国际自由贸易的依据,为世界经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时至今日,它依然是许多国家选择外贸政策的理论依据。后发国家往往人口众多、自然资源丰富,具有天然要素比较优势,因此出口劳动、资源密集型产品或初级产品,进口本国急需的资本、技术密集型产品,引进高新技术,是其参与国际分工的不二选择。林毅夫、李永军(2003)指出,发展中国家只有充分依靠和发挥其比较优势才能培育竞争优势,从而最大限度地促进自己经济发展。但从动态观点看,在当今价值链国际分工体系下,国际贸易利益分配向拥有技术优势的发达国家倾斜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后发国家抱守残缺,始终坚守资源或劳动密集型产业不放而忽视高新技术产业的培育和发展,就可能遭遇“比较优势陷阱”。E·波特(2002)认为,一国的资源禀赋比较优势并不等于其产业和产品的国际竞争优势,这种竞争优势正是一国兴衰的根本,赢得国际竞争优势的关键则在于是否提供适宜的创新机制从而培育充分的创新能力。战后日本和亚洲“四小龙”依靠比较优势积极参与国际分工,依靠不断创新成功实现向竞争优势过渡,从而奠定了在国际分工格局中的有利地位;然而,拉美各国却一直停留在发挥比较优势的阶段从而最终没能摆脱“中等收入陷阱”的命运。
走自主创新为主、从干中学为辅的创新路线是后发国家培育竞争优势的主渠道。国际分工演进史上,多个国家(地区)能成功实现从比较优势到竞争优势的嬗变,原因不尽相同,但其经验却一致表明:不断创新才是培育国际竞争优势、提升国际分工地位的有效手段。所谓创新,是企业采用创新的知识、新的技术、新的工艺,运用新的生产方式、新的经营管理模式,以提升产品质量,开发新产品,提供新服务,来占领市场、实现市场价值的过程。在生产过程已被高度碎片化的当代价值链国际分工背景下,大多数后发国家虽然已经清醒认识到创新对于实现比较优势到竞争优势蜕变的重要价值,但却在“自主创新”和“从干中学”孰优孰劣的问题上面临两难选择。一方面,受新增长经济学家阿罗(K.J.Arrow)的思想影响,后发国家从事低技术含量产品的专业化生产或高技术含量产品的组装生产活动,试图通过“从干中学”实现技术创新目的,但在研究设计与加工生产分离、强知识产权保护的条件下,内有仅靠技术引进便可获取暴利的负向激励,外有发达国家跨国企业的竞争优势不断得以强化,“干中学”的收获物至多也就是生产技术和标准化技术,鲜有创新技术。④另一方面,对于一个资金短缺、技术落后、教育水平低下、市场经验匮乏的后发国家来说,从事自主创新也绝非易事。国际分工发展史的经验表明,政府实施适宜的教育、金融、外贸、知识产权和产业配套政策,走以自主创新为主、兼顾“从干中学”的创新路线是后发国家培育竞争优势、实现分工地位提升的主要路径选择。
实现政府角色转变以适应培育国际竞争优势、提升国际分工地位的客观要求。在早期国际分工体系下,国家假以武力开疆拓土建立起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的国际分工格局从而确立起分工体系中的主体地位,即使是在世界市场最终形成、垄断资本已广泛参与国际贸易和国际投资的背景下,主要参与国依然使用炮舰政策以维护其地位。二战后,跨国企业日益取代国家成为塑造国际分工格局的主体。为适应新形势,政府作为国家的代表,其职能已发生重大转变;在地位高低和利益多少主要取决于技术创新的当代国际分工格局下,政府职能更趋复杂化。这对于严重缺少市场经济管理经验和国际分工参与经验的后发国家来说,政府的角色与职能选择尤其重要。首先,建立市场经济通行规则以取代行政管控是融入国际分工体系的前提;其次,依据其国情选择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方向作为切入点是基础,如中国的加工贸易、新加坡的金融与通信等;第三,制定适宜的教育、金融、外贸、知识产权和产业政策以及财税配套政策是确保比较优势向竞争优势转变的关键,如支柱产业发展的先后顺序、知识产权保护的强弱等,防止出现低端产业锁定现象;第四,大力培育具有前瞻性和引领性的创新龙头企业和民族品牌参与国际竞争;第五,主动加入国际经济组织和区域性经济组织,积极参与国际经济合作活动,一起建立国际协调机制,共同谋求与国际分工地位相符的分工利益。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党委书记、教授李后强对本文亦有贡献)
注释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494~495页。
美、加、日、德、法、英、澳、新(西兰)、荷、意、西(班牙)、葡萄牙、比、卢、爱(尔兰)、冰、挪、瑞(典)、芬、瑞(士)、以、奥、丹、希等24个国家划分为发达国家,韩、新(加坡)、香港、台、中国、印度、俄、南非、巴西、阿根廷、墨、土耳其、印尼、马来西亚、菲和泰等16个国家(地区)划分为新兴工业化国家,其余为发展中国家(地区)。
《马克思思格斯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292~294页。
Dhanoos Sutthiphisal, "Learning-by-doing and the Geographic Links Between Invention and Production: Experience from the Second Industrial Revolution," NBER Working Paper 12469, August,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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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 编∕郑韶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