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2016-05-14魏源芳
魏源芳
2015年8月,如果用一个词来标记,我想大概会是“离别”。同学、朋友、老师、亲戚、父母……这些曾与自己生活紧密相连的人,集中在这个时刻,陪我完成成长中的必经之路——离开。
我还记得我和父亲刚上火车,就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寒暄几句之后,她在电话那头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啜泣声和断断续续的嘱咐从电话那头传来,让我手足无措。我向来害怕大人的眼泪,因为他们不轻易流泪,所以眼泪的分量更重。我试图理智地回应母亲,可一开口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我很想跟她说:“妈,你不要哭,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可是我没办法开口,更不想坐在对面的父亲看到我哭。我用了莫大的力气忍住眼泪和母亲通完电话,躺在床铺上才猛然发现,当初一心一意想出省读大学的决定,对我的家庭和生活来说,是怎样浩荡的一场“剧变”。
军训完赶上十一长假,在陌生的环境里,我独自度过了这个假期。那天和好友通电话,她没有选择出省读大学,打给她的时候她还没放假,刚好是课间,匆匆聊了几句之后她就上课了,随后发了一条短信给我。
“送你一句话:今天不能回家的痛,都是当初填志愿装的逼。”要说彼此理解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的话,大概就是她总能不动声色地戳中你的痛处,而且还是百发百中。
亲密的人之间也总是这样,好多话我不说,你不问,但能理解彼此的心意。在我之前的十八年人生里,家庭关系用这句话概括再好不过。我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长大之后我慢慢意识到在农村有一种普遍的现象——不去表达。
你觉得你的父母爱你吗?你爱你的父母吗?你对你的父母说过“我爱你”吗?
离开家以后,跟家人通电话最多也只是他们问我,想不想家啊?我说有点。其实是很想的,我很想家,更想他们,但我从来没有说过,他们也从来不会说。可是我知道,每次离开时,母亲打电话都会哭,反复叮嘱我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注意身体,不要生病……父亲会问有没有吃饭,学习怎么样,和同学关系好不好……
我们不说爱,但我知道我们爱着彼此。
父亲从学校离开的时候,我陪他等公交车,他一直催促我快回寝室收拾行李,多和同学聊聊,好好相处。可是我知道他一旦上了车,我们就会分开将近半年时间,所以还是陪他等。后来车来了,他坚持让我先回寝室,我知道他害怕,我也害怕,害怕这十多年里从来没有过的分别。所以我转身走了,那一瞬间我前所未有地想哭,可是,我知道我更害怕看见他哭,那个在我生命里如山一般安稳的存在,是我现在要告别的。走了几步,我回头,他已经混入人群。我在心里跟自己说,要坚强,不能哭,哭了没有人会安慰,哭了他会很难过。这大概是我这么些年为数不多的勇敢的一次,我真没让眼泪掉下来,跑回寝室的时候心平气和地跟室友打招呼。我拿手机准备跟母亲打电话,划开手机跳出一条短信。
“爸上车那一秒很心痛,女儿要努力,你的一生要精彩,靠你的努力,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学会独立、坚强。你和弟弟是我和你妈生命的一部分,勇敢些,要快乐地度过这四年大学生活,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要知道,我们一家人都会支持你。”
我最后还是哭了,后来父亲告诉我,那天上车的时候他也哭了。
家人的存在,就像空气,离开了才能感觉到什么叫做“生命的一部分”。
最近看了两部电影,《山河故人》和《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两部电影以不同的视角解读“家”这个概念。《山河故人》有这样两个场景:母亲在河边对年幼的孩子说,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她送儿子离开时给了他一把钥匙,她说,家里的钥匙你应该有一副的,这是你的家,随时可以回来。
而《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是从孩子入手去阐述“家”的。哥哥因为弟弟的出生被送到爷爷家,他恨父母,也恨弟弟,所以他抗拒想带他回家的弟弟,抗拒父亲的示好,直到爷爷突然离世。两个年幼的孩子踏上了回家的路,茫茫荒漠里,迷路、缺水,从彼此对抗到和好,兄弟亲情最后让他们回到了家,那个水草丰茂的家。印象很深的一个镜头是,他们遇到一位好心的老喇嘛,给他们水和食物,还有骆驼,最后,他望着两兄弟回家的路说:“恐依门庭望,归来莫太迟。”电影最后是他们的父亲带着两个跋涉许久的孩子,迎着落日往家走去。
我们终会长大,就像电影里说的“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这些你还拥有的陪伴,因为他们抵达不了你的永远。
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家,是一生一世的执念。”那时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太窄,人的执念又何止家这一个,后来慢慢体会到,执念还有其他,却也是为了心里的那个家。
“恐依门庭望,归来莫太迟。”
不管走多远,不要忘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