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猎经济与白金宝文化陶器上饰纹的演变
2016-05-12齐甲子黄也平
齐甲子+黄也平
摘要:白金宝遗址所见极富特色的文化征貌,与绳纹的传入密不可分。从施纹的角度上来看白金宝的陶器文化,甚至可以说它就是绳纹文化。如果考虑到文化发展与原始经济形态存有的制约关系,那么我们不难发现陶器乳钉饰件的“消退”,似乎是绳纹在白金宝文化中“表达”的关键。这极有可能隐含了白金宝先民的审美活动变化,如果从审美活动的角度分析白金宝遗址的绳纹现象,将有助于我们探明白金宝文化陶器绳纹文化径流。
关键词:审美活动;白金宝文化;乳钉;变体绳纹
中图分类号:F32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07(2016)02-0149-04
一、白金宝遗址对涉猎经济遗迹的揭示
如果要讨论文化饰纹的审美变化,首先要明确白金宝文化所蕴含的经济形态。也就是说,文化发展的背后具有一定的社会动因,经济形态的模式决定着文化的发展态势。
朱永刚先生在论述第三期遗存与文化性质时指出“白金宝文化农业迹象不是很明显,渔猎文明则表现得尤为突出”(能确认的农业生产工具不多)[1]210是一种渔猎经济为主,但也包括农业经济萌芽在内的混合经济类型。值得注意的是,白金宝遗址对比嫩江流域下游其他遗址规模差异较大,是已知发掘面积最大的一个,那么其经济规模应该占据着地域性的主导地位。这至少说明在白金宝文化群落的经济发展中,渔猎经济具有明显的发展优势,甚至其独特的地域环境不适于农耕文明的发展。倘若如此,鲜见的农业经济遗迹就极有可能是“采集”的结果,狩猎和捕捞才是当时人们主要的经济手段。然而,现实的社会活动往往是先民“艺术生活”的首要来源,在生产力较为薄弱的早期社会,先民关注的“构型”多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事物。当时人们对于物资的寻求,几乎占据了生活大半部分,其中为获得物资的便利而使用工具,都积极地保障着先民的现实生活。那么,使用工具的“奖励”与极易捕获的物种,都有可能成为人们的审美对象或加以崇拜。而在劳动实践中所促发的美感,则是早期人类获取审美能力的前提。
这也就揭示了,白金宝文化陶器上的具象类饰纹的来源。我们在文化陶器的研究过程中,除了惊叹于器表饰纹的艺术性,相关陶器饰纹规律的深入发掘和探讨显得尤为重要,这关系到我们如何对当时陶器纹饰做艺术判断。如果盲目遵循现代审美视角的指导,会使得饰纹研究产生偏颇,导致论据不具备科学性。无法被证伪的研究观点,往往会中断研究的续接性。
二、白金宝文化陶器上饰纹的演变
白金宝遗址原住民有着对“实用”的“审美偏好”。一方面,他们对纹饰的追求主要表现在实用方面。另一方面,这种实用化的追求又表现出一种逐渐耗散至消失的趋势。如果用时间来贯穿这一问题的两个方面,这其实就是一个白金宝人从“前艺术”发展到“艺术”的认知过程。而白金宝人能够完成这个由“前艺术”向“艺术”的认知演变,不仅需要形成对事物外形与功用认知的抽象思维能力,而且发展生产力所需要的时间累积也是必不可少的。也正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在白金宝遗址所示文化遗存中,存在着一种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比如一、二期别陶器器表上常见的“乳钉”,在三、四期别中几乎被彻底的弃用了。而绳纹的使用,则主要见于白金宝二期文化。特别是,存在着绳纹与乳钉共同使用的情况。如何认识这一文化现象?我们认为,这种乳钉与绳纹共饰现象的存在,是白金宝先民审美文化“转型”的表现。
(一)关于乳钉的两种使用
在白金宝文化的第一、二期别,是乳钉饰于陶器器表的最普遍时期。多见于器型罐与单耳杯,偶见装饰于瓮、钵以及盆。且饰配途径较为广泛,具有一定的装饰意味。需要我们注意的是,随着花边口沿鬲与绳纹的传入,陶器器表发生了乳钉与绳纹“共饰”的现象。在此之前,绳纹所饰器类大多为炊具。而乳钉所饰的,则多为盛器。但是,在白金宝二期文化段里,绳纹开始抽离于陶鬲,并配合乳钉共饰于大口深腹罐。而后,又基本消失于白金宝三期文化段。因此,乳钉与绳纹共饰的这个时间段,这似乎很像不同文化间必要的“共生”。这一文化现象,又与白金宝文化绳纹的“变体”相关联。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1.乳钉多以横截面二分或四分对称形式饰于陶器口沿处。关于这一点,朱永刚先生在《肇源白金宝》一书中,已做明示。这种乳钉使用的分布情况表明,白金宝遗址文化陶器所饰乳钉,似乎其主要功能不是出于纹理构型考虑。换言之,这种装饰并不能等同于饰纹。再者,乳钉的饰配工艺为直接贴筑于器表[1]21。这需要贴筑饰物在陶器泥胎初步成型后,即刻完成器表黏合动作。否则,黏合部位由于阴干不均,进而产生明显的气密差异,这可能会造成饰件在陶器烧制时发生掉落。这意味着土陶乳钉不具备行纹成理的饰纹条件。而这一点,和中原青铜时期的乳钉纹具有本质性的区别。所以相关的研究探讨,一般主张应将其分别看待。以避免与类似纹饰在概念层面上的相混淆。
2.白金宝二期文化虽然仍以大口深腹罐为主,但却新增加了高领鼓腹鬲、高领罐、单耳钵、深弧腹盆。这种情况的出现,应与白金宝二期文化受到外来影响相关。例如,在白金宝一期文化中,器底刻划符号的陶盂和双系壶、带嘴器等带有一期文化特点的器型,基本消失了。随之而来,则是花边口沿高领鬲与拍印绳纹的出现。这种器型上的“一去一来”,肯定是松嫩平原陶器使用向前发展的结果。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花边口沿高领鬲与绳纹的到来,给松嫩平原曾经相对独立发展出的地方陶制炊具,带来了一系列的改变。这种改变,可以从此一期陶器出现的“乳钉与绳纹共饰于陶器器表”,以及对花边口沿鬲领部造型进行改造形成的高领罐等现象里,窥见一斑。这也就是说,白金宝二期文化,是建立在两种不同文明影响选择的结果。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乳钉除了装饰器表以外,似乎还有着不同于绳纹的装饰意图。关于这一点,我们在《肇源白金宝文化所见陶器纹样的文化特征分析》一文中也做过阐述[2]。我们认为,绳纹不仅与松嫩先民们的审美观念有关,而且具备了某种形而上的装饰意味。相比与绳纹,乳钉有着严格的排布与配饰形式:以近似“严肃”的形态装饰在器物口沿以及上腹部,似乎是作为陶器的“固有”而和绳纹共饰于盛器器表之上。如果说绳纹是属于“形式趣味”的话,那么乳钉或许就有着某种饰配必要的理由了。
(二)对哺乳器官的“模拟表达”
考古工作者将陶器上的点状突出造型,命名为乳钉。显然,与其具有近似哺乳器官的样态相关。对其确切的表义目的,目前尚不能做清楚的定论。因此,考古学界多把它看作是“饰件”。从一般的角度去看,乳钉的确是陶器器表的小型点状装饰。考虑到先民们的“审美活动”多与实际生活相关联,那么乳钉的造型使用,恐怕会有某种“现实依据”。
据小拉哈遗址的报道,从大口深腹罐和器表流行贴塑泥条、乳突等装饰风格方面来看,它显然是承袭了松嫩平原新石器文化的传统。同时较之周邻地区的早期青铜文化,也有自己的地域文化特征[3]。很明显,乳钉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其形成历史可能很早。而且,一直延续到了白金宝文化时期。
对于把乳钉视为“饰件”,通常意义上讲,应当是正确的。如果没有其他的解释可寻,仅从现实的乳钉所起的作用来看,它就是装饰。而且,起的是相当微小的装饰作用。譬如,乳钉只是零星的点式使用,不具有大面积装饰效果;基本采取的是对称式的两点或四点形式;多用于器物的口沿部分。与陶器的其他造型因素相较(如器型和其他的纹饰),显得很不起眼。不过如果我们仔细思考一下乳钉的装饰作用,就会发现:乳钉的使用,可能真的有某种“文化内涵”隐藏在那里。为什么松嫩平原的先民要使用这种严肃、拘谨的装饰风格?在具体陶器上人们所看到的情况是:乳钉不仅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其使用也基本上是程式化的。相比较来讲,乳钉在使用上,完全没有绳纹那种随心所欲并脱离了功利意义的自由感。为什么会这样?可能的解释就是:乳钉是对“哺乳器官”的一种模拟。也就是说,乳钉现象的出现,是与当地原住民对生活中的哺乳喂养观察,而萌生出的“生殖崇拜认知”有关。
乳钉主要装饰在陶器口沿位置现象,在其他文化中也有存在。如前仰韶的陕西老官台文化陶器所见的“乳头形或饼形的附加堆纹”[4]以及红山文化所见筒形罐和斜口器,在器物口沿处所饰的乳钉纹[5]。就此而言,白金宝人在陶器口沿及上腹部使用乳钉进行装饰,恐怕就不只是“原生文化”那样简单了。笔者认为,对白金宝人使用乳钉现象,可以做两种理解。其一,白金宝人在陶器口沿处贴筑乳钉,可能与他们当时所处的母系氏族社会,或深受母系氏族文化影响有关。由于处身在母系文化传统中,因此自觉地找到了“乳钉”——这一表达母系氏族文化的方式。其二,白金宝人使用乳钉,是受到了来自辽西地区的红山文化的影响,是接受和学习红山文化的一种结果。比较两种解释,第二种应当更加符合历史的实际。我们知道,尽管松嫩平原在当时有着相对封闭的自然地理条件,但是白金宝人受到过来自西面的红山文化影响确是不争的事实。因为,沿西拉木伦河和西辽河一路向东直到松嫩平原,在这中间除了地理空间上的相当阔大外,并无什么其他地理屏障可以阻碍文化传播。不过,即使白金宝人使用乳钉与红山文化乳钉陶器向东影响有关,但是乳钉的被使用,也说明在此一时期,松嫩平原的住民在文化上仍处在母系氏族过程中。在乳钉的使用中,不仅包含着“生殖崇拜”的“繁殖内容”(注:因为男性的性器,也可以成为生殖崇拜对象),同时它还包含着对女性的文化崇拜。这就像在牛河梁“女神庙”遗存那里,所表达出的内容一样。
有意思的是,在白金宝三期文化,乳钉基本消失了,拍印绳纹基本不饰于陶罐。但是,注重描绘内容的“篦点纹”却忽然开始盛行,并繁缛地印制于盛器器表。这其中的关联变成了白金宝文化绳纹发展的关键问题,而乳钉与篦点纹的关系似乎是这一关键的源头所在。
作为补充,需要强调的一点是,除了乳钉现象以外,我们认为“圆饼状堆纹”的使用,也应当归入乳钉纹范畴。因为,圆饼状堆纹虽形状与乳钉纹略有出入,但其使用的方式和位置,均与乳钉纹相类似。如果圆饼状堆纹在使用上与乳钉纹位置相似、用法相同,那么它的使用原因,恐怕就与乳钉纹的使用相类似。所以说圆饼状堆纹的使用,应当是乳钉纹的一种“变体”。使用圆饼状乳钉的情况,在仰韶文化和东北地区均有见到。如,关桃园遗址所见前仰韶时期文化遗存,直口高领罐标本(H140:1)、盆标本(H235:1)[6],以及街津口遗址“第二组陶器”的“标本84T41”[7]。
三、结语
白金宝遗址第一期别实属小拉哈二期文化征貌,乳钉为该期较具文化代表性的饰件,饰于大口深腹罐器表。到第三期文化篦纹陶的广泛使用时,乳钉与大口深腹罐则基本消失不见。针对这一文化关联现象,我们大体得出以下结论:
首先,小拉哈文化的乳钉使用,与其他新石器文化乳钉使用的动机和需要,应当是相通与相近的。由于在乳钉纹的使用背后,存在着母系氏族社会文化的明显影响。因此乳钉的使用,应当是当时人们以女性崇拜为核心形成生殖崇拜的一种表现。换言之,乳钉的主要功能,是当时人们生殖崇拜文化的一种符号表达。作为一种象征符号,我们通过乳钉的使用,能够看出:白金宝人对一般事物的外在形式,已经形成了相对独立的知觉能力。而他们对这一“饰件”的使用,也因此形成了具有愉悦性的情感体验。他们的愉悦感,应该是来自现实事物本身。乳钉,应当是现实事物的一个意义载体。所以,我们可以把此时的乳钉理解成某种指代,它具有明确的“象征符号”意义。
其二,绳纹的进一步传入使白金宝文化转入至第二期别。必须注意的是,“传入”的前提是白金宝人不曾参与绳纹施纹的最初创造,而此时的绳纹一经出现便是“装饰物”。所以,乳钉作为陶器的“固有”与绳纹共饰于器表也就变得十分合理了。那么,白金宝人对绳纹的审美体验比起乳钉来要相对清晰一些。
通过相关考古学资料分析,篦纹兴起的白金宝文化正是乳钉基本消退之后。即便是在文化融汇的白金宝二期文化,也基本没有成制式的乳钉与篦纹共饰于器表。而这与篦纹可能是乳钉的“图形延续”形式有着某种关联。尽管篦纹构型内容形式多样、抽象意味浓重,且具有较高的现时审美价值,但是就其饰于器表的根本用意,很可能与乳钉并无差异。只是篦纹较之乳钉所更为指代的更为明确,制式愈加复杂。
其三,先民在不断印制绳纹的过程中,首先关注的便是绳子的选择问题。该问题的直接对照便是拍印工具的应用技术。比如,谁的绳纹拍得均匀、效果明显不明显以及施纹过程中对器型的把握,这些都形成了绳纹施纹后的工艺对比。而这种审美体验则来源于对实用工具的熟练应用,具有“实用”偏向于“审美”的意味,这是参与绳纹施纹劳动中可获得的情感体验。这也就是说,至少在白金宝文化段,人们基于绳纹拍印术有着某种近似于“绳子崇拜”的情感体验。
其四,白金宝三期文化通过相关文化序列的审美活动研究,可以看做是素面陶“本色饰纹”的巅峰阶段。主要表现为器型形制完备、饰纹样品丰富,摆脱了“乳钉”这种较具写实化的塑型,转型至“篦纹”饰陶以丰富自身文化内涵。乳钉饰件在白金宝文化承接过程中过于单薄,这一点难免与空间因素有着些许关联。这也可能是白金宝遗址第二期别的文化成因,即绳纹拍印术的传入激发了人们对乳钉“诉求欲望”的强化,进而产生了与“3D写实”转至“2D表征”相关的文化过渡,并在其极具代表性的第三期文化中得到全面发展。
如此,藉由外来文化因素而催生的白金宝文化,就其文化现象层面固然特别,但文化风格走向基本定型于白金宝三期文化,继续自然发展也恐难再有文化上的创新和进步。况且,不同文化间的交流,是自身不断壮大的重要条件。单一的文化传承结果,往往是自行的“耗散”。毕竟人才是文化的本体,如果没有外来的新型文化元素与之碰撞,族群的文化意识必然会走向“萎缩”,直至枯竭。这是文化发展不可改变的规律。
而白金宝第四期文化遗存,实属汉书二期文化。虽然与白金宝文化的时空联系比较紧密,不存在太大缺环,但在这一时期绘红彩的陶器开始出现在白金宝地区,外加花边折沿低裆鬲、圈底鼎以及花边口沿大口罐等等新器型的出现,其文化内涵已超出了白金宝文化范畴。
参考文献:
[1]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吉林大学考古学系.肇源白金宝——嫩江下游一处青铜时代遗址的揭示[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
[2]黄也平,齐甲子.肇源白金宝陶器绳纹图样的文化特征分析[J].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14(6):8287.
[3]朱永刚.论白金宝二期文化[J].北方文物,2009(1):39.
[4]张忠培.关于老官台文化的几个问题[J].社会科学战线,1981(2):224231.
[5]陈国庆.红山文化渊源探讨[J].边疆考古研究,2010(1):5154.
[6]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宝鸡考古工作队.陕西宝鸡市关桃园遗址发掘简报[J].考古与文物,2006(3):67.
[7]王海燕,张立玫.黑龙江省同江市街津口遗址调查报告[J].北方文物,2003(1):46.
Abstract:At the site of Baijinba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ultural appearance a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introduction of the Corded Ware. From the point of figures, Baijinbaos pottery culture can be called the Corded Ware culture. If we consider the constraints of cultural development and primitive economics beings, it is not difficult to find that the disappearance of pottery milk nail trim seems the “expression” of Corded Ware culture in Baijinbao culture. This may imply an aesthetic activity change of Baijinbao ancestors. To analyze the pattern phenomenon of Baijinbao sit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esthetic activity will help us to understand its cultural evolution.
Key words:aesthetic activity; Baijinbao culture; milk nail; another kind of rope fig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