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葵花
2016-05-10谢淼焱
谢淼焱
我赶到沧水镇的时候,雨季刚刚结束。山坡上,遍野开满了圆盘似的向日葵,像一张张灿烂的笑脸。身为考古队随行摄影师的我迫不及待地拍着,生怕遗漏了这人间的美景。
“数码相机吗?”我拍摄时,一个脆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循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黄色衣衫、八九岁的小女孩站在几朵硕大的葵花之间。
“能照这么大的照片吗?你会PS吗?多少钱?”她把两只手端起来,比了比,接连发问。看着她严肃的表情,想想她举手的幅度,我算了算,说:“大约200块钱。”
“太好了,上次城里来的照相馆师傅说要500块。”说完,她话题一转,领我去不远处的她家喝水。我随她前往,看到没有几件像样的家什且空落落的低矮房子,问:“你爸妈呢?”
“他们在省城呢,不过很快就回来了。”说话间,她给我端来一大盘葵花籽,我拈起一颗放到嘴里,连声称赞道:“泉水和葵花籽,在我们城里可都是值钱的东西。”
“是吗?那太好了,我可以把东西卖给城里人。”
我把我们考古队作业的地点告诉她,邀请她到那里去卖。第二天,我刚走出洞穴,远远地就看到了她。队员们纷纷出钱买她的泉水和葵花籽,在队员们看来微不足道的零钱,对她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一个星期后的艳阳天,我找了一处葵花最灿烂的地方给她拍照片,就在我提示开始拍的时候,她在镜头里动了动。她说:“那边要空着。这是我和妈妈相视一笑的照片。”我似乎明白了,这也许就是她问我是不是数码相机,会不会PS的原因吧。
不久后的下午我见到了她的妈妈,她躺在屋前的竹椅上,目光呆滞,面色幽暗。
一同前来的镇文化站干事小声地说:“癌症晚期,她爸把打工十年攒下来准备盖房子的钱全都搭了进去,看这样子,挺不到年底。”我赶紧示意他别再往下说。
小姑娘把我拉到一边,焦急地说:“我妈最喜欢葵花了,可医生不让妈妈接触花。妈妈从来没照过相,所以我才特别想和妈妈照张照片,妈妈出门这三个月,我天天都在想她,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是想,却越是容易忘记……”小姑娘说着,眼睛红了。
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来说,这种伤痛,本就不是如此幼小的心灵所能承受的。
等我拍完照收拾相机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匆匆跑进屋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来,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卖葵花籽的零钱。我怀着异常复杂的心情勉强收下钱。回到驻地后,我将两朵最完整、最饱满的葵花从图片里抠下来,然后将她和妈妈的笑脸放在葵花中间,花瓣是她们的头发,阳光是她们的笑容。她们在那么浓烈的金黄色中默默对视,仿佛有一辈子的话没讲完。
也许,等到明年葵花再开的时候,她在每一朵葵花上都能找到妈妈的笑脸。
水观音摘自《少年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