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一座塬,电影在塬上
2016-05-10何东煜付磊
何东煜+付磊
【摘 要】纵向观察整个中国近代文学史与电影史,我们不难发现,文学经典与改编自其中的电影是这样一种关系:真正好的改编电影源于文学,但又与文学保持距离。距离,是一种成熟的表达。是文学到电影的成熟。文学经典改编成电影,也是镜像的破灭与重新建构。是文本和电影内的,文本和电影外的,受众心理三者的镜像的幻灭与重建。
【关键词】文学经典;改编电影;距离;重新建构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4-0278-02
1920年,海原大地震,从宁夏到甘肃,死伤不可计数。身边人曾告诉我,白银平川、景泰,现在的人口几乎都是那时候外迁过来的。
1954年,河西大地震,从祁连山到龙首山,从黑河到长城,几乎都被撕裂,而后,重新归于安宁。
地,是我们的根。
地上有塬,塬上有草。纵向观察整个中国的近代文学与电影史,便是这塬上草生长于塬而带给人的震撼。西北烈,吹过塬上草,草晃动,看似无力却绵长。真正的力量,像诗一样,就是这厚重的土地。草在塬上,为塬带来生机。而塬上的草,生长着便是生命的呼吸,是塬的生命的二次重新建构。
真正好的改编电影源于文学,但又与文学保持距离。
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学中有一个概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远”便是保持克制,保持与文学的距离。时空在银幕上跳动流转时,我们只能无限接近地旁观,无法真正进入与之融为一体。毕竟,电影叙事的时间范围是完成时,至少最低限度,也是将要完成进行时。
《白鹿原》,关中两家族的兴衰史,几代人命运宏大的交织和错综,文本经典早已经变成了史诗。陈忠实在创作《白鹿原》时,正值文革结束,中国经济政治文化开始解禁。解禁了,开放了,但是八十年代作家的清醒和文学的自觉依然有很大的局限性,对历史的判断依然存有顾虑。真正的身份认同和价值判断标准尚未形成,自我认同发生断层。不可避免的,他在白鹿原的创作中就有体现。好的电影,好的导演,好的编剧,必然是不能脱离生活与历史的。也一定会尊重生命,尊重个体和他们的生活体验。
后来,我们看到了王全安执导的《白鹿原》。
真正成熟后你会发现,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可能重要的不是听到你太多的呼声和自我表达。更重要的是看到并认清社会现实后的你,还能学会倾听。于是,一系列倾听后的尊重、冷静、怜悯、判断也随之而出。他去了渭河平原上游走了一遭,然后开拍。至少在此时,写下这些字时,我心中认为《白鹿原》,是原作者、导演、每个电影里的人都在接近真正的成熟。成熟不是不分立场,更不是过分暧昧。
保持距离,接近成熟。电影《白鹿原》相比文学作品,迟来了26年,也恰好是26年时间流走,陈忠实在八十年代创作自觉中的弱项在电影改编时得到了弥补。在文学中,作者对女性角色田小娥有着深深的暧昧,女性主人公在整个作品中并没有被他赋予一个清晰的立场定位。当然,并不是作者的问题,前面已经说到了,是写出文本的那个时代和环境的特殊性决定的。
保持距离,是一种成熟。《白鹿原》,整个电影的影像中,始终都注视着、思考着、解构又重建着文本。王全安的克制使影片保持了与文学的距离。不再对原作中的女主人公保有暧昧。有了立场,有了要表达的内容中最根本最深厚的东西。因为远观,女主角在影像中才具有了导演所赋予的立场,是爱,是性,是孕育的化身。而这种认知,是没有暧昧可言的。电影中多人的命运与女主角联系,大起大落,大张大合,导演的立场是纯粹的同情,同情代替了原作中的暧昧。同情,就是立场,电影的立场。有了同情,才产生了与文学的距离。文学成为电影后,女人与土地的关系,变成了女人离不开土地,女人就是土地。所有人命运的起承转合,都与土地紧紧相连。女人,土地,孕育着白鹿原上所有的悲欢离合。
就像塬和塬上一棵草,如果没有了距离,完全走近了草,就会破坏塬上的意境;更甚拔掉了草,塬也会因此失去生命的活力。唯能做的,就是保持距离。静静地看着塬上草的生命经历和体验。距离,是一种成熟的表达。是文学到电影的成熟。
文学经典改编成电影,是镜像的破灭与重新建构。
中国传统文化中,“太极”抑或者是“中庸”的概念处处蕴含。但它是柔中带刚,也是以柔克刚,它像一个鸡蛋一样,生命由内向外冲破束缚而诞生。塬上的一棵草,是固有土地的破裂而重新结构出的新生命。电影,是世俗神话,是真实历史与现实的镜像。更重要的是,电影打破了文学的镜像重新结构出了新的生命。在文学作品中,所有的能量都用在了文字上,留给电影改编的空间就很小了。当文学经典改编成电影时,必不可少地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就是镜像的破灭,然后由编剧也好导演也罢,去重新结构,重新诠释出一个不一样的影像样本。
可能,只是为了电影中人物去实现一个简单的梦想或愿望。但这个梦想和愿望能否实现却要看导演重新结构的能力。这种能力,便是二次创作时的个人诠释和解读。同样,像塬上草和塬,这种能力也离不开生命和生活,离不开土地和体验。
镜像的破灭是痛苦而充满怀疑的。苏童获悉李睿珺改编《告诉他们我乘着白鹤去了》时,心中或许是有几分忐忑的,但当他们漫步在农家小院,当第一个镜头是水灵灵的芦苇湿气,当最后一个镜头伴随有宗教意味的悠长绵延的音乐结束、黄土终覆盖过老马的头顶时,苏童落停了。整部成片完整叙述完毕后,作者和观众才明白,打破的已经被完整地重新结构。电影是综合的艺术,是时间的艺术。电影压缩了文学文本的叙事时间长度,却整整延长了作者、主人公和观者三倍的生命。
故事很简单,并不像前文提到的《白鹿原》那样宏大。除去身份限定,仅仅就是一个老人和两个孩子的故事。老人只求按自己的意愿死去,告诉他们我乘着白鹤去了。用心看过电影,我们会发现导演用仅29年的年轻的生命体验和生活阅历洞察了一个老人的终极愿望:面对死亡,乘鹤西去。如若解读文本和电影的关系,简单的可能会总结成:电影改编应该遵循文学原著。但这种尊重原作看似未改变原著,实际上没那么简单,它是重新的结构。当人们在议论该片是否意图在火葬和土葬的死亡方式上站队、当人们在讨论在导演老家拍摄是否因为经费问题时,我想说,不要仅仅只看到这些。你有没有看过小津安二郎的电影,有没有看过侯孝贤的电影?有没有感受到过“平淡中蕴藏的张力和震撼”?炊烟、芦苇、鸭子、棺材、水塘……都是最真挚的生活质感的体现。打破文学文本的平面镜像,还原生活的真实质感,在此行动上创造和重新结构的电影影像才能更加立体、丰盈和温润。我们的那些无力时刻,我们的那些软弱,我们的那些情怀,才会被一一重新唤醒。整个过程尘埃落定后,电影完成了突破文学的重新结构,而影像给了人与文学不同的、新的感受和情绪。这时的情绪,是纯粹且没有任何杂质的。
福柯的后结构主义中有一个观点,即面对所压制着的、压抑着的、对抗着的东西时,人或事物种种挣扎对抗斗争的过程,本身也是另一种重建。老马倔强地、近似荒诞地以“活埋”的方式在水塘边的大树下结束了生命。是老马的,更是导演对文学文本中“死亡”问题的重新审视和思考。当昔日好友离开了日常同在的时光,当目睹了土葬和火葬而产生的争执,面对文本和影像表达探讨的主题“死亡”,主人公是挣扎的,内心是对抗的。影像的时间跨度便像鸡蛋破裂一样,是压抑而斗争的内心思想的活动过程,电影中最后一捧黄土覆盖时,重新结构完成,人物最终归宿确定,导演意志表达,观众情绪点燃。挣扎对抗中的重新结构是回归到了生和死的哲学命题。
这在影像本身和文学本身中,是主人公的行为,对“死亡”镜像的打破和重新结构;在影像之外和文本之外,便是导演对作者所构建的“死亡”议题镜像的打破和重新结构;而在接收的受众心中,对文学、影像本身,对其各自叙事产生的情绪和思想的镜像,又是一种打破和重建。打破的是个体对主题的固有认知,重新结构的是一种保持距离的冷峻的思考方式。苏童落泪,电影诠释的情感震撼和打动了文本的原作者。
上面文字中提到的镜像的破灭和重新结构,是文本和电影内的、文本和电影外的、受众心理三者的镜像的幻灭与重建。我试图寻找出更多,但是转念一想,电影从文学改编过来时,要想变成一部好的电影,首先具备的镜像的幻灭与重建至少应该是具有上面提到的这三个方面。
如果塬上一棵草是假的或者嫁接的,便不会保有长久的生命力。恰是因它从这塬上土中萌芽而出,经历了种种成长的坎儿,所以不同于塬而具有了更多元、更丰富的生命意义。这种生命意义,便是文学的镜像打破,影像哲理的重新建构。
文学作品改编电影,必须牢牢扎根于我们生活成长的土地和泥土。
塬是什么?土地是什么?就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时代,我们的岁月中周遭发生的大小事件、悲欢离合、生命体验。无论在文学文本中,还是电影银幕上,抑或是我们置身的社会现实中,每个人都是渺小的。但可以肯定,渺小的我们也是重要的,因为我们立在这儿。而相对于渺小而言,伟大的土地才是真正的主角。它是生活的主角,生命的主角,文学和电影的主角。
《白鹿原》,关中家族社会五十年的兴衰史,源自渭河平原上游的这片土地;《告诉他们我乘着白鹤去了》,老马实现死亡愿望的场域源自主人公脚下成长衰老的这片土地。人,在天地间站着活着。离不开的,就是这片土地。也是不管贫瘠、富沃,土地包容和馈赠给了我们一切。无论双眼疲惫或者炽热,无论血脉蓬勃或者静谧,当我们讲故事时,不管文学还是电影,都不会忘记,故事的开始是发生在那片土地的。
这土地是文学之源,也是电影之源。
一抔黄土,一条河,一座山,一片川。
塬上草,静静在塬上。一棵草,就像一个人,屹立在那儿。
参考文献:
[1]白银市志编纂委员会.白银市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陈忠实.白鹿原[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
[3]戴锦华.犹在镜中——戴锦华访谈录[M].北京:知识出版社,1999.
作者简介:
何东煜(1995-),男,甘肃山丹人,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2013级广播电视编导专业,主要研究方向:影视文化;
付 磊(1994-),男,甘肃兰州人,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2013级广播电视编导专业,主要研究方向:影视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