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伪职业联赛

姜浩峰

中国足球是全方位落后的，不仅联赛落后、国家队水平落后，基层社区足球运动的开展更是落后。

80亿中超掀起的浪头，波涌纷纷。2016年初的冬季转会期，中超联赛以2.02亿欧元的转会支出，排在支出2.55亿欧元的英超之后，位列第二名。什么欧洲五大联赛之意甲、德甲、西甲、法甲，统统在其后面排队。甚至作为次级联赛的中甲，竟然以支出4880万欧元笑傲于榜单第四位。

然而，中国足球联赛的实质仍是伪职业联赛！钱再多还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作为一树之冠的职业联赛，怎样芳华动人？嫁接当然是捷径，但要让这芳华常在，改造土壤结构、及时科学给予养分等等，都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即便如此，也不要指望职业联赛一定能提升国足水平。职业联赛和国家队，是两码事，得一码归一码。

金元中超难掩伪职业本色

抡起金元——“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看中大巴黎的阿根廷国脚拉维奇，买来！看中马竞哥伦比亚前锋杰克逊·马丁内斯，买来！看中顿涅茨克矿工巴西球星特谢拉，买来！管他们状态如何近来可有比赛，只要愿意来，统统买来。这些都是动辄数千万欧元的买卖。最感受球员流失之痛又感觉人民币输血之爽的，则是面临雷亚尔贬值一半的巴甲。掰着手指头加脚趾头才能数得过来——小半支巴西国家队已入中超矣！

这还不算，即便一个非国脚不甚知名的中国球员，诸如江苏苏宁买来顾超、杨家威，都是5000万人民币打底。回看恒大2010年涉足足球，以600万元人民币转会费从申花引进郜林，真是地板价了。

如今，苏宁以两个月砸7亿多人民币的骇人举动杀入中超，眼看着“5000万欧先生”特谢拉不进球，竟又传出换外援的声音。亚冠冠军恒大方面，是否更换“4200万欧先生”马丁内斯，亦成为城中之热议。真以为是《足球经理》游戏呢？人民币不是橘子皮，这是得多有钱啊？要知道苏宁卖家电、做电商，去年一整年也就赚了8亿元。这是在搏命吗？难道中国的职业联赛球队没有经营压力？不顾账面盈亏？说穿了，还是伪职业队而已，球队不过是各自老板和经营产业之外的一个脸面，虽有经营实体之名，绝无现代公司之实。

今年中超第六轮，广州富力与江苏苏宁、上海申花与河北华夏幸福两场比赛先后在巴西、法国和土耳其的电视台播出。接下来，说不定想看哪场点哪场，巴西国家队主教练邓加再也不用担心看不到某些球员状态了。难怪从切尔西转投苏宁的拉米雷斯信誓旦旦——有信心重返巴西国家队。可是啊，千万不要高兴得太早！面对前几年亦曾烧钱如今却在降级区的“房地产足球”代表富力，苏宁与之一场闷战，看得人兴味乏然。申花与河北华夏幸福之战，则让土耳其球迷愕然——前不久还在土超豪门贝西克塔斯一夫当关的铁闸后卫居吕姆，怎么成了乌龙进不停、点球随便送的坏闸？难道是入乡随俗？

球员状态有起伏，特别是转到地球另一头重新开工，有适应期很正常。烧了5年80亿元买断中超转播版权的体奥动力，其实应该庆幸——向海外转播的毕竟不是长春亚泰主场对上海上港那一场。长春亚泰的主场经开体育场，那草皮就像刚放过羊被啃成斑秃状！4月30日，辽宁宏运对阵河北华夏幸福，沈阳奥体中心像菜地一样的足球场再次让世人震惊。

都这么有钱了，为何连个球场草皮都解决不好？万一身价数千万欧的球员伤了腿崴了脚，损失谁负责？其实这是个多年无解的问题。实质无非——中超根本就是伪职业联赛！钱再多还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至于体育场，产权属于体育局，说不给维护就不给维护，说给台湾歌星开个演唱会就可以开个演唱会，总之借给球队是挣钱，借给别家也是挣钱。中超的钱，体育场要挣，但区区场租费是小钱，哪有演唱会的大钱挣得舒服？至于俱乐部方面，还不知道明年的东家又会换谁，有些大股东甚至是地方政府指派接管球队的，又怎么可能按照百年大计去买地建造球场呢？

且看如今的中超、中甲，名则谓职业联赛云云，实际上各俱乐部无非脱胎于专业队又有产业球队影子的半职业队，几乎无一做到真正的职业化。某种程度上更像加强版的1993前的日本联赛。今日之所谓苏宁队、恒大淘宝队、鲁能队，与十几二十年前的江苏加佳队、广州太阳神队、山东济南泰山将军队相比，队名无非由洗衣粉厂、滋补品公司、烟厂改为电器经销商、地产商、电厂而已。再回看1993年前的日本联赛，也是如此。诸如尼桑队、住友金属队、富士通队、东洋工业队云云，名称也都是跟着企业走。然而，自日本足球职业化以来，首先摈弃的就是依托企业为球队冠名的模式。按照J联赛之父川源三郎的设计，J联赛一开始就以中性化名称为球队命名。如今仍在亚冠赛场与中国球队相遇的浦和红钻、广岛三箭等，包括贾秀全当年效力的大阪钢巴，自职业化以来从未更名。不更名，是J联赛大多数球队的选择。而反观中国，1994年开始的职业联赛，至今未更名的球队恐怕只有河南建业——连国安都曾经叫做“现代汽车”，如今则添了个后缀名为“国安乐事”，申花则加了个前缀名为“绿地申花”。

名不正则言不顺，就冲这些不伦不类的名字，就能看出中超的伪职业本色。

且看职业足球的发祥地，英格兰一些百年老球会，拥有一家三代球迷捧场。许多是基于社区、阶层习惯而成为拥趸。南美职业足球亦是一例。比如巴甲科林蒂安，拥趸大多来自于圣保罗贫民窟，而圣保罗队的球迷则以中产为主。一座城市拥有几支顶级劲旅不足为奇，而各队拥趸分属不同社区，一些如今的强队，早年亦曾混迹于低级别联赛。而如今一些低级别联赛球队，同样拥有百年历史和辉煌往昔。无论是位列顶级联赛三甲，还是沉沦于低级别联赛，换了东家就更名的做派是不作兴且为拥趸不齿的。

在买下江苏舜天队后，苏宁新设计的队标被球迷吐槽为抄袭某杀毒软件。但城头变换大王旗了，大王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奈何在报名亚冠时，“苏宁”二字却因亚足联规定不得出现。根据亚冠报名要求，参赛球队的名称和队徽中不允许出现第三方名称和商标，无论该第三方是商业合作伙伴、赞助商或是俱乐部本身，只有可证明该名称已长期使用或曾用此名参赛的可例外。于是乎，江苏苏宁不得不以“江苏FC”的队名打亚冠。据悉，苏宁目前有意收购意甲老牌强队国际米兰。不过即便收购，恐怕也绝不可能将之改名“米兰苏宁”队。

中超是嫁接的华丽枝苗

从1994年甲A联赛启动时8支球队，到2004年中超元年12支球队、2005年14支、2006年15支，及至2008年中超扩军为16支球队的规模。中国足球职业化之路上，顶级联赛参赛队看似循序渐进小火添油般增加。

实则，若以中国足协原联赛部主任、中超联赛主要设计者郎效农当年的设计标准，如今中超16队，可谓达标者寥寥。

2002年5月，亦即国足即将出征韩日世界杯正赛之前，中国足协曾在济南召开了一次有关俱乐部加入中超标准的现场交流会。当时，郎效农曾对媒体坦言：“中超的门槛并非高不可攀。对于一个俱乐部来说，它要想加入中超，要涉及到硬件和软件两方面的建设。硬件方面要求各俱乐部有完整的梯队建设、基地设施、经营业绩等方面，这需要涉及到钱；而软件方面则主要是对俱乐部制度、机制建设方面的要求，俱乐部要遵循现代企业制度的要求，这方面的建设并不需要钱，而是需要观念的改变和主观意愿。”

然而，从2004年开打中超联赛至今，一些原本有梯队者，曾经经历梯队涣散流离；一些原本有基地的球队亦辗转成“流浪者”队；诸如俱乐部制度、机制建设方面，在一些球队是一任老板一种堂会，各有巧妙不同，就是与现代企业制度无关。

以因假球案发而被剥夺末代甲A冠军头衔的申花而论，本是俱乐部建设方面较早成型者。早在建队之初，就设有基地、设有梯队。然而，因民营资本入股后股权不清晰，使得2007年至2014年期间投资申花的朱骏，屡屡出手变卖家当。在抛售当家球员郜林、于涛等15名有国脚经历球员的同时，申花梯队也一度消散。然而，即便如此，申花也从未因缺乏梯队而影响到参战中超。

去年8月，前葡萄牙队主教练奥利维拉来到大连东北路小学参加夏令营，并指导小球员踢球。东北路小学堪称中国国脚摇篮，从老国脚盖增君、韩文海到现在国家队的冯潇霆、杨旭等，此地走出过上百名国脚。别看国足这么多年一直踢得不怎么样，如果缺了东北路小学，某种程度上说，说不定中国队真的得把泰国队当师傅了。

奥利维拉在对东北路小学2006年以后出生小球员表示肯定的同时，对媒体直言：“我看了很多资料非常吃惊，我发现在中国不仅仅是次级联赛队伍没有梯队，部分一级联赛（中超联赛）的俱乐部竟然也没有自己独立组建和培养的梯队。我研究过，这些俱乐部的梯队有的属于地方足协，地方足协打完比赛之后，又把梯队卖给俱乐部，所以这些梯队不是俱乐部自己创建和培养的梯队，这样发展足球也是中国足协的责任。”而正因为这样不伦不类的梯队环境，让奥利维拉对眼下看上去还不错的小球员有所担心。

1994年甲A联赛开打时，少体校模式是青训主导力量。追溯最近一次中国男足跻身世青赛决赛阶段，是2005年。当时这支队伍中的主力，诸如冯潇霆、郜林等，如今是国家队主力。而这批85后球员最初接触足球时，少体校一息尚存。之后，虽则表面上中国足球走上了职业化之路，各种以盈利为目的的足球学校在1990年代中期如雨后春笋一样诞生，却又在21世纪初特别是中超诞生之际纷纷停办。许多人质疑当初是否有青少年球员年龄造假使得中国青少年队成绩不错，可当年打进世青赛正赛的郜林，如今以31岁的报名年龄征战中超状态正火——假设他超龄，为何如今二十郎当正值黄金年龄的国内球员，与之相当者寥寥可数呢？这很不科学啊！比如苏宁花费上亿人民币囤积的几名年轻球员，却几乎打不上球。实则，一些在转会评估网站估价仅仅几十万欧元的国内球员，却能以十余倍的转会价格成交，并非因为水平多高，实在是90后球员青黄不接到了稀缺的程度——拉到篮里都是菜吧，还得花高价。这不仅与职业俱乐部造血功能不足有关，还与中超联赛完全是嫁接的华丽枝苗有关。

奥利维拉透露，葡萄牙国内一共有七级联赛，国内性质的职业联赛有三个，分别是葡超、葡甲和葡冠。另外还有地区联赛，地区联赛又分为四个级别，比如波尔图大区就有四个级别的联赛。“这么算吧，葡超18支队伍，葡甲24支队伍，葡冠80支队伍，七个级别联赛加在一起一共有400多支队伍，而且这还是保守估计。”

再看正向英超冠军发起冲刺的小球会莱斯特城，其主力射手瓦尔迪，此君五年前还效力第八级联赛斯托克斯布里奇公园钢厂队。在北伦敦一个叫做“哈克泥沼泽”的地方，此类球队多如牛毛，每周日有上百场业余联赛在此举行。

然而中国呢？自中超16队以下，分别是中甲16队、中乙南北分区各10支球队，换言之，经过廿余年的发展，中国足球协会才发育出三级联赛系统共36支球队。其中，一度规定为职业联赛的中乙，自2011年开始退出职业联赛系统——没办法，职业标准实在太高，属于臣妾们统统做不到哇。

对比国土面积，葡萄牙不到10万平方公里；英国不到25万平方公里。而中国的国土面积几乎与整个欧洲相当，人口数量更是相当于欧洲的一倍。在欧洲，自五大联赛算起，各国顶级联赛球队相加之和不低于200支，职业队数量总和是四位数的。而在中国，职业足球队仅仅可怜的32支。从某种程度上说，中国足球就是一棵小树苗，虽则于1992年中国足协红山口会议确立了职业化之路，1993年正式在原有专业队模式上嫁接了职业联赛，但如今看似烧钱指数全球第二的中超，仍只是一根华丽的枝苗而已。

改造土壤结构从基层开始

早在2011年，国际足联就曾公布各国足球人口，前三名是中国、美国、印度。其中，中国的足球人口数量为26166335人。当然，这一数字是值得商榷的。

2014年，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德国期间，亲切看望了在沃尔夫斯堡中德少年足球训练营比赛的中国小球员。这些小球员来自陕西志丹县。

然而，时隔9个月后，有媒体记者专程走访志丹县，却发现许多令人失望之处。

当时的报道如此写道：“在习主席接见志丹校园足球队后，志丹领导班子曾经把校园足球定义为‘志丹县靓丽的名片。5月8日，志丹县委、县政府联合出台了一份加强足球工作的意见，确立了发展足球重要的地位。……政府红头文件中，明确了要解决志丹足球最为头疼的三大难题：1、建造足球训练基地，满足日常集训、比赛等；2、每年划拨专项资金300万，用于校园足球的建设与发展；3、成立专门的足球运动管理中心，具体负责、规划志丹足球。”然而，当时这一切进展很不顺利。

幸而志丹少年足球队毕竟因领导重视、走入大众视野，仍在开展足球活动。值得欣慰的是，今年4月18日，志丹少年队出访韩国，与韩国晋州少年队打了一场友谊赛，并2：1反败为胜。

类似志丹少年队这样逢着机遇开展足球运动，尚且有举步维艰的时候，更何况其余？如今，覆盖高中、初中、小学的《中小学校园足球教材》确实已经诞生，但通过看课本，是否就能提高青少年的足球运动水平呢？不知道巴西、德国、英格兰的青少年使用的是哪种课本？是在纸质书中，还是在街头球场甚至沙滩球场上？

当然，校园足球真正的作用是让更多人参与到足球运动中来，普及足球运动，让人民群众体会到足球所带来的美好，踢球过程中诸如团队合作、集体荣誉等等将会潜移默化地融入参与者身心。而作为职业联赛所需要的职业选手，大多数仍需要通过专业的青训机构来选拔并长期培养。

获得2022年世界杯主办权的卡塔尔，早已延揽各国青训名家，组建了从U6到U17共12个年龄段的队伍。其中，6至11岁为一个部分，12岁以上为另一个部分。6到11岁重点发展青少年球员的个人技术，称之为“足球技术发展中心”。年满8岁后，有潜质、天赋较好的球员将进入到“精英供给组”，开始全方位培养，为未来走精英球员方向开始实施强化。足球从娃娃抓起，区区200万人口的卡塔尔是举一国之力在拼命。但对于中国来说，假如深耕职业足球根基，凭借中国的人口资源和如今不菲的财力，完全应该做得更好。

好在目前来看，诸如恒大、鲁能、绿城等俱乐部坚持青训已有几年，特别是徐根宝的崇明基地仍在，如果更多中超、中甲球队重视青训并持之以恒，恐怕未来可期。

俱乐部急功近利的行为，过往不仅体现在不注重青训上。球员渴望通过俱乐部舞台功成名就，俱乐部提供的就应该是尊重球员的舞台。然而，前几年爆出的诸如阴阳合同、欠薪案件云云，让人感到中国俱乐部老板们大多是市场翻云覆雨的高手，却缺乏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互相尊重。

亚冠赛场上，中国球队乖乖就范于规定，该起中性名的起中性名，该让球员名字印在球衣背面的就毫不犹豫印上。反观国内赛场，却仍然是“大王”说了算，球员名字从未出现在球衣上。

1994年开始的甲A联赛，早就规定各球队球衣背后应该印有球员名字，可从甲A到中超，二十余年过去，无论当年的范志毅、郝海东还是来华前寂寂无名的外援瓦洛佳、萨沙，乃至如今的武磊、张琳芃、曾当选亚洲足球先生的郑智，或者以5000万欧元身价加盟的特谢拉，都必须做“无名之辈”。 连名字都不舍得在球衣上推广一下，这么一个对球员并不尊重的联赛，又如何有可能真正成为优质的联赛呢？

当然，即便中超、中甲在未来几年发展良好，成为真正优质的联赛，但如果中国足球的根基仍然只是寥寥几十支球队的话，国家队成绩未必会提高。职业联赛水平和国家队水平，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比如一些非洲国家，根本没有体面的联赛，但其国家队水平之高，已是中国队短期内难以望其项背的。他们的高水平球员，很多在欧洲联赛效力。而由于金元中超的威力，使得中国球员短期内几乎都不愿意去欧洲踢球。毕竟球员是吃青春饭的，有机会多挣钱，某种程度上确实比提高竞技水平来得重要。

联赛水平高不足以提高国家队的水平，在国际上是有不少例子的。比如英格兰超级联赛，因为英超球队拥有更高的转播费收入而使得钱囊鼓鼓，英超水平之高堪称足球界世界第一联赛。但英格兰队近年战绩却非常一般，乃至有了“欧洲中国队”的“美称”。可见，寄希望于联赛水平的提升来提升国家队水平，有时候是一种苛求。当然，即使比之英格兰，中国足球也是全方位落后的，不仅联赛落后、国家队水平落后，基层社区足球运动的开展更是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