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宴乐背景下词的交际功能
2016-05-09马丽梅
摘 要:宴乐是宋代社会的主流风尚,宋代宴乐活动频繁,宴聚文化气息浓厚。词是宴乐活动不可缺少的主角,在宴乐的背景下,词有着非常明显且重大的交际功能,主要表现为以直接抒写的方式作词致意,以及以词作为媒介自荐、干谒、投机等,表现出强大的交际功能。
关键词:宴饮;词;交际
作者简介:马丽梅(1974-),女,汉族,苏州工业园区服务外包职业学院人文艺术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宋代文学与文化。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33-0-02
宋代新型的官僚士大夫政治和新型的城市商业经济,使社会享乐意识凸显。皇帝对享乐的提倡引导、官僚士大夫对享乐的追求、市民阶层对享乐的积极参与,三者互相促进、互为表里,促成一股强烈的享乐之风,士庶俱各纵游烂赏,浅斟低唱,宴饮行乐无虚日。在这样的土壤中成长起来的词,生来就担当着重要的交际作用,有着明确的交际功能。
1、宋代宴饮背景
宋代官僚士大夫十分注重社会交往,师友、同乡、同年、亲党结成一个巨大的关系网,互相议论提携,以为立身之本。如晏殊门下有范仲淹、孔道辅、韩琦、富弼、欧阳修等,大多数与晏殊交往密切;欧阳修又与王安石、曾巩、三苏交情极好,过从甚密;苏轼主盟文坛之后,周围则聚集了“四学士”、“六君子”等,在一起议论时事,品评人物。这种注重社交的风气直接催生了频繁的宴乐活动以及作为“宴乐必备”的词。
宋自太祖以来,历代皇帝都支持和鼓励大臣“厚自娱乐”,士林就更加热衷宴乐。晏殊“每有佳客必留”,“未尝一日不宴饮”,他的名句“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就描述了宾主们在府邸的高楼上宴欢散席后的情景;枢密副使赵昌言与盐铁副使陈象舆、董俨等人“旦夕会饮于枢第,棋觞弧矢,未尝虚日”,京城民谚有“陈三更,董半夜”之说[1];钱惟演留守西京时,与通判谢绛、留守推官欧阳修等常日“游宴吟咏,未尝不同” [2];张耆、宋祁等家中甚至常常举办长达两昼夜的大型宴会:
张耆既贵显,尝启章圣,欲私第置酒,以邀禁从诸公,上许之。既昼集尽欢,曰:“更愿毕今日之乐,幸毋辞也。”于是罗帏翠幙,稠叠围绕,继之以烛。列屋蛾眉,极其殷勤,豪侈不可状。每数杯,则宾主各少歇。如是者凡三数。诸公但讶夜漏如是之永,暨至撤席出户询之,则云已再昼夜矣。[3]
宋子京好客。尝于广厦中外设重幕,内列宝炬。百味具备。歌舞俳优相继,观者忘疲。但觉更漏差长,罢席已二宿矣。名曰不晓天。[4]
在这样注重交际、贪图享乐、常日宴饮的生活中,词作为侑欢的“清品”,与会者才情的表现形式,表现出强大的交际功能。
2、词的交际功能
词的交际功能首先表现为以词代言,通过直接抒写的方式,向对方传达自己的仰慕、感恩或对友情的珍惜。友人过访、文酒之会、饯别、祝寿宴席上做的词都属此例。
文酒之会中的称颂应酬之词甚多,以苏轼为例,东坡交游满天下,宾客众多。在频繁的诗酒盘桓、友人过访饮宴中,他作了不少应酬交际词。如一次黄州王先生送陈慥来见苏轼,苏轼即席作《满庭芳》:
“三十三年,今谁存者?算只君与长江。凛然苍桧,霜干苦难双。闻道司州古县,云溪上、竹坞松窗。江南岸,不因送子,宁肯过吾邦?摐摐。疏雨过,风林舞破,烟盖云幢。愿持此邀君,一饮空缸。居士先生老矣,真梦里、相对残釭。歌声断,行人未起,船鼓已逄逄。”(《满庭芳·有王长官者,弃官三十三年,黄人谓之王先生。因送陈慥来过余,因赋此》)
词首先以长江、苍桧为喻,赞美了王先生的高尚品格,叙述王先生送陈慥来见自己的高情雅意,然后表达了自己对王先生的敬仰亲近之情,并劝其饮酒。此首是标准的交际应酬词的格式:先赞美对方,表达自己对对方的仰慕之意,最后以劝酒结束。
这类词以应酬为目的,情感较为淡薄,篇章布局格式化,即席而作,成篇也较为草率,所以这类词中好的作品不多,以东坡的高才,也难免写出这样平庸的作品。但若以真情实感,慎重出之,也能写出好作品。如陈尧佐携觞相馆拜访吕公著,陈尧佐所作《踏莎行·二社良辰》:
二社良辰,千秋庭院。翩翩又见新来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
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时拂歌尘散。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以燕子自喻,以凤凰、主人喻吕公著,奉承意旨虽明显,但措语蕴藉,意象优雅,对仗工稳,给读者美的享受。
饯别词因所饯者多为至交亲朋,因此感情较深挚。如黄庭坚与其兄长在饯别宴会上的酬唱:
贺方回为青玉案词,山谷尤爱之,故作小诗以纪其事。及谪宜州,山谷兄元明和以送之云:“千峰百嶂宜州路,天黯淡知人去。晓别吾家黄叔度,弟兄华发,远山修水,异日同归处。长亭饮散尊罍暮,别语缠绵不成句,已断离肠能几许?水村山郭,夜阑无寐,听尽空阶雨。”山谷和云:“烟中一线来时路,极目送、幽人去。第四阳关云不度,山和声转,子规言语,正是人愁处。别恨朝朝连暮暮,忆我当年醉时句,渡水穿云心已许。晚年光景,小轩南浦,帘卷西山雨。”[5]
黄元明送弟(山谷)词,从景色的渲染、事件的叙述,到直抒胸臆的伤别、对别后孤单的设想,都是一个兄长讲给弟弟的惜别言语;而黄庭坚的和作,也是以这次的离别为题,是以弟弟的口吻向哥哥叙说别时的感受与别后的寂寥情怀。二词情真语挚,风致天然。
饯别词宋人集中甚多,且多脍炙人口之作。如王观送友人鲍浩然游浙东,作《卜算子》赠别:“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以写景开头,点出朋友要去的地方,然后是抒发自己的惜别之情,嘱咐朋友:“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纯粹是朋友间的叮咛嘱咐,不假雕饰,自然真挚。又如向子諲送别王景源,作《浣溪沙》赠行:“樽俎风流意气倾。一杯相属忍催行。离歌更作断肠声。衮衮大江前后浪,娟娟明月短长亭。水程山驿总关情。”(《浣溪沙·绍兴辛未中秋,王景源使君乘流下萧滩,舍舟从陆。芗林老人以长短句赠行》)气象雄浑,情谊深厚。
寿词如赵磻老寿叶枢密的《永遇乐·香雪堆梅》、《鹧鸪天·堂上年时》,晁端礼的《上林春·霖雨成功》,《醉蓬莱·正中秋初过》、《喜迁莺·清和时序》等等,多是叙述寿星主人的德行功业、富贵荣华,表达祝福之意。这类词多描摹富贵吉祥的景物,讲究称贺的得体,大多是应景的客套语,一般文学价值不高。但是贺寿应酬也是宋人生活的重要内容,虽然寿词文学价值不高,量却很大,一般词人的集子,即使不善作词的,也总归要有几首祝寿词。这也突出表现出了宋词在实际生活中的交际功能。
另外,宴席上产生的词作中,像劝酒词、送茶词、送汤词等也是典型的交际应酬之作,劝酒词如“有个仙人捧玉卮,满酌坚劝不须辞”(朱敦儒《鹧鸪天·有个仙人》),“昼锦堂深,聚星筵启,一觥为寿”(史浩《醉蓬莱·劝酒》),“送茶词更待微甘回齿颊,且留连”(周紫芝《摊破浣溪沙·茶词》),送汤词“仙草已添君胜爽,醉乡肯为我从容”(毛滂《浣溪沙·送汤词》),等等,其作用主要是劝饮,类似今天的酒令,内容或是歌咏酒、茶等物象,或是叙述宴席情景,或是直接酬劝,写出宋人在宴席上殷勤积极的交际态度。
词的交际功能一方面表现为直接的酬唱,如上文所举友人拜访应酬词、饯别词、寿词、劝酒送茶送汤词等,文本内在包含有对话的因子;另一方面表现为,词作为一份礼物、一个媒介帮助作者实现巧妙的交际效果。这样的例子在宋代有很多,如以词干谒的柳永,改诗为词奉承长官的张才翁,鬻词还债的郑无党,以词告状的徐干臣等等:
柳耆卿与孙相何为布衣交。孙知杭州,门禁甚严,耆卿欲见之不得,作望海潮词,往谒名妓楚楚曰:“欲见孙相,恨无门路。若因府会,愿借朱唇歌于孙相公之前。若问谁为此词,但说柳七。”中秋府会,楚楚宛转歌之,孙即日迎耆卿预坐。[6](杨湜《古今词话》)
张才翁风韵不羁,初任临卭秋官,郡公张公庠待之不厚。会有白鹤之游,郡守率属官同往,才翁不预,乃语官妓杨皎曰:“老子到彼,必有诗词,可速寄来。”公庠既到白鹤,便留题曰:“初眠官柳未成阴,马上聊为拥鼻吟。远宦情怀销壮志,好花时节负归心。别离长恨人南北,会合休辞酒浅深。欲把春愁闲抖擞,乱山高处一登临。”皎录寄才翁,才翁增减作雨中花词寄皎云:……公庠再坐,皎歌于侧。公庠问之,皎前禀曰:“张司理恰寄来,命皎歌之,以献台座。”公庠遂青顾才翁尤厚。[7](吴曾《能改斋漫录》)
(许将)后帅成都,值中秋府会,官妓献词送酒,仍别歌临江仙曰:……许问谁作词,妓白以西州士人郑无党词。后召相见,欲荐其才于廊庙。无党辞以无意进取,惟投牒理逋欠数千缗。无党为人不羁,长于词,盖知许公临江仙最喜,歌者投其所好也。[8](杨湜《古今词话》)
第一则例子中,柳永以一曲《望海潮》托妓歌唱以达,词是词人自我推荐的名片;第二则例子中,张才翁改编张公庠之诗为词,词是词人引起长官的注意与赏识的介绍信;第三则例子中,郑无党以一曲《临江仙》而得钱数千缗,词是换取实际利益的筹码;另外,为了夺回被人强占的侍婢,徐干臣借开封尹李孝寿来巡视之际,自制转调《二郎神》取得李的同情从而逼令强占者送回[9],词充当了帮助词人达到私人目的的砝码。总之,由于那个时代人们对词这一艺术形式的格外垂青,词可以到达人所到达不了的地方,可以表达出日常谈话中羞于出口的心意,可以规避律法的铁面,是最有力的媒介,最巧妙的礼物,不管是干谒,还是请托,可以都通过巧妙地送上一首美妙的歌词而顺利达到正常途径所难以达到的目的。甚至一首无心创作的词,通过广泛的传唱,也能立下意料之外的功劳。如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因其中有“高处不胜寒”之句,使神宗皇帝感到他“终是爱君”,从而一时心软,法外开恩,减轻了处罚。[10]
凡此种种,都说明在注重精神与趣味交流的时代,词是人们互致诚挚、诗酒流连的载体,表达出注重人情的宋人对亲情友情爱情的热切与珍惜;同时,词还是一种微妙的礼物,善于钻营的人们会通过词而达到自荐、干谒、请托、求情等目的。可以说,词在宋代承担着极其重要的交际功能。
注释:
[1]释文莹《玉壶清话》卷五,中华书局,1984,第51页。
[2]魏泰撰,李裕民点校《东轩笔录》卷三,中华书局,1983,第29页。
[3]王明清《挥麈录》后录卷五,中华书局,1961,第147页。
[4]潘永因编,刘卓英点校《宋稗类钞》卷二“奢汰”,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第152页。
[5]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第470页。
[6]杨湜《古今词话》,唐圭璋编《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第26页。
[7]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第483-484页。
[8]杨湜《古今词话》,唐圭璋编《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第36页。
[9]王明清《挥麈录》余话卷二,中华书局,1961,第299-230页。
[10]彭大翼《山堂肆考》卷十二引《复雅歌词》,《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974册,第20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