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2016-05-09马慧
马慧
对于一个游子来说,故乡永远是心中最柔软、最温暖的所在。因为你的家曾经在那里,你的根也在那里。我的故乡有些偏远,是黑龙江边陲的一个小村子,它宁静而古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那片土地念念不忘,故乡的点点滴滴都成了我最快乐最美好的记忆。
印象当中的那个小村落,一个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有孩童时的玩伴,有一切熟悉的事物,那里有我的家,是一个有父亲的家。最初离开家是上中学的时候,往返要骑自行车穿行几十里的山路。后来进县城上了高中,离家有百十公里,两三个月才能坐汽车回家一次,往返一次要大半天的时间。再后来是上大学,离家更远了,一年也就回来一两回。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每次回家父亲总是在村头等我。
曾经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永远都不会变,以为那个家、那个父亲,永远都会伫立在那里等着我回去。直到有一天,父亲因为恶性肿瘤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那个我小时候熟悉的家。在每一次想念里,在每一次梦中,家乡模糊的样子都会逐渐清晰起来,而所有记忆的画面中都有父亲的身影,那是我生命里的身影。
那是一个坐落在群山怀抱中的小村子,被茂盛的白杨树方方正正地围在一起,并行排列的三条街道让这个小村子看起来异常整洁,家家户户都是清一色的红砖瓦房和宽敞的宅院。在我小的时候村子并没有这样好,每到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村子里的路简直就不能称之为路,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泥泞不堪。那时候父亲总会把我背起来越过那些小水坑,看父亲满裤子的泥巴,我会咯咯地笑。后来父亲带着大伙儿到山里去挖沙子,用一车车金灿灿的沙子将村子里的路铺了起来,再后来家家户户都用红砖砌起了围墙,取代了原来的木头栅栏,村子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每年春天的时候父亲都在围墙下面撒上花种,其他人家也都是这样,到了夏天,整个村子都沐浴在花的海洋中了。
每到盛夏时节蜻蜓特别多,高高低低在空中飞着,就像是一架架小型的飞机。每天我都追着蜻蜓跑呀跳呀,却总是连一只也捉不到。父亲看见我这样卖力气,又这样伤心,就做了一只小网送给我,这样轻轻一兜就把蜻蜓罩在下面了。于是抓蜻蜓就成了每天都做,却永远也玩不够的游戏,抓了这只红尾巴的“小辣椒”,还想去抓那只彩色的“蜻蜓王”,罩住了落在栅栏上的那只,还想去抓落在荷叶上的,在庭院中抓,也到水田中去抓,那轻盈的身影陪伴了我整个童年。
在村西头,小河流过的地方有一片水稻田。河水通过一个水闸改变了河道,像是小瀑布一般倾泻到水闸下面一个不大的池子里,分成几条小溪分散开来,缓缓地流进一片片的稻田里去了,河水哗哗的喧闹声成了夏天水稻田的歌唱。在不太忙的时节,父亲会带着我到水闸那儿去摸鱼。水闸下面的池子不大,也不深,在池边的水草里总是会藏着一些泥鳅和鲫鱼,好的时候也能摸到一两条鲶鱼。我就站在田埂上等着看着,手里拿着小水桶去捡那些父亲扔到岸上来的活蹦乱跳的小鱼,明晃晃的太阳就这样照耀着清亮亮的河水,也照耀着父亲满是汗珠的脸,那时候觉得父亲真是个英雄。最喜欢父亲用自制的小渔网去网鱼,因为这个时候父亲才会叫我也下到水里去帮忙,我就会挽起裤管小心翼翼地迈进凉凉的河水中,到上游去趟一趟河水,踩一踩旁边的芦苇,吓一吓躲在芦苇中的小鱼,来回赶两三回后父亲就会迎着水流收起小渔网,往往里面总会有几条大一些的鱼。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退耕还林,村子里不少山地都种上了果树,父亲积极响应,率先将自家的十多亩山地都种上了果树,四五年之后,那些山地已经变成一片硕果累累的果园了。我没见过其他季节的果园,只记得它秋天的样子。每到了秋天丰收的季节,父亲都会带着我去摘果,那满山飘荡的果香真真是吸引了我,那些李子树和海棠树,就像是大美人儿站在那里招摇,我喜欢李子的紫红,也爱那海棠的绯红,对哪一个都爱不释手。每次来果园都会把自己的胃吃到酸疼,父亲总是笑话我太贪吃,却从不训斥我。采摘结束下山的时候,我眯着眼看蓝天和浮动的白云,车身轻轻摇荡,果香沁人心脾,道路两旁的白杨渐行渐远,那悠然自得的感觉至今想来都难以忘怀,怕是我平生最幸福的时光都留在那摇晃的、充满果香的马车上了,那是我生命里的经典一刻。父亲走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果园,却每到秋天都能闻到那千里之外的果香。
父亲给自己选定了墓地,就在村子东边的山上,能够俯瞰整个村子,也能够看见那条驶出村子的公路。我想他是想一直守护着我,看着我成长,静静地在那里守候,让我在想家的时候能够找到回去的路。可是没有了父亲,何以成为“家”?
如今每天穿梭于熙熙攘攘的城市,看惯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冷漠、拥挤的人群,格外想念父亲温暖的笑容,想念曾经有父亲在的那个家乡。如今,再也不能恢复曾经的美好,再也看不见父亲等候在村头的公路旁。童年的蜻蜓不知飞到了哪里,童年河中的鱼不知游到了哪里,童年的那个果园还在,但没有了父亲的身影,缺少了多少内涵啊!那个故乡,于我而言是再也回不去了的故乡,只能在心里,在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默默尘封,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