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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与人生

2016-05-09陶然

青年文学家 2015年35期
关键词:复仇伍子胥困境

摘 要:《伍子胥》作为诗人冯至写的,一部历史新编复仇小说,既有诗意浪漫的语言,又有一种直面现实的精神。本文旨在结合冯至的背景,探讨《伍子胥》里个人与社会理想追求的矛盾关系,思考理想之委婉和现实之残酷,从而启发人对现代社会的思考。

关键词:伍子胥;理想;复仇;人生;困境

作者简介:陶然(1994-),女,汉族,河南郑州人,河南大学文学院2013级本科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35-0-02

《伍子胥》是著名诗人冯至在1943春年完成的一部现代历史小说。在这部历史小说中,经过两千多年流传、丰富、传奇化的伍子胥的人生并未被全部演绎。被鲁迅评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的冯至,以其诗人式清丽幽婉的语言和充满奥妙的哲思,为我们讲述了伍子胥“为复仇的流亡”片段式经历。《伍子胥》“在现实生活与历史生活的错综之中,升华出一个存在主义的人生命题:在关于怎样取舍的决定中,使人感受到生命的意义。”[1]本文意在探究这种艰难抉择产生的原因,以及体现。

一、冯至的特殊经历

冯至最先以诗歌闻名,作为重要的抒情诗人,他的作品特色处处表现出“艺术的节制”,冯至的抒情诗首先具有“沉思”的调子,并在后来有像“哲理抒情化”的发展迹象。而当冯至留学德国后,更受到里尔克、歌德、艾略特、雅斯贝尔斯等人的影响,徜徉在充满哲思和存在主义的思辨当中。他“堪称独步”的叙事长诗,不仅受到德国歌谣的启发,亦融入了中国传统民间神话的思索。凡此种种,都为后来创作散文诗般的《伍子胥》打下基础。

在冯至1946年发表的《伍子胥》后记中,我们可以更细致地观察到他创作该作品的脉络。早在十六年前接触到里尔克《旗手》的时候,他已感到“色调的绚烂,音调的和谐”,他形容《旗手》“像一阵深山中的骤雨,又像一片秋夜里的铁马风声”。但经过了十六年的动荡与变迁,伍子胥于冯至而言,除却浪漫主义的想象,更“成为一个在现实中真实地被磨炼着的人”。于是在1942年读到卞之琳重新改订的《旗手》后,冯至再次想到伍子胥,手中笔墨因兴而出,“二千年前的一段逃亡故事变成一个含有现代色彩的‘奥德赛了”。

“我早有把他们的故事写成叙事诗或小说的愿望,但是总没有下笔。后来能以放开笔,不受历史传说的约束,给故事添了许多新的内容,是受到鲁迅《故事新编》的启发。它是跟我抗日战争时期在国民党统治区的耳闻目睹以及个人的生活分不开的。其中有国民党军队里的黑暗,视士兵如草芥,有奸商的投机倒把和囤积居奇,有特务的阴谋陷害,有知识分子的穷困和美国兵的趾高气扬,还有国民党御用教授从重庆飞到昆明,耍嘴皮子乱谈历史,骗取听众的钱财……等等,这都不是春秋时代,而是眼前的现实。”[2]可见在相隔十六年后,写出的《伍子胥》已远非“昭关的夜色、江上的黄昏、溧水的阳光”那般简单。

二、语言的幽婉与境遇的残酷

唐湜曾在《冯至的<伍子胥>》中说到:“在中国的古老传说里,伍子胥的故事原就有过一些绚烂的浪漫色彩,经诗人冯至的手,加上了现代主义的诗情,尤其是意识流或内心情绪的渲染,就成了一个完整而透明的诗的果子。一句话,这是诗,抒情的诗,却不是;它应该是严格意义上的小说。”[3]

冯至节奏舒缓、音韵柔美的语言风格使得这部本该残酷的复仇逃亡故事,掩盖了其中惊心动魄、激烈汹涌的元素。

在《城父》一章中,伍子胥与哥哥伍尚被“邀请”前往郢城,那里囚系着被馋人费无忌污诟的父亲伍奢。伍尚说:“我的面前是一个死,但是穿过这个死以后,我也有一个辽远的路程,重大的责任:将来你走入荒山,走入大泽,走入人烟稠密的城市,一旦感到空虚,感到生命的烟一般缥缈,羽毛一般轻的时刻,我的死就是一个大的重量。一个沉的负担,在你身上,使你感到真实,感到生命的分量,——你还要一步步地前进。”冯至连用三个“走入”,强调伍尚内心的沉淀。用羽毛的轻渺反衬死亡之凝重,正是冯至的诗意,一种柔和而奔放的浪漫情怀。兄弟二人“一个要回到生他的地方去,一个要走到远方;一个去寻找死,一个去求生……谁的身内都有死,谁的身内也有生;好像弟弟将要把哥哥的一部分带走,哥哥也要把弟弟的一部分带回。”通过在兄弟身上视角的变换、阐释,使得读者在对比中得到关怀的感动而削弱了实际上无比沉重的抉择意义。当面对生死的分离,一切激烈的挣扎都在内心默默生发,生命艰辛的抉择却在此刻被染上了神圣、肃穆的颜色,冯至以其诗化整饬的语言,让其产生优美的旋律,使血腥的残酷现实得到更委婉的净化。

《溧水》整章则如同诗般轻盈、梦幻。子胥与女子相遇,“她过去的二十年也是一个长夜,有如吴国五六百年的历史;但唤醒她的人却是一个从远方来的,不知名的行人。”把爱情比喻成一种唤醒,唤醒前就是漫长的睡眠。“她不知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你。”自发的生命状态,只有当远方的人来唤醒,才能转为自觉。

“——水流得有多么柔和。

——这人一定走过长的途程,多么疲倦。她继续想。

——这里的杨柳还没有衰老。

——这人的头发真像是一堆蓬草。

……一个人在洗衣,一个人伫立在水边,谁也不知道谁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他们所想的,又好像穿梭似地彼此感到了。”

散文诗式的反复以及意识流动构成的潜在对话,构思十分精巧。伍子胥夜行昼伏,奔走过程里饥肠辘辘,生活的匆忙与复仇使命,本不应使他有出格的幻想,他精神涣散,身体疲乏,在异国的流浪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携带箪筥的女子,“她把饭放在那生疏的行人的手里,两方面都感到,这是一个沉重的馈赠。她在这中间骤然明了,什么是‘取,什么是‘与,在取与之间,‘你和‘我也划然分开了。”二者的人生在给予和被施舍中得以交融,只可惜,他别无选择,忧愁错过,文本浸在一种哀伤凝持的氛围里。但分明不同于相遇之前的空白,二者的人生已被彼此开拓出更丰饶的一面。

三、“小我”的吸引被“大我”压倒

从子胥拿起弓箭并决定走到更远地方的那一刻,他已背负了来自家族父兄的复仇重担。他开始流亡,荒野之外,遇到众人。他见到了林泽中与妻过平静生活的楚狂,见到久违的小时玩伴申包旭,也见到抱着极大希望去觐见却只能令自己失望的太子建。当行到郑国,他对贤德却已逝的明君子产感到敬慕;走到宛丘,也遭到过小人司巫的暗算。他看到士兵并不悲壮而极其渺小的死亡,他得到渔夫友善而质朴的帮助。在这之中,他在行进中不断拾起自己的仇恨,也不断思索自己异于常人的命运。

他始终对有高贵美好心灵的贤人季礼怀有崇敬,可现实却缚住了他的手脚。“他虽然还有向着高处的,向着纯洁的纸鸢似的心,但是许多沉重的事物把他拖住了。”正如冯至在后记中写的“在停留中有坚持,在陨落中有克服。”为了国仇家恨,伍子胥不得不放弃自己本心所追寻的美好,但人生本来就是在抉择和可能的往复中行进,当一个民族面临极大的威胁,个体往往不能适情任性,而必须去承受其中的苦痛。

四十年代战争时期,冯至在与夫人姚可昆合译《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的译本序中曾提到德国的修养小说,“在社会里偶然与必然、命运与规律织成错综的网,个人在这里边有时把握住自己生活的计划,运转自如,有时却完全变成被动的,失去自主。经过无数不能避免的奋斗、反抗、诱惑、服从、迷途……最后回顾过去的生命,有的是完成了,有的却只是无数破裂的片段。”[4]显而易见,《伍子胥》这部偏重人物内心思索的诗化小说,深受德国修养小说的影响。而伍子胥历险式的逃亡经历,虽受到诱惑、走入迷途,但最终并无妥协地卷入了复仇计划的部分。

在冯至这里,伍子胥最终抛弃了对于形而上的自我追寻,反诸于形而下的真实痛苦,他走到吴市当中,作为面貌黧黑的畸人,吹起饱含深情的曲子,人们涌向他,而一个伟大的复仇计划便从此开始。

注释:

[1]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第391页.

[2]冯至.《冯至全集:二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第192页.

[3]唐湜.《冯至的<伍子胥>》[J].文艺复兴(第2卷),1947,(1).

[4]歌德著 冯至、姚可昆译:《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8.第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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