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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性叙述中的理性关照

2016-05-09冯鲸洁

青年文学家 2015年33期
关键词:韩少功理性记忆

摘  要:韩少功在创作中注重对个人生活际遇与民族文化记忆进行深入开掘,并试图站在边缘性群体的立场上关照宏大的文化观念。他从伤痕式的生活描述发展到对反思式的文化诘问的过程中体现着感性叙述中的理性关照,他始终怀揣着作家的社会责任感而密切留意着现实社会中的文化风尚,关注苦难的民族历史带给人们的精神创伤,并为古老的文明信仰探索着出路,从而显现出独特的人文关怀与精神力量。

关键词:韩少功;理性;记忆;文化烙印

作者简介:冯鲸洁(1994-),女,汉族,河北人,四川外国语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2013级在读。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33-00-04

在韩少功的作品中读者总能感受到有一个思考者的身影在远处遥遥相望,作家一面理智冷静地编织着一个个或质朴真纯或奇谲诡异的故事,又一面微微颔首饱含悲悯地看着故事里形形色色人物的嬉笑怒骂。无论是在暴露出凝滞、愚昧民族文化的《爸爸爸》里,是在展现出现代文明如黑洞般可怕吞噬的《山歌天上来》里,还是在具有极强地域民族烙印的《马桥词典》里,都让读者隐隐感觉到有一种淡淡的哀婉曲调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尤其是在读者将小说读毕合上书页的一刹那,一种对于人类文明未来出路思考无解的迷茫即刻越出文本而充溢了心胸。

在上述三部小说中作家都将笔触伸展到生存,深入呈现的是人类生活的真实图景,但作品中几乎没有一位人物明显地体察并感叹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精神困顿,除了追逐满足最基本的生存要求(温饱与捍卫领土),他们没有任何对生命本体的思考。当人的生命追求几乎等同于动物时,当人被强大的文化舆论挤压到喘不过气而迫不得已用麻痹与忘却的方式进行逃避时,“人生价值”这一概念受到了最大限度的嘲讽,刻骨的生存体验与空旷的精神内核被扯掉最后一层遮掩的纱巾而暴露于天日。

一、苦难记忆里的精神创伤

阅读《爸爸爸》时不由地感觉自己闯入了一片漫天迷雾、闭塞幽暗、山水重绕却是飞禽走兽皆有灵性的神秘世界,这里完善成熟的生活规则靠着一代代人自觉承传并生生不息。没有任何确定的文字制度规范着他们的言行,但他们却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活出了井然有序的生活。然而有一点毋庸置疑,作为原始部落,在没有任何现代文明干扰的情况下,这里出现的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类似陶渊明笔下的那一片祥和、其乐融融的世外桃源,相反,它是理性迷失,残忍暴起的集中地,是人性中的无知与暴虐竞相滋生的幽谷。这里有着深刻的祖先崇拜意识,守护着传统因袭的每一寸土地,宁静生活中传统的厚生爱民意识在危急情况下瞬间可以转变为视人命如草芥的绝对牺牲:开战前祭告神灵要杀人,尸身同牛骨一起在大锅里煮烂后还要分给每一家人吃下以表破釜沉舟的决心;战前还要砍牛头,手起刀落,紧张注视着牛倒地前的最后一刻是向前还是向后从而预测战局的胜负;明明一个丧失基本生活能力,只会嘟囔二句“爸爸”和“X妈妈”的弱智小孩却成为人们推崇跪拜的“丙大爷”“丙仙”。不仅如此,这里还恣意流散着原始生命中的暴烈决绝。一方面,村民们体现出自身文化品性中磊落干脆的绝对自制,另一方面,他们用几近自虐的方式诠释自尊意识以博取集体认同。他们用一把“剪酸菜,剪鞋样,剪指甲”的剪刀理所应当地剪出了一代又一代人,从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思考这随意混杂中的诡异性;无论生前声名如何,有没有话份儿,只要选择坐在削得尖尖的树桩上这种方法赴死都将得到整个村落最大的尊重;为了让青壮年了无牵挂地寻找新家园,老弱病残面东而坐,毫无怨言、慷慨从容地将面前的毒汁一饮而尽。他们人性中的愚昧与残忍是一把锋利的砍刀,向别人重重挥去的下一秒也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当这一幕幕鸡飞狗跳,血腥杀戮之后,当读者满心以为这种原始的带有巫蛊式的文明终于在以血流成河为代价净洗之后,读者原本旨意看到的是新的带有希望的生命可以在这种釜底抽薪、去腐生肌的蜕变中诞生,然而韩少功却抛开读者包括他自己的情感期许,用冷静自持的笔调书写着真正符合理性思维的结局:白痴小孩儿丙崽死里逃生,并且毫无置疑的会将他的愚昧痴妄传承下去。对被这个结局震惊得措手不及的读者而言,这无疑是个惊天的噩耗,然而韩少功却并非如同恶作剧的孩童旨在以出乎意料博人眼球,他满心沉重地思考着在现代文明面具覆盖下最初始的民族文化烙印。

透过韩少功借用文字探索呈现出的种种挖掘,我们看到的是对探寻文明根源永恒的无解的可能。追究最原始的人性,就像在小说里设计的原始部落的背景,其间人们表现出的带有古老底色的愚昧和残忍是他们日常习惯的无意识表达。韩少功正是透过这样的无意识习惯而深探民族文化记忆,揭示出苦难历史背后的精神创伤。保罗·康纳顿在《社会如何记忆》一书曾就人自身的身体记忆发表观点:“许多习惯技能的记忆形式说明,对于过去的记忆来说,虽然从不用追溯其历史来源,但却以我们现在的举止重演着过去。”[1]这样看来,韩少功深思的民族根源与文化记忆对未来人性发展来说更是具有重要意义。纵使在现代文明的繁饰下,根植于人性深处的也依旧是这种原始的不加思考与习惯性依赖,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当人们保护的面具一层层卸下,当科学的知识在绝境中再难成为披荆斩棘的利剑,并且人们基本的生存失去保障而将生活推向风雨飘摇之时,人们会选择像原始刀耕火种的祖先一样倏然间“呼啦”一声抛开所有信仰的旗帜,为了活命这一目的不择手段以至于刀剑相向。当自然时空都难以成为人类的局限,当个体生命与种族生命像新石器时代一样相通相融,读者是否还能保持着这样理性的自觉而悲叹厌恶故事中的愚昧与暴躁?光怪陆离充满“鬼气”的《爸爸爸》并非作家全然臆想的产物,他将现实生活中的记忆片段变形重塑再剪辑拼接,最终化为审视历史、剖析文化的利器。韩少功在接受台湾作家施叔青采访时说:“《爸爸爸》的情况最开始是一些局部素材使自己产生冲动,丙崽、道县人、古歌使我产生了创作的欲念。构思之后,理性参与进来。我特意把时代色彩抹去,成为一个任何时代都可能发生的故事。”

韩少功笔下的丙崽明显是一个智力上有先天缺陷的小孩儿,但他在故事中与生俱来的两句看似粗俗的口头禅却又有耐人寻味的意义,它于有意无意间暗示着生命的起源,而这句谶语的发起者大难不死,也可以看作是暗示着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人类文明走向何方,逃不掉的都是原始的本性与殊途同归的绝望。这种直白寒凉的叙述与表达和韩少功的生命体验直接相关联。作为历史苦难的经历者与见证者,他并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当做是记叙别人的故事。他在这份感性体验上多了一份难得的理性沉思,反对对于苦难过往全然否定或简单概括的做法,并且把这样的行为再次归入“愚民”的行列,他表示:“我们不要在历史人事上算旧账,历史恩怨要淡化处理,这是对的。但不能没有严肃认真的学术探讨,更不能随意地掩盖历史和歪曲历史。”正是本着严肃客观的原则他将自身的记忆还原再现,叙述过程中自然萌生出的情感共鸣使得作品在富有思考性的同时极具表达张力。

二、文化万花筒里的精神围城

出于作家的责任感,韩少功密切关注着社会现实,试图理解着流行的文化风尚与情感皈依,竭力使自己置身于当前属于多数人的历史语境之中,因而,他不断地“写一些现事,说一些现话。”他积极为古老的民族文明摸索着符合现世发展需求的出路,哪怕他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文化母题。如果说他在《爸爸爸》中是通过“示丑”予人警醒,那么《山歌天上来》就是用毁灭无矫饰的淳朴给人带来更深的心灵创伤,从而营造出雄浑萧索的悲剧气氛,正如同鲁迅先生所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韩少功在这部作品中使创作背景明晰,更直接地表达出对现实社会的关注。

在这篇充溢着乡土文化与城市文明激烈冲突的小说里,当活得率性纯真的作曲家毛三寅再也融不进变化的社会,当歌者莫小芹再也不是为山歌本身歌唱,当心怀音乐梦的教员柳海涛沦为以数字衡量生活的商人,那份对着高山落日引吭高歌的质朴与豪情就如梦境一般陷入破碎的境地,原本可以让人穷其一生追寻的静谧与纯粹已经悄悄变形,延长或缩短,浓聚或流散,隆突或坍塌,总之,再也不是可以令人欣赏并为之拍案叫好的古拙原貌了。钱锺书先生在《写在人生边上》曾写到:“这天地间总有一些景象只能闭了眼才能看到,譬如梦。”[2]然而,有一天当周围灯火通明的夜晚再不容许人轻易安安静静地闭眼时,人们又拿什么再去守护心中的纯净。当主人公毛三寅被咄咄逼人的现代文明抛弃时,作为一个再也不被需要的作曲家,出于本能,他由最初的迷惘不解到尝试去挣扎抗争,可他越是试图理解现代流行音乐与大众口味,他就越是彷徨而弄不清缘由。在这种高度的不被认可、不被需要的痛苦中,他在潜意识里选择了回避与崩溃。于是,在毛三寅终于记不清自己的梦想的时刻,代表着乡土文化的山歌也被人丢进记忆的故纸堆等待被历史的风尘湮灭。聚集了人世间诸多美好情愫的纯净终于被拜金、速食的现代文明潮流淹没了,紧接着人们从大山深处带来的高亢与激烈、雄浑与崇高也都被围困在了世俗生活的精神死结里。

终究还是有人会从这场梦魇中醒来,当原来的山歌演唱者莫小芹也开始被转型的时代越落越远时,她开始理解到当初被自己嘲笑过的老寅,在她良心发现试图努力帮助老寅重寻创作梦时,孤独的她就开始与汹涌的人潮逆流相向,她根本无法扭转老寅毕生的心血之作《天大地大》被公然剽窃的事实,看着抄袭者带着作品登上维也纳金色大厅接受各国作曲家的高度赞扬,她想高声呼喊却注定了失语,她终于彻底由原来的炙手可热变成了现代文明的弃儿。在这个金钱打败梦想成为主导者的世界里,莫小芹还残存的对山歌文化的记忆让她找不到任何对话人,她的一言一行显得是那么不合时宜。美好的人性终究难抵世间污浊的冲击,回过头来看小说名“山歌天上来”,它令人不由想起《庄子·天道》篇中的“天乐”,篇中云:“与天合者,谓之天乐。”[3]这是中国古代最高的文化享受,人与自然在无意识的状态中达到了共融,在世俗之心泯灭后随之而来的是潇洒本性的重现。然而,韩少功并没有把这种原始的质朴与美好赋予小说里庸庸碌碌的人间,这同时暗示出作家本身亦是在现实世界中寻寻觅觅却又失望而返。此时,在小说难以为继的山歌里又新增了一重文化蕴藉,承载了对乡土文明浓郁的挽歌情调。

这正是韩少功创作中“精神围城”的写照,他用怀疑、诘问的哲学意识审视着大众,他站在启蒙的立场上运用批判理性审视着各种流行产物。世界在变化,科技在进步,物质生活的极大富足却难以弥补精神世界日益空虚的现状,话语意义的颠覆成了社会生活中表层意义的简单体现,深藏在其后的是令人更为畏惧的信仰危机。韩少功带着对危机的警觉与对文明的守护,理性观察着思想洪流里的蛛丝马迹,他批判金钱至上的泛文化观念、批判行为物役的大众性依赖、批判流行文化对人感官的强烈冲击。他为社会群体膨胀的物欲与萎缩的精神感到满心忧虑,然而他怀揣着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始终坚信着“新文学正在再一次承担文明启蒙的责任”,勇敢地扛起寻找出路的重任。

三、民间话语中的文明出路

韩少功在散文《世界》中曾写到:“根系昨天的,唯有语言。”这或许就是他偏爱用语言勾勒一番水土的原因,他只不过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回过头来,在熟悉的方言乡语中执拗地找寻着人类亘古的记忆。无论在他笔下描绘出了怎么样的原始与野蛮,我们都能体会到他本人对过去所怀有深沉的依恋感,他在找寻的是不管历经多少世纪,不管经历多少混血、教化、经济开发的冲击,仍然不会动摇、不会溃散的东西。这听起来很是神秘,然而他找到了“语言”这个答案。韩少功曾说:“当一切都行将被汹涌的主流文明无情地整容,当一切地貌、器具、习俗、制度、观念对现代化的抗拒都力不从心的时候,唯有语言可以从历史的深处延伸而来,成为民族最后的指纹,最后的遗产。”

《马桥词典》这部作品从表面上看是韩少功对语言文化符号的重新认识与梳理,但其中更隐含着韩少功对民间文学萎缩的焦虑与心痛,他通过析述文化的方式去呈现处于边缘的社会群体的生存境遇,并把这场灾难归结于现代社会的文化工业。在很长的一个历史阶段,人类有文化、有文化符号,虽然那时的权力与金钱并不具备当今的文化控制力,但那些带有自然和野生性质的文化习俗却可以承传千百年,至少保持了一定的恒定状态。反观今天,虽然文化潮流日新月异,但文化却成了让人走向迷失的漩涡。韩少功在与王尧的对话中曾提到以前的文化控制只及于社会上层,一进入乡野之地像这种儒家正统都要让位于民间文化,而当今在越来越多的地方,民间文化已然荡然无存。“民间文化成了所谓的大众文化,民歌就是流行歌,民服就是流行服。”[4]很明显,这个大众文化并不是真正的民间文化,它不是从民间生产出来的,恰恰相反,它是工业文化强加给民间的标签。于是韩少功发出了“民间文化的萎缩是工业之祸”的感叹。

需要注意的一点是,韩少功对语言追根溯源的思考并不意味着他也会追求在写作时的用语刻意。他笔下的马桥是具有流水人家、世俗烟火的地方,他用自然、亲切的语言还原着马桥人的精神风貌。《马桥词典》中各种各样的方言词汇要追寻到他曾做过知青的南方山区,方言本身就是对事物的一种抽象符号,韩少功就是凭借方言所具有的保存和还原能力,将一个看起来孤立纯粹的、只局限于书面的故事引向了对实际生活的关注。方言是马桥人与世界最自然的联系,韩少功就诚实地用方言还原马桥。他写马桥人对食物的热忱,写他们的虚荣与欲望,写生老病死,写嫁娶祭仪,一切水到渠成,如苏东坡所推崇的行文“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

《马桥词典》绝不只是对语言的微观调查。语言是生活的产物,因此一个词里会有丰富的意味蕴含,诸如历史经验、个人情感、甚至是意识形态。韩少功曾解释说:“语言并不完全是自然的、公共的、客观的、中立的、均衡分配的什么东西,而是一份特定的符号档案。《马桥词典》写到一个“甜”字,是马桥人语言贫乏和孤陋寡闻吗?可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从一个词切入进去,我们有可能走进一个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心理的、文化的大课堂。”类似于这种模糊的“甜”的存在可以让人浑浑噩噩地融入人群,它将味觉体验上的显著差距彻底抹去。对于食物味道的概述越是笼统,越是意味着人们没有太多机会去细品美食的味道,也意味着没有多少人有机会去尝试那么多新鲜的食物,从而也无法产生那么多准确的共鸣体验。一方面因为品尝经验不足以对每种味觉体验加以细分,另一方面这种语焉不详的混沌意识可以给大多数连品尝经验都没有的人带来自我麻痹的幸福。于是,一切点心都叫“糖”,好吃的味道都是“甜”,这种极度泛化的用法也并不是荒唐可笑,模糊的词语可以给人带来潜意识中的踏实感。我们至今不仍把街上见到的来自其他各个国家的人归于“老外”一词吗?“外”与“内”相对,它所蕴含的或许正是我们在潜意识里为了安全而采取的自我保护意识,因此我们用一条本身模糊的标准来明显地将同族与外来者分开。

所谓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越是对吃有明显的关注,就越是意味着食不果腹,连人最基本的生存要求可能都无法得到满足。《马桥词典》中有大量对“吃”的描写,或隐或显,它们可能涉及嫁娶姻亲,涉及公社集会,涉及骂人粗语,甚至直接涉及人物的死亡。在马桥,女子出嫁叫“放锅”,手足同胞叫“同锅兄弟”,统计开会人数叫“来了三四桌人”。很明显,从词语中可以看出于马桥人而言最重要的血缘姻亲关系也就是能在一起分享粮食,能够在一起吃饭就已经代表着最亲密的关系。食物处于如此至高无上的地位,可以想见人们饥馑的生活。饥饿已经逼迫他们抢着挖祖坟来吃长在死者口舌处的“莴玮”,小说人物盐早甚至顾不上农药的隐患而去吃一条条毒死的泥鳅。书中动辄出现浆、笋、黄瓜、辣椒、红薯这些词语,隔几页就是在讨论吃,好似一本花花绿绿的鲜艳菜谱,但食物正是与马桥人联系最紧密的东西,是不可绕过的重要组成。书记马本义连骂人的话都是:“你这个莴笋样范,还想配么样的爹?”此外,吃的主题还成为人物命运的先声,食不果腹的现实便是马桥人悲剧人生的谶语。本仁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不知不觉把浆吃得一干二净,就是因为一顿饭他无脸见同样饥饿的妻儿,出于惭愧的他远走他乡、抛妻弃子,为后来的悲惨结局埋下了伏笔。韩少功还特别写到万玉死时,家徒四壁,口袋里仅存三颗蚕豆,惨不堪言。在最后几章,村民们对于仲琦的死亡闪烁其词,可真相却是仲琦偷了屠房里的一块肉,被发现后喝黄藤水而死。对马桥人而言,填饱肚子永远是遥远的梦想,生活不过是一场不得不忍受的苦难,所以在贵生的词条里,六岁雄狮的早死也成了妇人们眼中解脱的幸福。

读者若是以丰衣足食下的礼仪思维去评价食不果腹的马桥人,那绝对是不公平的,马桥人在生存的边缘上苦苦挣扎,但他们也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欲望与悲怆。韩少功笔下的马桥有真正的生命力在自由生长,他们精神充沛、敢爱敢恨、可歌可泣。在充溢着地方色彩的词条背后,他们活之于世的细微痛苦都被无限的放大,他们一天天里哪怕一点点的悲喜都立体地呈现在我的面前,那种几近看不到希望的无谓挣扎,那种凭靠本能支撑下去的生命都使洋洋洒洒的悲哀打湿了看客的衣衫。我们分明能够感受到韩少功在文本之后掩抑不住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他为读者带来那种浅淡迷蒙的哀愁,如细雨沾衣,久久萦绕在心间。

四、结语

“现在,又下雨了。雨声总是给我一种感觉:在雨的那边,在雨的那边的那边,还长留着一行我在雨中的泥泞足迹,在每一个雨天里浮现,在雨浪飘摇的山道上落入白茫茫的深处。”

这是小说《马桥词典》“清明雨”词条中的一段文字,从结构上来看,就像是韩少功在散文中惯用的笔法:以某景物比兴,议论一番过后仍回到事物中来,用简约笔法作结而留下绕梁三日之感。每每令人回味良久,欷歔不已,仿佛读者自己跟随着韩少功长途跋涉看过了一路上的山高水长,人间种种,而今蓦然回首,却恍然发现回到了原点,并不曾留下任何痕迹。韩少功让读者清醒地认识到所有故事中的平安喜乐都会归于这样的寂静与寥落,现实生活中的真实遭际也好、虚构情节里的起承转合也罢,关于人文传统的寄存与思考永远只是沉思者自以为留下过的踪迹,而关于民族文明真正的出路,依旧在标榜价值多元化的纷扰文化圈里等待着被更多理性的前行者发现。

参考文献:

[1][美]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M].纳日碧力戈,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2]钱锺书.写在人生边上[M].上海:三联书店,2003.

[3][战国]庄周.庄子[M].梁溪生,标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4]王尧.韩少功王尧对话录[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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