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那时,那时

2016-05-09莫晨霞

青年文学家 2015年18期
关键词:豆芽菜白衬衣大礼堂

莫晨霞

2014年的六一,我坐在台下观看学生的文艺汇演。服装、音响、道具、灯光,表演者的水平,一切都是那么精美。这是一片由无数精美织就的云霞,当它们一片片在我眼前飘过时,1983年的六一却像透过云霞的一道清丽的阳光,在我心头轻轻撩拨了一下,然后回转身冲着我莞尔一笑。

白衬衣,蓝裤子,头上红色蝴蝶结。我要表演的是《一分钱》,讲述一个拾金不昧好孩子的故事。那年我上三年级,表演的衣服是老师帮我从低一年级的女孩那借来的,因为我没有白衬衣蓝裤子,并且我实在是长得太瘦小了,简直就是一根瘦瘦的豆芽菜。其实,我的绰号就叫豆芽菜。那天,豆芽菜因为能穿上白衬衣蓝裤子在台上表演而幸福无比。

我的脸上涂抹得红红的,像两个红鸭蛋长在了脸上。可我觉得那天自己特别漂亮,甚至感觉老师蹲下身子给我化妆的过程也是那么的美妙,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想上台的样子了。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民警叔叔手里边……”

这首歌很短,所以,老师让我在捡到一分钱之前加了另一支歌,我已记不得它的名字了,但是我记得它的歌词:“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小书包?“我现在猜想,它应该是《上学歌》吧?我在上学的路上幸运地捡到了一分钱,然后兴奋地交给了警察叔叔。我为自己能在台上多呆一会而激动不已。

我在台上又唱又跳。长得如同一根豆芽菜的我一点都不怯场。

与我搭档的是一个男生,穿着黄绿色的卡其布做成的衣服,带着一顶同样颜色的帽子,帽子的前面钉着一颗红色的塑料五角星。他一直笔挺地站在舞台一角,他的台词只有一句:”再见!“但他演得无比认真。

那时候的我曾想,这应该是一个城市里的女孩吧?她穿着好看的白衬衣,她们那里有马路,马路上有警察叔叔……

这天的记忆就像一颗水晶葡萄,安静地盛放在一个厚实而质朴的木碗里。而学校也渐次清晰了起来,它温文尔雅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一道高高的木门槛,两扇对开的大门,黑色的油漆斑斑驳驳,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门上有两个长满了铜锈的门环,比我的头还要高出许多。它们在我的眼里是那么庄严,因为年幼的我从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这样的大门。每次进校门,我都会无比敬慕地望上一眼,就像看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但肚子里藏着很多故事的老人。

老房子很大,但没有舞台,这舞台是后搭的。据说是拆了正屋,改成一个“大礼堂“,当然是小小的大礼堂,舞台正对着大门。台下有两根在当初小小的我的眼里看起来特别雄伟的大柱子,柱子已经掉漆,下面还有两个圆圆的石墩。

据说,这里原本是一大户人家的房子,解放那年主人携全家逃走了,不知是逃到了香港还是台湾。我想,他肯定是太急了,急得连卖房子的时间都没有了。我想,在跨出这高高的木头门槛的时候,他肯定回过头投下了满含忧郁的深深的一瞥。我甚至能听到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对着房子发出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不会知道,他的房子里有一天会涌进这么多的小孩,他家的青石板上会踏上这么多的小脚,他方方的天井里会飞扬着这么多孩子的嬉笑,他的东厢房,西厢房里会传出“我爱北京天安门,我爱毛主席”,或者“1加1等于几”的声音。他也不会想到他屋子的廊柱上有一天会挂上一个钢轨,一个长着稀疏的胡须,带着一副老花眼镜的男人每隔几十分钟就会用一个大榔头“当——,当当,当——,当当……“的极有节奏地敲上一通,紧接着,每一个教室里就会一下子涌出或者跑进四五十个孩子,让人想到一张张吞吐着无数小鱼或水草的鲸鱼嘴巴。

现在这座学校已经不存在了。那天我路过它,一种神秘的力量拉住了我的脚步,让我长久停留。风一阵一阵吹着,吹乱我的头发和神经,以及我迷散的目光。天气微凉,我没有穿袜子,脚背上裸露的肌肤上有寒意像霜水一样轻轻覆盖,风从上面轻捷地跑过。我突然之间觉得这幢老旧的房子,多么像可以令我痛哭的亲人。破碎的窗玻璃,裂开的白色纹路,像通往世界的无数条路径,坚硬,锋利,狭小,不容你选择,如同我们无奈、颓唐,却又有些微欢愉的人生。窗内的空间里,堆满了积满灰尘的杂物,他们像一个懒得翻身的农夫,质朴而狡黠,在微凉的天气里他们选择一成不变的姿势回忆往事。

我长久地站着,风动我的宽大的裤管,吹动我略微有些干涩的头发,甚至日见明显的皱纹。我相信,人的目光是和身体同时老去的,在我将老未老的目光中,我仿佛看到了这座老去的建筑门口,洒满了无力的阳光,一个将双手拢在袖筒中的地主,戴着一顶黑色的呢帽,站在我的视野里。因为肥胖的原因,他的脸像鸡蛋壳一样发着淡淡的亮光。他朝我笑了一下,在他的笑容里,我看到细碎的日子慵懒却又那么不可思议地飞快跑过,如同雪片纷纷扬扬,落在温润的初冬的土地上,遁了踪影。

我想,这房子里应该住过他的几房大小老婆,住过他外出求学的儿子,或者美丽的女儿。后来,又进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现在,这些爱过恨过笑过哭过打闹过追逐过争吵的鲜活的生命都流落到了何方?

风还是一阵一阵地吹着,它们或许认出了我?这个认出了这个表演《一分钱》的长大了,转眼又长老了的豆芽菜?于是,对开的大门,门上的铜环,高高的木门槛,拼接得整整齐齐的青石板,雄伟的大柱子,雕刻着花纹的木格子窗户,小小的“大礼堂”,以及大礼堂正中的舞台,就一个个乘着风在我眼前飞过,我跟它们打招呼,可它们飞得那么快啊,似乎在赶着一次跟谁的约会。我听到了岁月在风中发出的咯咯咯的笑声,踏着它们神秘的凌波微步。

猜你喜欢

豆芽菜白衬衣大礼堂
重逢(外一首)
重庆市五届人大三次会议1月11日至15日召开
重庆市政协五届三次会议1月10日至14日召开
一件白衬衫
永不凋零的白衬衣
不同播种密度对小扁豆芽菜生长的影响
重庆市人民大礼堂音频系统的改造
市政协四届五次会议举行
豆芽菜家庭简易生产技术
成长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