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污秽》中文化身份认同危机
2016-05-09贺文静
贺文静
摘 要:本文从文化身份认同的角度分析了菲利普·罗斯作品《人性的污秽》中以科尔曼为代表的美国黑人、以德芬妮为代表的法裔美国知识分子、以及以莱斯特为代表的美国越战老兵在美国历史和社会变迁中寻求文化身份认同时的困惑、焦虑和危机。
关键词: 《人性的污秽》;文化身份认同危机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8-0-02
一、美国黑人文化身份认同危机
黑人文化身份认同的困惑是美国文学与文化中的一个特殊现象,它表现了生活在以盎格鲁-撒克逊白人种族占主导地位的美国社会中黑人对自身文化身份认同的迷惘。美国的每个黑人都能感到他自己作为一个美国人与黑人的二重性——每个黑人都有两个灵魂、两种思维、两种难以调和的竞争和在一个黑色躯体内的两种思想的斗争。
黑人文化身份认同的困惑迫使一部分黑人渴望远离黑人种族,摆脱黑人身份,凭借较浅的肤色进入美国白人主流社会,实现由黑人文化身份到白人文化身份的转换,这个过程被称之为“逾越”。通过逾越他们可以逃避种族歧视、种族限制,完全割裂和抛弃黑人文化身份。
科尔曼少年时多次遭受黑人文化身份带来的歧视,但是通过漠视、逃避和逾越障碍的方式将黑人文化身份及其压迫抛之脑后。青年时期,在进入霍华德黑人大学参观华盛顿纪念碑被叫做黑鬼,在华盛顿中心的沃尔沃买热狗遭拒绝被叫做黑鬼时,科尔曼开始对美国社会中黑人文化身份内涵有了深刻的认识。他突然意识到:“在霍华德他发现他还是个黑人。一夜之间原始的我变成了牢不可破的我们中的一分子,他不愿和这个身份或随之而来的下一个压迫的我们沾亲带故。”这种出乎意料的黑人文化身份带来的歧视和侮辱,使得科尔曼迫不及待地逃离黑人群体,摆脱黑人文化身份。他认为“你既不可以让大的他们将大的偏执强加于你,也不可以让小的他们变成一个我们,将它的伦理强加在你身上。绝不接受这个我们的专制,以及它的我们说和我们要压在你头上的一切。”科尔曼不仅要摆脱西尔克夫妇及家人所代表的黑人文化身份认同的压力,还要摆脱黑人文化身份所带来的各种歧视和压迫,既想摆脱黑人文化身份的束缚,又想摆脱白人文化身份的压迫,追求一种超越白人和黑人二元对立的文化身份认同的特立独行的文化身份认同。于是,在二战期间参军时,科尔曼凭借较浅的肤色逾越为犹太人,选择与美国犹太文化身份认同。
然而,科尔曼在当海军时,因为他的名字听起来不像犹太人,更容易被当做黑人的名字,而被撵出妓院,被拆穿再一次遭受黑人文化身份带来的歧视和侮辱。相恋两年的女友斯蒂娜得知科尔曼的黑人文化身份后,毅然决然地弃科尔曼而去。在种种歧视和侮辱面前,科尔曼不再在黑人文化身份和美国犹太文化身份之间游移不定,而是选择了彻底与美国犹太文化身份认同,这就意味着科尔曼要彻底与家庭家人决裂,于是他谎称自己父母已逝,没有兄弟姐妹。他与与生俱来的东西一刀两断,开始生活在虚构的犹太文化身份中。
在彻底认同犹太文化身份之后,科尔曼取得学术和事业的成功,担忧黑人文化身份被揭穿却多次幸免。然而,“幽灵”事件使科尔曼陷入了身份认同的两难境地。若认同黑人文化身份,一切种族歧视的指控就可以幸免,但是曾经摆脱黑人文化身份而构建在犹太文化身份之上的一切将崩塌。若继续认同犹太文化身份,那么在政治正确性幌子之下的对科尔曼莫须有的种族歧视指控将击垮科尔曼。在黑人文化身份和犹太文化身份的认同过程中,科尔曼选择后者,与社会力量相抗衡的斗争中败下阵来。更为凄惨的是,因为越战老兵对于犹太人的仇恨而遭遇车祸丧生。
总之,科尔曼过着双重文化身份生活,在恐黑症和种族隔离时期真实的美国黑人文化身份使他经受种族歧视和压迫,因此,他选择了逃离并否定黑人文化身份,以虚构的犹太文化身份进入美国上层社会,追求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然而,在时过境迁之后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多种族多元文化共存的时代,各种种族和文化都备受尊重的时期,科尔曼的犹太文化身份又导致了科尔曼的困境。从根本上说,科尔曼的身份认同是与社会环境调适的结果,是妥协与坚持的斗争结果,本想摆脱社会和历史的羁绊,却只能深陷其中,更加难以自拔,苦涩而无奈。
二、美国法国文化身份认同危机
德芬妮出身于法国传统文化家庭,接受过法国精英教育,但她并不认同法国集体主义文化,而认同美国个人主义文化。在徳芬妮看来,法国文化强调墨守成规、谨遵礼教、仁慈、无私、信仰、尊重;不尊重个人,却尊重家族传统;家族传统远远高居于智力、创造力、脱离个人深层次发展之上,高居于一切之上。在强调集体主义的法国家族文化背景下,德芬妮难以摆脱父母和家族的阴影造就真正的成功。于是她逃离家庭和法国,摆脱法国传统文化的束缚,只身来到美国,渴望取得美国式的成功,即一个无名之辈通过白手起家、艰苦奋斗,最终实现功成名就。然而,德芬妮认同美国个人主义价值观的过程中却陷入了两难境地。由于文化和教育背景差异,德芬妮与美国本科生之间难以相互理解,既没有获得法国文化精英所得到的仰慕和尊重,也没有获得法国文化精英所得到的排斥和轻视。
德芬妮凭借博士学位在雅典娜获得教职后,却面临着文化身份认同困惑和危机。她摆脱父母和家族传统文化的阴影,凭借个人智力实现了学术的成功:从事法国文学课程教学,发表科研论文,担任系主任,似乎实现了个人主义的梦想,然而,她却陷入了文化身份认同危机。在雅典娜学院,她并未获得科尔曼和人文主义者的赞赏和认可。科尔曼对于德芬妮运用女权主义批评分析希腊古典文学作品嗤之以鼻,人文主义者对德芬妮的学术成果不屑一顾,对她保持怀疑,甚至充满敌意。女教授们对德芬妮的法兰西风格抱有偏见和歧视。
德芬妮意识到,作为法国文化知识分子代表,在雅典娜学院她属于他者,属于异域文化,既不愿意坚守法国传统文化不放,又不能彻底理解美国主流社会价值观,不能彻底融入并认同美国主流社会。痛苦地徘徊在法国传统文化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德芬妮找不到心灵归属,最终,精神走向了虚无。对她的法兰西的不完全的反抗,同时又对她的法兰西化念念不忘,使她陷入孤家寡人的地步。失去祖国,被孤立,遭冷落,对于生活中的一切重要的东西大感困惑,陷入迷茫渴望的绝望境地,深处将她定为敌人的一片喝骂声中。这都是因为她热切地追寻一种特立独行的生存方式。她在令人赞叹地创造自己的努力中彻底颠覆了自身。在多重文化世界里,德芬妮渴望重新建构自我身份认同,找到精神归宿,但是她终究未能成功。为了逃避母亲的亘古不变的笼罩一切的阴影,是阻挠她回乡的障碍,而现在使她真正地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所有异国风情的法兰西特色在美国使她成为最可怜、最受误解的外国人。她处于流放之中,成了一个由愚蠢所致强迫自己舍弃母亲的焦头烂额的流放者。
因此,具有法国文化特色的知识分子代表德芬妮既不能完全认同法国文化身份,又不能完全理解美国主流社会文化和价值观与美国主流社会文化认同,既具有两种文化特色,又不能完全认同与某个文化,在两者之间无法寻求平衡,沦为精神的流浪者。在怀揣期望和梦想的同时,却面对着深深地困惑与焦虑,甚至经受着身心折磨的身份危机。
三、美国越战老兵身份认同危机
越南战争是美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伤亡最为惨重的一场战争,它打破了美国不可战胜的神话,对美国社会和越南老兵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和冲击。
越南战争的持续之久、伤亡惨重使得从越南归来的老兵受到反战浪潮的侵袭,受到美国社会的歧视和排挤,遭遇政府的谎言和欺骗,经历一系列战后综合征,成为越南战争失败的牺牲品,经历了身份认同的危机,在越南战场和文明社会之间,在越南老兵和美国公民之间陷入了身份认同危机。他们忠于美国政府,为美国政府效劳,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抵达战场,经历了生与死的洗礼,留下了惨痛的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作为越战老兵,他们渴望因为对于国家的贡献而得到美国政府和公民的认可和尊重,然而,他们回到美国文明社会后却一度被生活与世界抛弃,无辜地成为社会与历史的牺牲品。他们得不到美国社会和政府的理解和认同,无法找到社会立足点,无法寻觅到精神归宿,于是他们渴望摆脱越战阴影,与美国普通民众认同,过上战前普通公民所向往的美好生活,以民众认可和国家期望的方式生活。
然而,走出越战阴影,与美国普通民众身份认同并非易事。莱斯特忠于美国政府,两次出征越南战场。但他从越南战场归来时既没有得到英雄式的待遇,也没有得到美国政府认同,反而经历了周围人的畏惧和逃避,找不到归属感,出生于此却不属于这里。作为越战老兵,他经历了百日战争,但是在战后的岁月里却亲身经历了生活中的一切罪孽——离婚、酗酒、毒品、犯罪、警察、牢房、毁灭性的精神压抑等。总之,作为一名越战老兵,莱斯特遭受着越战带来的身心创伤,但是他渴望过上战前向往的美好生活,渴望过上正常人生活。他努力经营农场,毫不计较地从事着卑贱的养路工工作,建立家庭,生养两个孩子,努力强迫自己安定下来。然而,无论莱斯特怎样努力摆脱越战阴影,创造战前向往的生活,他都难以过上普通民众的生活。越战阴影和战后综合征如影随形地跟随着莱斯特,使他努力创建的生活逐渐瓦解。战争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让莱斯特感到害怕,他寻求退伍军人服务部政府帮助时被送进康复中心、精神病院、北安普顿退伍军人康复所。莱斯特还参加路易·伯理安排的中国餐厅和谐宫就餐、参拜华盛顿越战阵亡将士纪念墙。但是莱斯特并没有得到治疗,却深刻感受到政府的欺骗性:美国政府将他们训练成有素的杀手,越战归来后却遭到政府和社会的排挤。他厌恶同胞、国家和政府,并迫害了科尔曼。
总之,作为越南老兵,莱斯特难以得到美国社会的认同而获得理想存在,同时作为一名普通民众,莱斯特因为越战阴影也难以获得向往的生活。越战归来后,莱斯特陷入了越战老兵与普通民众身份认同危机,任何一种身份认同都不能在美国社会寻得精神家园,获得一种理想存在。
结论
菲利普·罗斯在史诗性著作《人性的污秽》中以美国二十世纪历史为背景,刻二战后以科尔曼为代表的机会主义者摆脱以盎格鲁-撒克逊为主的美国白人文化与黑人文化二元对立话语,构建美国犹太文化身份却深陷美国黑人身份与犹太身份认同两难境地,以德芬妮为代表的法裔美国知识分子脱离法国传统文化寻求美国文化身份认同却沦为精神虚无的流浪者,以及以莱斯特为代表的美国越战老兵在面对越战老兵与美国普通民众身份认同时深陷困境。总之,在二十世纪,无论是美国黑人、犹太人、少数族裔,还是越战老兵,他们的文化身份认同都是在特定历史时期根据特定时代背景做出的抉择。然而在历史变迁中,他们怎样寻求或建构一种理想存在的努力,都难以获得满意的文化身份认同。因为历史的大门已经关闭,他们都不可能回到曾经做出抉择的历史时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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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张立新,白色的国家、黑色的心灵——论美国文学与文化中黑人文化身份认同的困惑,北京:《国外文学》,2005年第2期,第63-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