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埂上的芙蓉花
2016-05-09马卫
马卫
1999年,我从大巴山深处来到长江边的这座中等城市,成为一家报社的副刊编辑。接着,我在开发新区买了一套80多平方米的房子,算是安了家,有了个属于自己的窝。
开发新区以前是农村,因为三峡移民,这儿被规划成了一座县城,离市区约二十分钟路程,十分方便。最令我感兴趣的是,城周有三座山,一座叫天子城,据说刘备曾屯兵于此;一座叫鸡哈寨,是古代防匪而筑的寨子;一座叫万斛城,上面有良地千亩,桃李成林。
没事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沿着土路,在城边游走。
那时的新区没有多少房子,所以周围的植被很多,风景很美。这条路一边是山,一边是堰,堰埂上满是李子树、桑树,还有木芙蓉。我的老家川西平原没有这些植物,那儿主要以桉树和青木、柏树为主;我曾经工作了十五年的大巴山区也没有,那儿主要是松树和青冈及枫树。这木芙蓉,我是第一次见到。
春末夏初,木芙蓉花开了,居然是两种颜色的,一种是白色的,一种是粉红色的。当然是,它们不是开在同一株树上,开白花的那株全是白花,开粉红花的那株全是粉红花。大约有一公里的堰埂上,全是这木芙蓉花,形成了一道令人陶醉的风景。
木芙蓉的树干都不壮,大的有碗口那么粗,小的只有拳头那么粗,看来它们栽种的时间并不长。开发区是1990年才开始建的,之前这儿是农村,叫天城乡天城村。因此可以推算出木芙蓉栽种的时间大概在1980年吧。那时,土地下户了,林地也下户了,只是,是谁这么有浪漫情调,居然种了一公里的花树?
文人总有些小资,有些浪漫。我在木芙蓉下行走,那些粉红的花一簇簇、一团团的,白色的花飘洒摇曳,我忍不住想去折两枝,放在室内,闻着芬芳入眠。我正准备折的时候,背后传来银铃般的声音:“别动,那是我家的!”
我转过身来,见是位小姑娘,她有些顽皮地望着我。我停了手,说实话,折枝采花总是件不太文明的事儿。
“你家的?上面没有写你家的名字啊。”我逗孩子。我知道,这些新区的土地,全被征用了,农户们住进了新房。
“你不信?”
“当然不信。”我说,“说是你家的,总得拿出证据啊。”
小姑娘说:“土地才下户时,我爷爷是村里管堰的,俗称堰头儿。他的任务就是每天清理堰渠。爷爷常常把堰里的淤泥捞起来,搭在堰埂上。为了让那淤泥不下滑,爷爷就在淤泥上插木芙蓉枝。本来这儿没有几株木芙蓉的,爷爷插上后,几天木芙蓉枝便活了。年复一年,这田埂上就长满了木芙蓉。”
原来种花人不是为了闻花、看花,而是为了保护堰埂。他心里没有一丝浪漫,有的只是实用。
我有些失望,但更多了些尊重。因为这年复一年,是极不容易坚持的。
我说对小姑娘说:“我不折花了,跟你去看看你爷爷吧。”
小姑娘说:“你见不到了,去年冬天,爷爷去天堂了。”我顿时心里百感交集,一股崇敬油然而生。
此后,每当我路过这里,心中就有种崇敬,也有种失落,今后谁还会来插木芙蓉枝呢?谁会在暴雨后来捞堰清渠?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不到十年,这儿的花,这儿的草,这儿的树,都没了。开发商们将这片土地修成别墅区。不种地也不种田了,哪还需要堰渠?
当然,那上万株的木芙蓉,也被推土机铲除了,连它们的魂都不知飘向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