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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

2016-05-07木子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16年5期
关键词:睁开小脚小巷

木子

自记事起,姥姥便与我们在一起。她常戴着块褐色的头巾,穿着带大襟的黑衣裳,裤子至脚处扎着腿带,下边一双尖尖的小脚。印象至深的是她那清癯的脸上总挂着慈祥的微笑。

那时爸妈工作太忙,难得有空照看我和哥哥。常与我们相伴的,便只有姥姥。春风吹起,她带我们去看满树绽开的桃花;三九严寒,她陪我们在屋子里玩用竹铩子射箭的游戏;多少个酷暑的夜晚,在那个二七路旁小巷深处的院里,我们席地而坐,依偎着姥姥,接受满天星光的洗礼;而当肃杀的秋意写满遍地的黄叶,我们和姥姥相互扶携着去二七纪念塔旁,在小贩抑扬顿挫的叫卖声和电石灯摇曳的光影中徜徉。她用深厚纯朴的爱编织起了我们童年的欢乐。

稍大些,我们渐渐知道了姥姥的身世,她原是我们儿时的保姆。但从感情上我们认定了只有她才是我们的亲姥姥,爸妈亦事之如母,全家人相亲相敬,十分融洽。后来,我们搬往新居,姥姥说什么也不肯来,说是老院住久了,人熟。于是,星期天去看姥姥便成了一项不变的内容。见我们来了,姥姥总是先从那个破旧的小柜子里摸出些糖果来给我和哥吃。那多半是爸妈买了送她的,姥姥不肯吃,总要给我们留下。到中午,一家人便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张矮小的方桌旁吃饭。姥姥最爱看着我们吃,还不时把爸妈夹给她的菜放进我和哥的碗里,以为乐趣。见我们吃得那样香甜,姥姥高兴得仿佛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溢着笑。

没多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其时,哥十四岁,我才十一。爸妈都下放去了农村,家中只剩下我们俩。姥姥那时在一个印刷厂上班,离家颇远,还得参加运动,已经够劳累的了。可她总挂念着我们,每星期总要来看我们几次。几年之中,一直如此。

那个朔风狂号的夜晚,姥姥来了。一进门,顾不上拍去身上的尘灰,她便将迎上前去的我们哥儿俩搂在怀里,笑着从提兜里掏出一个纸包:“猜猜,姥姥给你们带的什么?”打开了,原来是饼干,在吃的粮食当中有百分之七十是杂粮的当时,这便是美食了。我和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转眼将饼干扫荡一空。姥姥这时烧好热水端了过来,把我们按在小板凳上,边数落着边将我们的黑脚按进盆里。姥姥铺好床,给我们擦干了脚,笑着看我们脱下衣服,钻进被窝,这才转过身去把脏水倒掉,火封好,又慢慢走到床前边掖被子边轻拍着我们:“睡吧,睡吧。”我眯起眼偷偷地看着姥姥。她坐在床边,戴上老花镜,找出针线缝补起我们破了的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惺忪的睡眼。身边空空的,姥姥那床薄被盖在了我和哥身上。我急忙套上棉衣,蹬上不知何时已被烤干了的鞋,推开屋门,走廊的煤火上砂锅里飘溢出缕缕小米的香气。我跑下楼梯,冲出大门:天刚亮,楼前那条路上静静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姥姥总是五点钟就起床,给我们做好早饭便赶着上班去。天不好时,从家到车站就要半个小时;有时赶不上车,便只好走到工厂。那一段路有四五里之遥,这对姥姥那近六十岁的高龄和一双小脚来说,该是何等的艰难。

后来,我下乡、当兵,一去便是八年。当我又走进那条小巷回到熟悉的小院里时,姥姥已是脊背微驼、满头白发了。没有变的,只有那神韵和笑容。可还没容我在姥姥膝下多尽一点孝意,她却病重卧床了。弥留之际,姥姥曾睁开双眼,看看妈妈,又看看我,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但終于没能说出来。她去得很安详,脸上泛着光,一丝微笑凝滞在嘴角,仿佛熟睡着一般。

多少次我梦见姥姥,音容笑貌一如生前,不由向她诉说,倾诉那不绝的思念。及至醒来,方知是身在梦中。一时间,往昔欢乐,旧时情景,一齐涌来,不觉潸然泪下。

姥姥其实是一个极普通的女性:祖籍开封,曾结过婚,不久丧夫,无儿无女,一直守寡。做过保姆、工人。一生清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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